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也只是臨時起意,但這個念頭浮現之後,鐵鉉越發堅定了要先建起一座黃帝祠堂的想法。
他們中所有人身份各異,有官員、有士卒、有農人、有匠戶。
還有無家可歸的流民,赦罪流放的犯人。
各種階層,各色各樣,無所不有。
他們遠渡重洋來到了這個夢寐以求之地,完成了足以載入史冊的功業。但也有許多人於半途中便已葬身大海,他們爲了這片美麗的大陸而來,卻還沒能看到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眼,就永遠的沉眠在了遠離故土的深海他鄉。
他們的屍骨,甚至都無法葬在安穩的土地裡。
這其中,最讓鐵鉉痛心的不是死於暴風、死於巨鯤的袍澤,而是爲了平定船隊叛亂,而死在舊日同胞的屠刀中的袍澤。所有人本都是抱持着和其他人同樣的理想踏上甲板,最終卻有一部分人沒能承受住海面上那近乎無窮無盡的絕望……本該衆志成城的同胞們走向了分裂,這是讓鐵鉉最爲痛心的事。
他不止一次的慶幸師尊有着先見之明,向陛下要來了精通探察監視之道的毛驤……雖然毛驤過於陰私的手段讓他不敢苟同,但鐵鉉也不得不承認,因爲有毛驤在暗處掌握大局的關係,這支船隊才能避免迎來更爲可怕的叛亂與分裂。
這也讓鐵鉉清晰的認知到:要想開拓疆土,最難的不是因爲這些地方的地勢有多麼多麼的崎嶇,野獸有多麼多麼的兇狠駭人;而是如何讓本就不多的同胞們始終保持團結。只要所有華夏人能抱起團來,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鐵鉉堅信,即使這鳳鳴洲上已經先駐紮了敵對的百萬大軍,他們也必定能在這片肥沃的土地上爲華夏民族分出一杯羹來。
毛驤用他自己的方法抑制叛亂,而鐵鉉,卻想用他自己的作爲促進團結。
而要如何讓華夏子弟們團結起來,毫無疑問,就是讓所有人牢記他們源自於同一個祖先。
聽到是給先祖立祠,所有工匠們更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瓦匠顧不上危險鑽進林子裡採挖黏土,燒出的瓦片縱使熬着夜,也要一片片的親手打磨的鋥亮;建牆的石匠拿着鑿子一點一點將每一塊石頭都鑿成塊狀,但凡鑿的有一點瑕疵,鬧到鐵鉉面前也要將那有瑕疵的石頭棄了;祠堂的木工部分更是老丁頭親自操刀,老人家無比認真的挑選着每一根樑柱,這是給祖宗在這片地方建起的第一座祠,可萬萬馬虎不得。萬一出了問題,對不起黃帝祖宗不說,日後整個鳳鳴洲的華夏人,都要戳他老丁頭的脊樑骨。
負責塑神像的師父就更不用說了,每日裡親自遴選黏土,照着鐵鉉的要求,一點一點塑出軒轅黃帝的身形,連每一根頭髮絲都力求還原。
就在建黃帝祠的地方,每到黃昏下工的時候,總有負責其他事務的人們會來這裡看看,不論是兵是民,亦或是匠戶、罪人,都會在這裡駐足一會。也不知他們是在關注祠堂的修築進度,還是透過這座還沒建起的祠堂,想到了千里萬里之外的家鄉。鐵鉉成爲了這個正在興建的城磐的大家長,不止要歸化、調配人手修築各種建築,還要負責分配日漸開始捉襟見肘的物資,爲未來做好謀劃。他還心念着老朱和朱肅特意交代的“神種”,每天都要仔細辨認其他同胞們帶回來的在華夏故地未曾見過的草木。第一撥遠征聲勢不壯,沒辦法帶上太多文人,這些事也只有鐵鉉自己親力親爲。幸賴毛驤接手過了周邊的防衛與探察工作,否則,如何護衛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防範原始叢林中鑽出來的層出不窮的野獸,就足夠他鐵鉉喝一壺了。
好在一週之後,鐵鉉迎回了他的另一個得力的幫手:前去探索水路的張赫帶着手下的將士們,回到了這個漸漸已有些模樣的駐地之中。
“此地的東面、北面都是大湖。”張赫比劃着他繪製出的輿圖,在駐地入海口的東、北兩面分別是一個連成一片的大湖。“此中十分廣大,恐怕不下於鄱陽、洞庭。我大明水師若來,無論多少都能裝下。”
“鐵小哥選的這地方正好,是在兩座湖的樞紐之處。足以規避風浪。我等可在東邊修築船廠,等船隻修好之後,只需轉過此地,便能進入大海踏上歸途。”
“可惜這鳳鳴洲大陸太過遼闊,即便是周王殿下,對於此地的地形也只只知道個大概……僅憑現在已經探明的地形,還不足以知曉我們是在哪處登陸。”毛驤道。
“不知曉便不知曉,日後總有知曉的時候,等我們站穩了腳跟,架船繞着這鳳鳴洲開上一圈不就曉得了?”張赫倒是十分樂觀。“能尋到此處,足以說明五殿下所言不差。這鳳鳴洲好地方還多的是,我們還能只窩在這一處不成?”
“航海侯說的不錯。”鐵鉉點點頭,“左右我等也需要補給,慢慢探索,總能知道確切的位置。”
“再不濟,我等便蒙着頭往西。已經知曉故地方位所在,還怕不能回去麼。”
他們來時是順着洋流,要回返的話是無法原路返回的。不過他們已經成功找到了新大陸,證明了那張坤輿萬國圖並非虛言。海上最可怕的是那無邊無際的、似乎永遠不能到達目的地的絕望。可現在已經能確定家的方向就在西方,還怕不能探出條航道來麼。
於是三人開始在這裡分工合作:鐵鉉負責統籌人手和築城,毛驤負責維護治安與護衛城池基址不被野獸襲擊,張赫則負責指揮人手,從陸路探索地形、完善輿圖,探知周邊的具體情況。
聚居地的建成進度有條不紊的推進,每個人都過得繁忙且充實,直到有一天,一個探馬帶來的消息打破了聚居地的寧靜。張赫萬分鄭重的在臨時府衙中召集了鐵鉉和毛驤。
“發現人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