生意很好,劉吉和李國賓當然是極爲開心,王祥不管生意的事,不過和這兩個夥伴已經相處好幾年,情緒自然也受到了感染。
“今晚如何?”李國賓笑道:“找個象樣的酒樓,辦一桌上席,我們三個,再把幾個負責的掌櫃叫上,一起好好喝一頓?”
王祥微笑道:“不要算上我,我晚上有事。”
李國賓和劉吉頓時都不再勸,王祥主管的都是秘密的差事,兩人和他交情再好,也是心有顧忌,不會打聽他晚上去做什麼。
這時有人來尋劉吉,劉吉推門出去,聽那人要說什麼。
“昨日把兩千銀子的銅錢送給了襄城伯。”李國賓和王祥留在屋裡,他一邊打火石點燈,一邊岔開話題道:“襄城伯高興的不得了,把我的手拉着說了半天閒話,現在我纔看的出來,這些侯爺伯爺,也就是個尋常人耳。”
王祥笑道:“李哥你就是在勳貴圈混的太久,一直仰人鼻息,把他們當成了不起的人物,其實本朝勳貴,說是一羣豬有些刻薄,不過和養豬也差不多。”
李國賓嘆道:“其實本朝立國之初,文官治事,勳貴也就是武臣負責軍事,打仗由勳貴去,各家當然要着力栽培子弟,勤學武藝,一直到英宗朝,勳貴中還是有不少能騎馬打仗的,到土木堡之後,軍權漸爲文官所有,勳貴承平日久,當然也就成廢物了。”
“還有親藩呢。”王祥道:“民間說的一羣豬,可就是指他們。”
“貪婪,無能,無用。”李國賓嘆道:“太祖高皇帝分封原意怕是好的,不過被太宗文皇帝給搞壞了。”
這也是明朝士大夫的公認共識,洪武年間種種規矩皆好,天下大治,後來靖難役起,太宗文皇帝以親藩得天下,大改洪武成規,結果天下事當然是這個奪嫡成功的皇帝給搞壞了,就算現在的皇室是文皇帝一脈,也是無法改變這種天下人皆認可的共識。
王祥對此不感興趣,聞言只是微微一笑。
“說親藩,親藩就到了。”劉吉重新推門進來,屁股往椅中重重一坐,嘆氣道:“信王府派了個老公過來,說是有事要說,這算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定然沒有好事啊。”
“是派的誰過來?”李國賓對勳貴各家都很熟悉,信王府當然更是熟知,當下便是問來的是誰。
“曹化淳。”
“原來是這人。”李國賓道:“這個宦官也是個猴精人物,他是王安線上的,知道留在宮裡不合適,弄不好哪天就叫魏忠賢給收拾了,這人四十左右,在太監裡算是年紀偏大了,他現在就是把寶押在信王身上,你們都知道,今上連續薨了好幾個皇子了。”
劉吉道:“外間有很多傳言,人們都說是客氏和魏忠賢乾的,這他孃的胡扯到沒邊了。魏忠賢是今上最賞識和最信任的,今上有皇子,皇位纔不會落到旁系身上,魏忠賢的地位也穩當,就算將來儲君和他不對盤,最少也是十幾二十年後的事了。要是皇上出什麼意外,魏忠賢在宮裡扶着幼君繼位,就和當年馮保一樣,內外還有誰能制他?他有這麼蠢,要接二連三冒着天大的風險去謀害皇子?”
王祥聞言笑道:“這風聲從哪傳出來的,我們大致也知道,不過這是東林和閹黨之間的事,狗咬狗一嘴毛,叫他們鬥去吧。”
自天啓三年以來,東林和閹黨頗有點圖窮匕現的感覺,閹黨又有顧秉謙入閣,在內閣中漸有和東林黨分庭抗禮之勢,東林黨的勢力是在六部和都察院各衙門部院都根深蒂固,楊漣等人又在奪宮大案中立有大功,叫天啓皇帝頗念幾分香火情,加上著名的言官身份,一筆之下很可能叫人結束仕途,閹黨的長處是在宮中有魏忠賢罩着,短處是在民間輿論和清議上有嚴重的短板,雙方雖然有決一死戰的意願,但目前都是謹慎出手,不敢直接赤膊上陣,不過看目前的趨勢,距離兩邊生死一搏的時間也相差不遠了。
“信王現在有半個儲君的位份。”劉吉道:“我看國賓和我一起去見這人,看看他的來意,只要不是太過份,我們就答應他。”
李國賓聞言起身,說道:“自然要去的,我也想和曹老公交結一下,多條路總是好的。”
王祥端坐不動,笑道:“你們自去。”
兩人知道他有要緊事,便是自行離開。
王祥等他們走後,推門從另外一側的小門走出去,外面已經有一個行動組的人在等他,天色昏黑,街角散着水溝裡的惡臭,不少人提着燈籠經過,行動組的人都各有僞裝,多是扮成可以隨便遊走的小販,王祥出來後,只有一個裝成伴當的行動組成員走過來,打着燈籠站在他身邊。
王祥道:“消息確定了?”
提着燈籠的手下道:“確定了,他們來了十餘人,李永芳在錦州一帶時派的人過來,就是說明了要你的命。”
王祥神色不動,心裡卻做着一番計較。
京師這裡,看似風平浪靜,但是和裕升的情報人員和後金方面幾乎是不斷的有暗戰。王祥明面上的身份也從來沒有暴露過,李永芳他們只知道在京師有相當犀利的暗探組織,已經壞了他們多次的事,後金方面通過多次努力,也就只知道有王祥這個人,同時查清楚在六部棋盤街附近有一個酒樓是對方組織的一個聚集點,負責的人姓李,上頭有個姓王的指揮,後金方不知道是錦衣衛還是東廠,只是知道姓王的大致的活動範圍和相貌特徵,這一次他們下了血本,派人前來刺殺,也算是孤注一擲了。
從萬曆年間,努兒哈赤就開始在大明京師佈局,有相當多的後金細作集結在京師,他們千方百計的打聽京師的各種消息,然後送回後金方面成績最輝煌的時候,兵部提塘官劉保是他們最大的成績,通過兵部提塘官,努兒哈赤對大明這邊的調動一清二楚,包括幾路兵馬,楊鎬的上任,明軍的彙集時間等等,若非有如此出色的情報工作,所謂你從幾路來,我只一路去這樣的大戰略是沒有可能成功的。
這幾年在王祥的努力下,和裕升在京城的情報點開始有意識的清除後金方面的細作,畢竟京師是很大的消息渠道彙總的中心,後金方面在京城的細作越多,和裕升的底蘊被對方摸清楚的機率就越大,在此之前,和裕升與後金細作並沒有太多的衝突,自天啓元年以來這兩三年,後金多股細作被和裕升的情報人員暗殺,和裕升並未把資料給東廠或錦衣衛,那些廢物就算是給了也毫無用處,憑白打草驚蛇。
在幾年的互相鬥爭中,王祥也漸漸進入後金細作的視野之中,還好他的身份一直保持相當的隱秘,否則的話和裕升在京師的所爲早就暴露到後金一方,對雙方的合作也會有極其不好的影響。
王祥在腦海中把事情都過了一遍,感覺這一次應該是後金方面一次考慮不周全的泄恨事件,對自己的身份和整個敵對組織都沒有摸清楚就揚言要刺殺,並且早早暴露出來,看起來這是一次不錯的機會,可以把建奴放在京師的細作,藏的很深的那種都一次性挖出來,這應該是情報工作的一次大勝,當然是結果要如自己設想的那樣。
“走”王祥把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好象隨意的捏了一下,行動組的七個人立刻都看到了,在他和伴當打着燈籠向前方走的時候,熙熙攘攘還算熱鬧的街市中,幾個小販不經意的移動起來。
在接近棋盤街的時候,王祥看到李宏陽站在店門前,酒樓在這個點是上客的時候,李宏陽是這酒樓的掌櫃,站在門外迎接,看起來毫無異常,然而王祥看向二樓時,覺二樓窗臺上一向擺放着的蘭花盆已經不見了,他的心微微一沉,知道酒樓這邊的情報組已經確定後金細作出現在酒樓四周,並且在等着自己。
這兩年來,王祥的身份在後金方面一直成迷,但暴露出來的一鱗半爪也足夠叫他們摸清王祥到這酒樓來的規律,畢竟從王祥初至京師不久,情報組建立的第一個點就是這酒樓,李宏陽也是在這裡呆了很久,算是情報組的老人,這樣的情形下很難叫主事者一點兒形跡也不暴露出來。
王祥心中略有緊張,他這幾年一直在主持京師的情報工作,手底下有專門的護衛組,專責保護他的安全,在和裕升的他表面上也是個掌櫃,但很少出頭露面,京師中人知道他的就很少,情報方面更是極少親身犯險,京師這裡的情報人員向來是和裕升派出人員的重中之重,相當多的優秀人員都派往京師,這和劉吉還有李國賓抱怨李莊那邊不肯把資源往京師傾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每天的事情很多,加上養尊處優,王祥的武藝已經幾乎丟光了,當初他也不是以武藝見長,而是心思靈動,口舌便給,這才被派往京師,現在突然要身陷險境,他不可能沒有一絲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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