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的身體緊繃着,腰挺的很直,坐在晃動的攆轎上,一直保持這個姿勢,讓朱由檢有些難受。
汗珠順着臉頰流下。
餘光瞥向並行的龍攆,皇兄閉目養神的倚着軟墊,朱由檢猶豫許久,才稍稍彎了些腰,好讓自己舒服些。
然也是在這一刻,朱由檢的腦海裡浮現李選侍(東李)說的話,檢哥兒,生在這座深宮中,你要懂得恪守禮制,不能有失儀之處,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着,瞧着,你是皇明的龍子龍孫,要明白規矩是什麼……
朱由檢的背再度挺直。
只是想起這些的朱由檢,不受控制的回想起皇兄拉着他走出東暖閣,對他所言的那番話。
矛盾的種子,悄然在他的心底撒下。
“皇爺,仁壽宮到了。”
伴駕隨行的魏忠賢,看着眼前的仁壽宮,低首向朱由校稟道。
“嗯。”
朱由校緩緩睜開眼眸,沒有去看仁壽宮,反看向並行的攆轎,端坐的朱由檢,此刻發着呆,不知在想些什麼。
大明的皇族教育是該改了。
大明的宗藩限養也該改了。
朱由校心生感慨,明祚傳承兩百餘載,暴露出來的種種問題和矛盾,並非是朝夕間形成的,而是歷經漫長的歲月逐步形成。
想要徹底解決這些矛盾和問題,非一人之力所能辦到,非朝夕間所能辦到。
慢慢來吧,朕有足夠的耐心,去逐步的撥亂反正。
“陛下駕到~”
在這道略顯刺耳的傳唱下,朱由校從龍攆走下,負手站在原地,看向仁壽宮外跪着的人羣。
“走吧。”
沉吟剎那,朱由校朝仁壽宮走去,朱由檢、魏忠賢一行緊隨其後。
“拜見皇爺!”
“拜見殿下!”
在道道行禮聲下,朱由校垂手前行,看着眼前這座建築羣,心情有些複雜。
隨行的朱由檢目不斜視的前行,然而心底卻生出種種疑惑,他不明白皇兄爲何要擺駕仁壽宮。
尤其是無意間瞥見魏忠賢的臉上,流露出複雜的神情,儘管很快就消失不見,卻讓朱由檢想的更多。
“拜見陛下~”
一道沒有心氣的聲音響起,讓朱由檢回過神來,卻見仁壽宮的正殿前,烏泱泱跪着很多人,最前列站着的則是鄭貴妃。
朱由檢眉頭微蹙起來,看了鄭貴妃一眼,下意識看向身旁的皇兄。
“鄭太妃,可曾想過朕會來找你嗎?”朱由校負手而立,打量着眼前的鄭貴妃,語氣平靜道。
“沒有。”
鄭貴妃言簡意賅道。
“也對,恐鄭太妃的心裡,還在怨恨那位吧?”
朱由校微微一笑,看向鄭貴妃說道:“要是皇考駕崩之際,外朝的那幫大臣們,反應沒有那麼快,繼而鬧出所謂的移宮風波,恐朕能否即皇帝位,還要兩說吧?”
“皇帝何出此言?”
鄭貴妃臉色微變,不敢直視朱由校,語氣冷冷道:“本宮不懂皇帝是何意。”
“呵呵~”
朱由校笑着搖搖頭,撩袍坐到魏忠賢搬來的錦凳上,“鄭太妃不懂沒有事,朕給鄭太妃帶來一位熟人,你們好好聊聊,說不定就全懂了。”
伴駕的魏忠賢聽後,忙扭頭看向一旁太監,皺着眉示意,那太監見狀,忙轉身朝仁壽宮外跑去。
“皇弟。”
“臣弟在。”
不明所以的朱由檢,
聽到皇兄的聲音,忙作揖行禮道。
“來…陪朕一起坐着。”
朱由校指着身旁的錦凳,看向朱由檢道:“陪朕看一出好戲,看看時下朝野皆議的紅丸案,元兇到底是誰。”
鄭貴妃的嬌軀微顫,擡頭看向朱由校,旋即看向朱由檢。
“臣弟遵旨。”
在鄭貴妃的注視下,朱由檢遲疑剎那再拜道。
“放開本宮!你們這幫狗奴,誰給你們的膽!!”
一道刺耳的聲音響起,讓朱由校眉頭微蹙,然鄭貴妃的臉色卻變了,至於坐着的朱由檢,身體莫名繃得很緊,手攥得很緊。
“是朕讓他們這樣做的。”
朱由校的聲音響起,讓原本想掙脫束縛的李選侍,臉色微變的循聲望去,看到那道熟悉的背影后,臉上竟露出激動的神色。
“校哥兒!你是要敕封本宮爲太后嗎?”
帶有憔悴的李選侍,下意識想朝朱由校走去,卻被左右宦官死死攙着,這引來李選侍的怒斥,“你們這幫狗奴,在校哥兒面前,還敢這般對本宮!!”
彼時的仁壽宮正殿外,獨有李選侍發出的聲響。
魏忠賢心跳的很快,眉宇間流露出懼意,下意識看向天子,此刻的他,心底涌出陣陣恐懼。
“魏忠賢,掌嘴。”
朱由校淡漠的聲音響起,讓魏忠賢心下一緊,臉上露出驚愕的神情,下意識看向了李選侍。
可不過遲疑剎那,魏忠賢就朝李選侍走去。
啪~
啪~
清脆的巴掌聲,在仁壽宮正殿外響起,被魏忠賢掌嘴的李選侍,只覺得眼前發黑,整個人略顯呆滯。
“李進忠你個狗奴,竟然敢打本宮,你是想造反!!”
“啪~”
惱怒的李選侍沉聲喝道,但是換來的卻是魏忠賢的巴掌,儘管魏忠賢的心跳的很快,恐懼讓他雙手微顫,但此刻的他,扇的卻是很堅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見到此幕的朱由檢,此刻心底生駭,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他不知道皇兄爲何命魏忠賢,掌嘴一直養着他的李選侍。
“鄭太妃,既然人齊了,那朕想問問你。”
在李選侍不在聒噪後,朱由校面色平靜,看向驚疑的鄭貴妃,“朕即皇帝位後,噦鸞宮就突然走水,此事究竟是何人所爲?”
“本宮不知皇帝所言何意。”
鄭貴妃眼神有些躲閃,語氣略顯慌亂道。
“不會是王安這權閹做的吧?”
朱由校眉頭微挑,似笑非笑的看着鄭貴妃,“不過此權閹真要做此事,那麼動機是什麼呢?想殺人滅口?想毀朕的名譽?
那時的王安已貴爲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緝事廠,他做這樣的事情,可以給他帶來什麼好處呢?或者說他要掩飾怎樣的驚天秘密,纔敢在朕即皇帝位後,不顧朝野間會掀起怎樣的風潮,也要讓噦鸞宮意外走水呢?”
朱由校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在場衆人都可以聽到。
“皇兄~”
此時的朱由檢,下意識看向朱由校道,卻被朱由校擺手打斷。
“鄭太妃,你可知朕爲何要杖斃王安嗎?”
朱由校凌厲的眼神,看向鄭貴妃冷冷道:“這狗奴犯了僭越之心,覺得朕還年輕,覺得朕處世不深,就認爲他做的事情是爲朕好,哪怕是向宮外傳遞內廷秘聞,哪怕是跟外朝臣子私交過密。
一場移宮風波,一場內廷盜寶,皆發生在皇考駕崩之際,朕毫不知情下促成的。
這狗奴安的是什麼心,朕很清楚,皇考駕崩了,他想保住位置,他不想丟掉這來之不易的權勢,所以他選擇鋌而走險,想促成個從龍之功,好讓朕能夠信賴他,倚重他,繼而鞏固在內廷的權勢。
非但如此,還趁着皇考駕崩之際,移宮風波發生前夕,設法構陷內廷的一批人,假借盜寶之事逮捕起來,好讓他的權勢必然能徹底鞏固”
朱由校的話就像一把把利劍,狠狠的插進鄭貴妃的心房,甚至於在此的魏忠賢等一衆太監宦官,此刻都心驚膽戰起來。
“也幸好是王安啊,才使得朕性命無憂啊。”
朱由校緩緩起身,似笑非笑的搖搖頭,“不然的話,朕是否能活着,那是誰都說不好的事情啊。”
“皇帝對本宮說這些是何意?”
鄭貴妃強穩心神,迎着朱由校的注視, 開口道:“本宮不明白皇帝爲何說這些?”
“不明白嗎?”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那麼皇考駕崩一事,鄭太妃應該明白吧?”
“!!!”
此言一出,在旁坐着的朱由檢臉色大變,看向了鄭貴妃,他努力想站起身,但此刻卻怎樣都站不起來。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皇兄在走出東暖閣時,對自己講的那些話,到底是何意了。
“皇祖父駕崩,皇考奉詔即皇帝位,時值皇明動盪之際,外朝有司的方從哲一行,不希望皇考出事,權閹王安不希望皇考出事,跋扈愚蠢的李選侍不希望皇考出事,朕幾乎把所有人想了一遍,他們都沒有太大的動機,想要暗害皇考,畢竟這不符合他們各自的利益,可偏偏皇考卻駕崩了。”
朱由校面色平靜,冷冷的看向鄭貴妃,語氣冰冷道:“唯獨是你鄭太妃,有着太多的動機和嫌疑,過去的那場國本之爭,發生在皇祖父御極期間,攪出了多少風波,引發了多少事端,哪怕皇考被冊封爲太子,朕的那位好皇叔朱常洵被冊封爲福王,然而在你的內心深處,只怕從沒有想過就此罷休吧?”
“夠了!別說了!”
鄭貴妃喝喊道:“皇帝!你想要逼死本宮就直言,何必費盡心思的這般誣陷本宮,本宮死給你看還不行嗎!?”
說着,鄭貴妃作勢就要朝朱由校跑來,面對此幕,朱由校負手立於原地,冷冷的看着激動的鄭貴妃,而在旁的魏忠賢幾人,難掩驚意的朝鄭貴妃衝上去,將想要在御前尋死的鄭貴妃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