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趕忙喚來張玉等將領,讓他們將此前襲擾沙哈魯、米蘭沙等部的細節對朱肅陳述一番。看朱肅神情,朱棣已經猜到了他可能找到了帖木兒軍中的破綻,自然不會輕忽。
莫非,帖木兒膝下的這兩個兒子,竟將有兄弟鬩牆之禍?
自己怎麼就沒想到呢?
帖木兒雖自稱蘇丹,但大體上,他的帝國制度還是照搬的舊日黃金家族大蒙古國的制度。而按照大蒙古國的制度,繼承人制度則是其最大的缺陷。
在大蒙古國時期,黃金家族的每一個大汗繼承人都是潛在的競爭對手,明裡暗裡,一有機會就要鬥個不死不休。從成吉思汗死後,黃金家族的兄弟殘殺就沒有停過。
此時帖木兒雖然仍還康健,但也不代表他們就沒有機會挑撥他膝下諸子的關係。
其實也是朱棣一葉障目,他自己,也是一國君主之子。偏偏朱家諸兄弟之中,又出了一個朱標。大哥朱標待他們極爲慈和,長兄如父,兄弟幾個又萬分和諧,幾乎沒人想過和大哥爭那個位子。
潛意識中以己度人,自然不會想到這帖木兒帝國的王子兄弟的關係,會有多麼不堪。
正好,張玉在幾日前,剛剛襲擾過帖木兒三子米蘭沙所部。聽到朱肅詢問,張玉思考了一會,道:
“回五殿下,帖木兒三子米蘭沙十分勇悍,是個自恃武勇之徒。”
“末將前去襲擾時,那米蘭沙親自出戰,衝鋒在前,他手下有數千突厥騎兵,隨他一路衝鋒,氣勢倒是確實磅礴如虎。”
“聽聞,前些日子帖木兒征討金帳汗國脫脫迷失之時,險些陷在了脫脫迷失軍中。正是這位三子米蘭沙不避艱險,從萬軍叢中,救父而出。”
“不過,他倒也不完全是個莽夫,雖然親自出擊,但追並不遠。便回營地裡去了。或許是因其父帖木兒早有囑託之故。”
“自恃勇力,性烈如火……”朱肅喃喃幾聲,腦海之中想起,帖木兒膝下確實有一個以勇武莽撞而著稱的兒子。米蘭沙有了救父的功績,想來此時在帖木兒軍中聲望應當正盛。沙哈魯若也有心大位,定然巴不得明軍挫一挫米蘭沙的威風。
將這個推斷與朱棣一說,朱棣眉頭皺起,深深思考起來。米蘭沙、沙哈魯,兩人都是帖木兒的愛子,若是能出其不意,從米蘭沙處打開帖木兒大軍的包圍自然好。可萬一朱肅的推論失策,沙哈魯前來支援兄長,那明軍說不定就要和上一次強攻那般,蒙受重大的損失。
但如今,也已經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在帖木兒大軍包圍中的渴石城已經沒有多少存糧,襲擾作戰雖有些許戰果,但再這樣下去,恐怕處於包圍中的費聚就要先撐不住了。若要此戰能勝,就非得要破開帖木兒大軍的重重龜殼,和費聚的渴石城守軍兩軍合做一處才行。
“猶猶豫豫,於事無補。我朱棣縱橫中亞,倒也不怕和這帖木兒相互下注豪賭一番。”朱棣重重一砸桌案,已經有了決定。“成了,我大明驅逐帖木兒這個心腹大患,若是敗了,大不了我等退守波斯、身毒,再去向父皇求些援兵……五弟,該怎麼幹你說,四哥我聽你的!”
這便是國家強盛的好處了,國家強盛,底氣就足。底氣一足,即便是失敗,也還有捲土重來的機會。
“既然我們此前是以襲擾爲主,那麼這一次,不如我們仍舊將計就計。”朱肅心中,其實也已經有了大概的謀算,此時便順勢說出,用來拋磚引玉。
“我們仍舊扮做襲擾,只是要多多襲擾米蘭沙一部。米蘭沙性烈如火,我等不斷襲擾,他定然窩火難忍。”“其父帖木兒對他的約束,也定然越來越小。等他哪一次離營太遠,我們便驟然傾巢而出,先擒了這個蘇丹之子,然後再趁着他軍中無主之時,攻擊他所部大營。”
“他的左近是兄弟沙哈魯,爲了讓這位兄弟失寵,或許會袖手旁觀……即便他不袖手旁觀,於我等而言,只要猶豫一下也夠了。”
“一旦沙哈魯馳援米蘭沙所部不夠及時,我等就可以仰賴火器之利,迅速突破米蘭沙駐守之地。”
“牽一髮而動全身,若米蘭沙所部潰了,帖木兒所部的圍點打援之策,自然也分崩離析。我等與渴石城內守軍,自然能內外聯合,給他們來一下狠的……”
……
主意既定,三軍便立刻開始行動了起來。朱肅這一次馳援,帶來了不少補給輜重,倒是將朱棣手下神機營的火器也補給了一部分。這一次行動的主帥仍是朱棣,他帶着神機營以及朱肅帶來的數千閩粵明軍作爲伏兵,埋伏在渴石城西南數十里處。襲擾挑逗米蘭沙的誘餌,則由精於馬術的馬哈木、阿都欽所部蒙古騎兵擔任。
朱肅則率領自己的衛軍以及身毒降軍、波斯降軍,作爲預備部隊。這些降軍士氣不高,無論是埋伏還是當誘餌都很礙事,因此只能作爲後軍預備役使用。
蒙古騎兵來去如風,論襲擾,更是優於米蘭沙手下的突厥騎兵許多。一連數夜,每晚,米蘭沙的軍帳都遭到了明軍蒙古騎兵的火箭侵襲。
帖木兒帝國的軍帳大都蓋了厚厚的毛氈,這些毛氈一般情況下很難點燃,故而其實損失也並不大。但損失不大,卻架不住明軍夜夜都來襲擊,更過分的是,有時候明軍用的竟然還是鳴鏑響箭……
米蘭沙往往剛剛在一片沉靜中入睡,突然就聽到由遠及近的幾聲尖嘯聲,然後就是軍卒們奔走匆忙的救火聲……這樣的鬧劇每晚都要持續三到四次,試問誰能受得了這般摧殘?
米蘭沙數次率軍追擊,但一來明軍襲擾時多是夜間,壓根無處去尋。二來那些蒙古騎兵來去如風,一時半會也追不上……米蘭沙數次出擊,數次都只能是無功而返。
更過分的是,後來明軍見米蘭沙軍中轉而在白天換班補覺……竟然在大白天運來了數面軍鼓,就放在營寨左近敲個不停。
戰鼓一響,哪還有人能睡得着?米蘭沙憤而出擊,卻又壓根找不到明軍的身影。鼓前正在敲鼓的,只是一隻因爲被倒掛而不斷撲騰羊腿的羊……
白天懸羊擊鼓,晚上火箭響箭,晝夜不停的騷擾讓米蘭沙憋了一肚子的氣,氣的是七竅生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