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帝王之術,皆在這一句話之中
朱標皺起眉頭,仁義與霸道、法與德在他的腦中不斷轉動徘徊。
什麼是明君?什麼是暴君?爲人君者不應當奉公守法、恪守仁德嗎?
漢武帝是明君?那他爲什麼要褒獎胡亂殺人的李廣,包庇射殺李敢的霍去病?
漢武帝是暴君?那他爲什麼能夠驅逐匈奴,將大漢的榮光徹底烙印在華夏民族的血脈之上?
“爹,您認爲,漢武帝所爲,都沒錯嗎?”朱標開口詢問老朱。
“自然沒錯!”老朱回答的斬釘截鐵。
“區區一個李敢,殺了也就殺了。”
“咱要是那漢武帝,只會比他做的更狠!更絕!連史書之上,都決計尋不到霍去病半點的錯處!”
“爲何?”朱標茫然不解。“爹您不是也曾告誡過我,朝廷法度乃立國之本,不可輕忽。”
“師傅們也說,王子犯法當與庶民同罪。大明律乃爹您親自制定,爲何如今,卻帶頭違反呢?”
“外儒內法,該是帝王之道。帝王當頭犯禁,如何能夠令萬民順服?”
“愚蠢!”見朱標依舊執迷不悟,老朱更是怒髮衝冠。“你果是被那些儒家夫子們教得迂了。”
“那些文人,個個該殺!”
原只覺得朱標失之過仁,其他方面不失爲一個好孩子。卻沒想到儒家思想在他心中竟是如此根深蒂固,老朱頓時對那些給朱標授業的儒生們大爲光火!
朱肅見狀急忙擋在老朱面前,將他們父子二人隔絕了開來。搶先一步點醒朱標道:“大哥你是鑽到了牛角尖中去了。”
“要先弄清楚,所謂皇帝,到底是儒家道德的皇帝,還是天下人的皇帝?”
“……治國用儒,此二者有什麼不同嗎?”朱標問。
“當然不同!”朱肅大聲道。“周朝時周公制定周禮,那時可有儒家?”
“周朝便不治國了嗎?”
“秦朝時大秦可尊儒家?何以大秦能統一六國?”
“說到底,我華夏爲何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大哥熟讀史書,可曾思慮過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百姓不去想,士人不去想,大哥身爲太子,卻絕對不能不去想!”
朱標已然摸到了頭緒,正一臉震驚的看着侃侃而談的朱肅。甚至於老朱不知何時都一臉訝異的轉過頭,一雙神光熠熠的虎目盯在這個五兒子的臉上。
朱肅正說到暢快處,對此並無所覺,而是繼續慨然道:“身爲帝王,並非只是有着無上的地位,更應承擔起無比沉重的義務。”
“漢武帝罷黜百家,並非是因爲儒家真的是萬世不易的良法,天不生孔子,世間依然會有白晝黑夜並不會真的萬古如長夜。僅僅只是因爲,儒家講忠孝節義,是最適合大漢用來教引控制士人百姓,以方便劉氏治國的學問!”
“它是被皇帝擡上神壇的,僅僅只是因爲兩個字,好用!僅此而已!”
“皇帝需要所有人信它,拜他。但是皇家自己,萬萬不能去信這個,被自己一手擡舉上去的東西。”
“尊儒而不信儒,方能成爲一代開疆拓土之雄主!”
這一句話,等於從根本之處,撕開了儒家的神聖面紗。自董仲舒以來,儒教經過歷朝歷代的繁衍,早就根植於華夏大地,成爲這一方土地上唯一的顯學。
儒家便是治國良方,儒家教化黎民百姓,儒家便是天地至理!儒家給歷代帝王,包括他朱標,描繪出了一個無比美好的,而且似乎有路可達的大同之世!
可以說,這個儒家描繪出的大同之世,就是朱標日後最爲尊崇的治國目標。
但現在五弟說,儒家是被皇帝擡上去的,皇帝不應該信儒!
朱標感覺自己的心中支柱,似乎正在漸漸崩塌。
“那……那皇家應該信什麼?信法嗎?”朱標後退兩步,聲音中有些茫然。“可剛剛你和爹也說,漢武帝無視律法的行爲並沒有錯……”
“漢武帝尊儒而不信儒沒有錯,漢武帝知法卻帶頭犯法也沒有錯。皇帝者,華夏萬民之族長也。身爲族長,所要遵從的準則便只有一條。”
“一切,都要以國家的利益爲優先!”
“國家利益?”朱標眼中光芒一閃,原本早已崩壞的內心,似乎找到了一根新的支柱。
“不錯。”朱肅點點頭。
“漢武帝明知李廣有罪卻下旨褒獎,是因爲李廣此時對國家有用。還需用他北擊匈奴。故而漢武帝雖違法,卻無錯。”
“明知霍去病冤殺李敢卻包庇,是因爲霍去病身系大漢軍威,護之遠比罪之對大漢更加有禮。故而也無錯。”
“同理,爹想要懲治茹太素也沒有錯。茹太素雖與大哥伱相交甚厚,但其無視大哥你平日之言,趁你不在時貿然彈劾。往小了說這是挑撥你我兄弟之情。往大了說便是妄自尊大,抗命不遵!”
“若放過此獠,日後大哥你手下的那些屬官皆以自身之想法妄自行動,大哥你如何統領諸官?日後又如何爲我大明之帝王?”
“大哥你也聽我說過後世的弘治皇帝朱佑樘吧?”
“他自己倒是在史書上留了個仁德之名,可又能如何?不過是一泥塑木偶罷了。”
“兒子繼承了大位之後,還得和坐大的文官們掰手腕子,到了最後,甚至掉進水中,死了個不明不白!”
“文官擅權,此例,斷不可開!爹要殺茹太素,大可殺得!”
“說得好!”老朱突然一聲暴喝,把侃侃而談的朱肅、若有所思的朱標都嚇了一大跳。
他伸出熊掌般的大手,讚許的拍着朱肅的後背,差點沒把朱肅的心肝脾肺腎一併拍了出來。“老五這話說得好!真好哇!”
“標兒,你還不明白嗎?身爲帝王,考慮的不應該是什麼仁德、什麼法制。”
“天下萬事萬物,都是帝王用來治國的手段而已!”
“自己握在手中的鞭子,若自己反而爲其所縛,豈不可笑?”
“老五說得對。爲帝王者,所需考慮的,只有利益!也只能有利益!”
“若是對我大明有好處的,只要價碼足夠,便是將這律令、將那狗屁的儒家全都掀翻了又能如何?”
“只需顧慮我大明的利益即可。”
“帝王之術,只在這一句話之中!你得明白,你萬萬得明白啊!”
老朱的眼睛死死盯着朱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