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肅在一旁聽着劉三吾的建言,有些訝異。
這老倌兒一路苦行,還真是沒有白走。這份建議,就連他和宋濂也沒有想到。
倒是和後世的“上山下鄉”有異曲同工之妙。
雖說並非所有學生,都適宜去“上山下鄉”,但讓這些作爲教諭的大儒夫子們到民間去,既可以讓他們體察民情,襄助朝廷肅清民間不良風氣,又可以擴大朝廷“開民智”政策的影響力,使得百姓們都知道,朝廷有着這麼一項利民惠民的政策。
可以說是一舉兩得。
“哈哈哈哈,劉卿,你這一路行來,竟是又精進了不少啊。”老朱亦是開懷笑道。
“不錯不錯,此議,甚合咱的心意。”
“你既在這順天建立學堂,那便按你的意思來操辦。咱期待着日後,你這順天學堂裡頭,出現許多爲我大明添磚加瓦的人傑。”
“這移風易俗的事……既然是你提出來的,這便也交給你們學堂辦了罷。”
“是,老臣必不辱使命!”劉三吾激動的回道。有洪武太上皇的這一句話,他此前名聲上的污點便算是洗去了。
只要接下來能夠在這開啓民智的事業上,爲大明做出足夠的功績……日後自己的名聲更上一層,甚至於再進一步,名垂青史,也不無可能。
劉三吾躊躇滿志。
北上而來的諸官們很快就投入到了興建學堂的工作當中。當初朱標劃定的第一批興建學堂的北方八府中,順天算是朝廷最爲重視的地域之一,因爲順天府乃大明北地重鎮,且因爲當年元主是被徐達圍攻後主動撤出順天的,所以順天的人口亦保存的最多。
劉三吾等人幾番物色,終於在順天府的西北面劃定了一處地方,用來興建學堂。這裡原本是一位元庭貴人的府邸,元人撤出大都城之後,這裡也就空置了下來。
現如今應天府中還在爲遴選北人教諭,而舉行恩科,劉三吾等人人手畢竟不足,便也沒有大肆招生。他們準備先着手,解決移風易俗的問題。
元庭百年弊病叢生,即便是身爲昔日元大都的順天,也有不少的城狐社鼠、三姑六婆四下裡坑蒙拐騙。劉三吾等人決意先從城裡着手,這幾日裡四處在城中四處宣講,幹勁滿滿的要在老朱這個太上皇面前好好表現。
這事既交給了劉三吾,老朱便也不再去管了。這些日子便着意在順天研究起這裡適不適合爲都的情形來。
此時天氣已過秋分,劉三吾到了幾日後,天空竟是飄飄蕩蕩的下起小雪來。朱肅朱樉等人擔心老朱身體,紛紛勸他少去四處溜達,多在行宮之中歇息,老朱卻是執拗,並不聽從,反而道:
“你們莫要以爲咱老了……廉頗八十尚能進飯鬥米,食肉十斤。咱這身體,比之古人也不差許多!”
“不過只是這點子雪,算得什麼?咱倒是覺得下起雪來,反而頗神清氣爽。”
他的身邊,徐達也是笑道:“老哥哥說的甚是,這些小輩,皆以爲北地苦寒,其實再苦寒,能苦的過當年咱們小時候去?”
“老夫倒是覺得,這北地,比之江南可要好太多了。”
“這段日子入應天去給老哥哥你朝賀,咱這一把老骨頭啊,身上都是舊傷。一入江南,簡直從骨頭縫裡痠疼,用什麼法兒都不見好。”
“這一到北邊,一身痠疼,倒是不藥而癒了。”
“咦,天德你不說,咱倒是沒想起來……確實!咱在應天的時候,總覺得手腳痠疼,那叫一個不得勁兒……到了北邊,反倒好的多了!”
老朱驚喜的說道,更是張開雙臂拉伸了一番,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果然輕盈許多,不禁喜上眉梢。
他們這些人,早年間廝殺拼命,多少都帶着些舊傷。江南水汽充沛,尤其是老朱,還住在填湖所造的應天皇城裡,每逢陰雨,自是風溼發作,苦不堪言。
而這北地氣候乾燥,自無風溼之患。
頭髮花白的湯和精神矍鑠,亦是感同身受的點了點頭。他早年間在沿海防備倭寇,又做過南洋水師大都督,風溼症也是最爲嚴重的。“若說早幾年,這北地苦寒,倒也確有其事。”湯和道。
“不過這幾年,些許嚴寒,已無法傷及我大明子民了。”他笑着低頭,輕輕扯了扯身上衣衫的領子。“這毛衣,可是個好東西啊!”
“價廉物美,只是用草原上取之不盡的羊毛便能夠織造。不過數文銀錢,就能買下那毛團子織成毛衣,使得貧家百姓再無冬日無衣禦寒之苦。”
“這毛衣,可說是活人無數了!”
順天工業並沒有西安、太原二府那般發達,究其原因,是因爲順天百姓大多家有恆產,即便有些許失去土地的流民,在大明建國之初,便也多分配了足夠的土地耕種。
對如今的大明來說,農業仍舊是關乎國運的第一大產業,在順天大肆興建工廠,也不會有足夠的人手成爲工人。
但作爲北地大鎮之一,順天卻也發展起了一些近代化模式的工坊。其中,毛線紡織廠與蜂窩煤爐廠無疑是其中最爲興盛的兩個產業。
毛線紡織廠是因爲此地臨近北疆,前往北疆榷場收購羊毛便利,且這裡也是毛衣的主要市場,故而許多商人便乾脆將工廠開設在了這裡。
至於蜂窩煤爐……順天城旁的西山,便是有名的煤產地,而今的西山煤場,已經成爲了皇家極爲重要的收入產業之一。燒煤取暖,也已經成爲了順天之類的北方大城在冬日取暖禦寒的重要方式之一。
畢竟蜂窩煤耐燒、安全,耗用也不高,還沒有異味,製作簡單的蜂窩煤爐便也順理成章的,走入了千家萬戶。
“咱想起了去年時,這順天府遞送到應天一份奏疏。”老朱頗爲感慨的看了看身上的毛衣,“說道去年冬時這順天府遭了雪災封道,足有二十餘日。道路封閉,百姓無法出城去打柴燒火。”
“咱那時候還擔心,這城裡,必然要凍死了人,甚至想着要着內閣去擬了賑災的事宜。然而後來竟看到奏疏上說,城中百姓竟無一人凍死。”
“仰賴的,就是這毛衣和煤爐啊!有了這些東西,這順天,確實稱不上是苦寒之地了。”
他揹負雙手,昂首向天,看着飄飄灑灑落下的雪花。“日後便當真成了苦寒之地,那又如何?”
“百姓受得,咱朱家後人自也該受得!與百姓感同身受,才能知道重視民間疾苦。”
“咱有意,將大明都城遷到這順天來……那恩科之事,給咱敲響了警鐘啊!”
“都城在南,朝中大臣們享了江南溫柔,就忘了北地百姓還處在苦寒之中,一心只想着爲南人張目……標兒是咱一手教出來的,不至於偏聽偏信,倒也罷了。”
“南邊畢竟遠比北面富庶,若是後世有哪個皇帝沒有這份英明,居住在南邊溫柔鄉中,忘了這北邊的半壁江山,如那弱宋一般偏安一隅,那豈不是敗壞咱的英名?”
“還是要將都城遷到北邊來……皇帝既在北邊,朝廷就不至於忘了北面的百姓。”
“況且這順天府是個好地方,定都於此,北可聯通草原,東可揚帆出海。聯通四方,着實是個不錯的帝王基業。”
老朱想要遷都北方,衆人都是知道的。朱肅知道的更多,老朱是想着日後若是小冰河時期來臨,大明皇帝若是身在南邊,無法對北面的嚴寒感同身受,或許會將北邊視爲累贅。
而若是定都北方,朝廷就必須要投入資源來經營北面。小冰河時期若來,藉助經營許久的商道、水路,抗災能力也能更好些。
而選定順天,其實也是意料之內的事。畢竟老朱原本矚意的地方就是西安、順天。既然西安已被否決,剩下的順天被選中,也就順理成章了。
“既然要遷都此地,那麼這城中,可該好生經營一番纔是。”徐達道。
“老哥哥,可需要我徐家支援一二?”
他的封地在北邊哈拉和林,孤懸北疆腹地。若是大明定都順天,徐家的好處是最大的。
要知道,草原各族桀驁不遜,不願臣服漢人統治的草原部族,還有許多許多。漢人真正控制的草原地域,仍只有哈拉和林以及諸多草原榷場在內的諸多城池。
雖說諸多還未內附的草原部族畏懼於漢人兵鋒,大都不敢主動襲擊漢人行商,有些部族甚至與漢人有所合作,會幫助着華夏勢力穩固草原形勢……但只要是城牆之外,實際上還是諸多草原部族的天下。華夏民族想要真正統治草原,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而若是大明帝京地處於此,朝廷必定便要在此處佈置重兵看守國門。對於北方草原部族的威懾力也將加強。
那麼,背靠大明的魏公徐家,自然能夠更加大刀闊斧的開拓草原領地。危急時刻,甚至能夠得到大明邊軍的出兵襄助,也說不定。
大明想要遷都,投入必定巨大。徐家在草原上的生意已是賺的不少,此時自然不吝幫助。
“唔……這城池,確實應該修修了。”老朱沉吟道。順天城城池還是昔日北元鼎定天下時所築,說高大倒也高大,但是在如今火藥火器漸漸普及的大明眼中,已經算不上如何堅固了。
老朱的心中,是想將這順天府修築城一座真正的萬世堅城,首先這古老的四四方方的城牆就不堪用,他想要採用新式的棱堡設計……另外昔日元人的皇城也需要整修一番,資財耗用必定巨大無比。
而且,順天府雖說是北地大城,卻也缺乏各種便利,沒有一國之都所該有的繁榮氣象……若按照昔年老朱的做法,該是又要遷江南富戶,以實順天了。
但現在的老朱,經過了穿越者朱肅的洗禮,他自己亦曾研究過經濟學……已是知道了遷移富戶以實城池,其實弊大於利。
他想了想,轉頭看向朱肅,問道:“老五,關於咱要營建順天之事,你可有什麼主意?”
朱肅想了一想,道:“父皇,若是要錢,咱們大明如今的國庫,該足以敷用。”
“且我大明寶鈔如今已經通行天下,即便是將國庫遷來順天,也無太多路途損耗之虞。故而,倒是無須岳父支應。”
“唯一可慮的是,如今的順天,更多是作爲軍城大鎮使用,尚無一國之都所該有的氣象。一言以蔽之,不夠方便……”
“依兒臣之見,只要能將順天打造爲天下樞紐,則自然便有了皇朝氣象。”
“北元之時大都全賴運河維繫。我大明北伐之時,雖也曾疏通運河,但運河到了冬季,河水結冰,水位下降,就沒法通航了。孩兒以爲,應該安排一個海港,能夠走海路運送物資,以勾連南北。”
“同時,東瀛的商船、以及鳳鳴洲的船隊,亦可以從海港到達順天。海貿既已通達,順天城經濟自興了。”
老朱點頭,“還有什麼能做的?”
“遼東的木材,礦產,數量衆多,亦可以送來順天交易。南方的絲綢茶葉,也要放在順天交割……這樣一來,南北物資匯聚,光是收到的稅金,就相當可觀。再有,大興土木,需要大量人力。可僱傭三韓之地的高麗人,瀛洲諸島的東瀛人,入京務工,搭配北疆戰俘等,用以建設順天府城。”
“等新城建畢,便將這些人編入農莊,前去開墾遼東……遼東邊地,多有富饒之土。只因素來苦寒,又戰亂頻仍,是以人丁不旺。”
“建完城,正好將周圍邊地也開墾一番,四周繁盛,順天自也繁榮。”
“異日農事興盛,商賈雲集,自然便有了國都氣象了。”
“善!”老朱讚許道。“既如此,便將此事發往京中,讓標兒和大臣們好生議論細節。”
“待朝廷北遷,可改‘順天府’爲‘北京城’,爲我大明萬世昌盛之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