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不止他胡季貔是這般想,在安南羣臣之中,甚至也有人是這般想的。
這次帶出來的這些人,大多都是胡家心腹,是知道胡家準備刺殺陳天平這個陳家遺孤的。因此有不少人,看着胡季貔的眼神之中都帶着懷疑,懷疑是這位平章大人暗中殺死了陳天平。
“大人,莫非是您……”
“不,不是我!”胡季貔連忙否認。但他否認的實在太快了些,反而讓一部分人更加篤定。
原來,告知我們在城外安排了殺手,其實也是胡氏的計謀
胡氏不會承認自己殺害陳氏遺孤的。胡季貔大人這是想騙過自己人。
高,平章大人可太高了!
讀懂了這部分人的眼神,胡季貔一陣氣苦。但此時,已經不是辯白這件事的時候了。那位胡季貔的心腹問道:“大人,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胡季貔揉了揉眉心,思考了許久,而後纔開口道:“收拾房屋,將陳天平的屍首收斂起來,偷偷運出城去。”
“一切,等回到升龍城再說。”
武曲港是大明租界,到處都是那位大明周王的眼線。若是被那周王發現陳天平死在這裡,還不知要橫生多少枝節。
爲今之計,也只好等回到了升龍城,請兄長鬍季犛決斷了。
胡季貔在武曲港中提心吊膽的過了一夜,到第二日,武曲港城門纔剛剛開啓,他便帶着一衆安南羣臣來到了城門口準備出城。眼看馬上就要出了城門,就見周王朱肅竟然飛快的打馬而來,遠遠的便傳來了爽朗的笑聲:“胡大人不告而別,緣何不來通知本王?”
“莫非本王是什麼洪水猛獸,竟教胡大人如此忌憚不成?”
胡季貔本想趕快離開武曲港,但周王朱肅都追來了,又不好加速出城,被周王看出破綻。於是只好撥轉馬頭迎了上來,下馬道:“周王殿下言重了,並非是下臣不告而別。”
“實在是,陳天平殿下迫不及待的想要返回升龍城,對我等多加催促,我等做臣子的,實在無法違逆……”
“殿下厚意,胡某銘感於心,他日定再於升龍城中擺下酒宴,與殿下您好好的共醉一場。”
“呵呵。”朱肅對他笑而不答,只是探頭去看那車隊裡頭:“陳天平殿下爲何沒有出面?”
“本王與他在海船上相處一路,而今驟然分別,到還真有了幾分不捨得……”
“他在哪一輛馬車?還請讓他下來與本王作別一番。”
胡季貔臉色一變,旋即強笑道:“周王殿下恕罪,陳天平殿下昨日裡醉酒過甚,如今仍是頭痛難忍……實在不宜下車着風。”
“醉酒過甚,還迫不及待的要返回升龍城?”
朱肅嘴角扶起一抹嘲諷,而後對自己身後的親衛道:“你們去,幫本王將陳天平殿下好生請下車來。”
“無論如何,本王今日,都要好好和陳天平殿下作別一番纔是!”
如狼似虎的周王親衛蜂擁上前。胡季貔臉色大變,他糾結許久,終於一咬牙,將腰間那柄用作裝飾的劍拔出了些許,厲聲威嚇道:“周王殿下安能如此!陳天平殿下乃是我安南日後之國主,周王殿下欲要辱我安南嗎?”
誰料,面前這位大明周王卻是比他還硬氣,直接抽出了腰間長劍,架在了胡季貔的脖子上。“不知死活,你敢對本王拔劍?”
“你去問問胡季犛,看看他敢不敢對本王拔劍?你以爲你安南的劍鋒利?且先試試我大明寶劍可鋒利否!”
利劍加頸,胡季貔脖子上頓時浮起了一層層的雞皮疙瘩,張着嘴不敢多言。這一番對峙,已經是引得了周邊許多路人注目,朱肅一擰脖子,對身後的王衛們道:“繼續搜!”
“本王倒是要看看,他們究竟在藏着什麼把戲!”
安南衆人還想阻攔,但,周王殿下都已經動手了,這一羣驕兵悍將自然也就沒了顧忌。他們如虎狼一般猛撲上前,推開那些意圖阻攔的安南人。
這裡是大明的租界,動手的是大明的王爺。更何況,姓胡的自家人胡季貔都已經偃旗息鼓了,他們這些人,還沒有忠誠到要爲了胡家和大明作對的地步。
“殿下!”不多時,就有親衛從馬車中擡下了一個大箱籠。
胡季貔看到那箱子,臉色驟然間變得難看,想要撲上去,卻被兩個周王親衛給死死的按住。
朱肅向身旁的狄猛示意了一下,狄猛會意上前,在衆目睽睽之下,打開了箱籠,一股血腥之氣頓時溢出,城門邊一衆圍觀的吃瓜羣衆也都看到了箱籠裡的血色。一位周王親衛跪地稟道:“殿下,箱子裡的是一具屍體。”
“經辨認,此人正是我等護送來安南的陳氏遺孤,陳天平!”
此言一出,吃瓜羣衆們大譁。
朱肅也是“驚訝莫名”,這一瞬間,朱老五影帝上身,展露出了極爲精湛的演技。他扭頭訝異的看着胡季貔,一副驚訝且不敢置信的模樣,顫聲道:“你……你竟然殺了陳天平殿下?”
“不,不是我,不是我!”胡季貔連忙否認。他雖然確實陰謀殺死陳天平,但陰謀之所以是陰謀,就是因爲它們不能被擺在陽光下。更遑論陳天平其實並不是他所殺……但朱肅已經徹底進入了狀態,做出一副極其驚怒的模樣道:“那你告訴本王,是誰殺了陳天平?”
“不是伱,難道是我嗎?本王若要動手,早在海船上便直接將他給殺了。”
“何必等到今日?”
胡季貔愣住了。他確實不知道是誰殺了陳天平。他的這個怔愣,以及朱肅的解釋,卻是被一衆驚訝的吃瓜羣衆們全都看在了眼裡、聽在了耳中。是啊,大明的人要是想殺陳天平殿下,在海上的時候便已經殺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再加上胡季貔的那一愣,直接就被理解成了面對朱肅的質問時的底氣不足。再再加上想到了胡家胡季犛如今已經登基“稱帝”,甚至連國號都已經改好了,一衆吃瓜羣衆心裡果斷就有了判斷:
哦,原來是胡氏不願意將大位還給陳氏,所以陰謀暗害了陳天平殿下!
“來啊,將胡季貔等人截下!本王懷疑。他們殘殺陳天平殿下,是有更大圖謀!”朱肅大聲道。“本王要遣使好好問問胡季犛,他胡家,究竟想幹什麼!”
這聲喝問,相當於給陳天平之死蓋棺定論了。再加上有這麼多吃瓜羣衆“親眼目睹”,胡氏謀殺陳氏遺孤的這頂帽子,算是戴的死死的了。
“不,不是我,不是我……”胡季貔仍舊呼喊着。
“弒君之賊,還想狡辯!”朱肅大喝道,他身邊的狗兒,直接一掌將胡季貔拍暈過去。衆人只見周王殿下咬牙道:“來人,厚葬陳天平殿下。”
“將胡季貔此獠掛上城樓,本王要讓來往之人都看看,弒君之賊會是個什麼樣的下場!”
嗯,掛起來,當個人形廣告牌。這樣經過的百姓客商,就都知道是胡家人派人將陳天平殺了。胡季犛的統治基礎,也將一落千丈。
朱肅感覺自己計劃通。
隨後,周王朱肅立刻派出使節前往升龍城質問胡季犛。一路上,使節故意走的如同龜速,一面走,一面大肆散播武曲港中陳氏遺孤被胡氏子弟謀殺的慘案,很快,這則爆炸性的消息就如同風捲殘雲一般,卷遍了整個安南。
安南搖動,士族們因爲這則消息開始惶恐不安。
“胡季貔謀殺君王,不當人子!胡季犛身爲胡季貔胞兄,刺殺之事,定是出於他的授意!胡家謀殺陳氏子孫,先帝如何會將大位禪讓於他!必定是胡季犛謀殺先帝,矯詔篡位!”
值此山雨欲來之際,在北面遠離朝爭,韜光養晦,似乎已經屈從於胡氏擺佈的阮氏家主阮多方,驟然起兵兵變。他打着“爲先帝復仇”的名號,迅速席捲了安南西北的幾座城池。“大虞國”的人驚訝的發現,這位阮將軍竟然在一瞬間就拉起了一支數千人的隊伍,且這數千精銳的武器裝備,竟然比“大虞國”正規軍還要精良。
阮多方豎起旗幟,開始公然招賢納士,與胡季犛作對。
安南的士族們支持胡季犛,本是因爲胡季犛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士族利益,是士族的領頭羊,且在新學舊學的競爭過程中,胡季犛代表了最爲時興的新學,作爲他們的“黨魁”掀起黨爭並帶領他們取得了勝利。然而,這些士族們原以爲勝利後他們就能夠在胡氏的帶領下瓜分那些被擊敗的家族,吃個滿嘴流油的時候……他們的領袖卻突然“背叛革命”,搖身一變,接受禪讓成了“皇帝”,不和他們這些士族站在一塊了。
這就讓士族們對胡氏有了濃濃的不滿:敢情,你不是想帶着弟兄們一起吃香的喝辣的,而是把我們全都當成了奪位的工具人……
這些士族們,自胡季犛登基那天開始,就有着諸多不滿。但是,之所以引而不發,有一個十分重要的原因。
胡季犛的手上有兵。
作爲因打仗而崛起的勢力,再加上陳藝宗的昏庸,胡季犛的兵權在安南諸臣之中,也是最重的。甚至於,即便只是剿滅一些小小叛亂,胡季犛也不願意將兵權放手。“登基”之後,就更是如此,他大權在握,兵權更加在握。
即便有士族想要對抗胡季犛,但畏於他手中兵權,也只能忍氣吞聲。
但,現在阮多方驟然舉旗,這就讓那些士族們心中活泛了起來。阮多方在安南也是名將,名聲不在胡季犛之下,兩人先前甚至還是結拜兄弟……現在阮多方起兵反胡,此時不依託阮多方與狗賊胡季犛對抗,更待何時?
當然,更核心的原因是……胡家人公然弒殺陳氏遺孤,犯了大忌。陳氏在安南統治百年,在士族中還是很有威望的。更何況,大明也派人申斥了胡季犛。大部分士族都不認爲,做下了這樣事情的胡季犛,能夠真正坐穩江山。
除非,胡季犛能打贏大明……
當然,朱肅是不會輕易出手的。他躲在武曲港中,帶着軍隊對對安南始終保持威懾,然後不斷派出使節,“強烈抗議”“激烈譴責”胡氏喪心病狂的行徑,並順帶將“胡氏謀殺陳天平”的事傳揚的人盡皆知,讓胡氏的聲望一落千丈。
而另一邊,阮多方的聲勢則飛速增加,許多士族慕名投入了阮多方的麾下。士族分作了兩個陣營,阮多方和胡季犛兩個義兄弟也展開了兄友弟恭的一場拉鋸戰,打的狗腦子都快迸濺了出來,雙方之間各有勝負。
安南,徹底陷入了內戰之中。
“殿下,我們就待在這裡呆呆的看着麼?”某一日,三保私下裡詢問朱肅道。“這阮多方,和胡季犛一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雖然而今,因爲暗中爲他資助武器的關係,他阮多方對我們還算是言聽計從。”
“但如今,隨着越來越多的士族歸附在他的手下。他對我大明的依賴也越來越輕,日後,想必野心也會越來越大。”
“若襄助他擊敗了胡季犛,只怕,他也就變成了下一個胡季犛。”
“呵呵,不妨事。”朱肅躺在衙堂院子裡的躺椅上,感受着武曲港的寧靜,一面悠閒的說道。如今安南大部分地方都陷入了戰火,就算不是前線的區域,也大多被抽調民夫、強徵士兵,以支援前線,倒是隻有身爲租界的武曲,除了每幾日就要出去一隊申斥胡季犛的使節團之外,彷如置身事外一般。
“阮多方不需要大明資助更好。因爲,我大明本就沒想過要通過這些來控制阮多方。”
“若是想通過他人來掌控安南,我等先前,扶持沒有跟腳的陳天平上位,豈不是更加穩妥?”
“且胡季犛坐擁一國之力,沒那麼容易被打敗……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等胡季犛真正打急眼了,到那時,纔是我大明出手的機會。”
朱肅老老神在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