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
劉勳看得出天子的憤怒,可是他卻泰然自若,侃侃而談:“萬歲爺,認罪未必就要死。話說白了,您不能殺我,要是我死了,哪衛所那邊非亂了套不可,說句不要臉的話,光憑錦衣衛想要把衛所推平了,想都別想!”
“你放……什麼厥詞!”
駱養性差點罵出聲來,他聽了半天,劉勳這頓裝逼,早讓他忍無可忍,要不是礙於御前,剛纔就抽他了。
現在可好,這家話竟敢話裡話外說他們錦衣衛無能,這還怎麼忍?
駱養性當即向天子奏稟:“啓奏陛下,此獠猖狂至極,切不知悔改,公然挑釁君父,臣請陛下聖旨,將此獠,千刀萬剮!”
“是啊!請陛下旨意。”
周圍有些言官,一聽他這麼說,緊忙應和起來,牆倒衆人推,這種錦上添花的事,沒人願意落後。
唯有溫體仁等人,氣得兩眼發黑。
劉勳見此,挑着眼皮,不屑的目光掃過衆人,最後停在朱由檢身上:“萬歲爺,要不您殺了我試試,看看衛所那些兄弟會不會把錦衣衛都給打出來?哼哼,別看我現在跪在這,可是骨子裡面,流淌的還是勳貴血液,我們這羣人老祖宗都是一起闖蕩出來的。我要是死了,兔死狐悲!這個道理,您懂嗎?”
說到這,劉勳頓了頓,目光深處,至於四個字——有恃無恐!
的確,他有這個資本。
朱由檢很清楚,他說的都是真的,別看之前在北直隸都司,張維賢把樑武昌紮了透腔,朝上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三道四。
那全因爲張維賢身上,還揹着個前公國爺的身份,他本身就是勳貴,殺了樑武昌頂多算是內鬥。
而且樑武昌論到根上,那還是他英國公家中的奴籍,殺了,也就殺了。
這要是換在自己身上,那羣混蛋玩意,沒準還真就把錦衣衛給扣了。這是一個不容小覷的問題。
不經意間,朱大皇帝臉上,蒙起一層猶豫的冰霜。
劉勳瞧得真着,得意非常,美滋滋道:“萬歲爺,您應該知道我這不是虛話,要是衛所鬧起來,那大幾萬人又是刀又是槍的,傷了誰碰了誰可就不好了。”
言及此處,劉勳目光轉向一衆文武,故意又添了把火,“只怕到了那個時候,諸位大人的日子也不好過。”
這回,大臣們可是炸了鍋,三五成羣的交頭接耳,文嗡嗡聲就好像一百萬只蚊子在金殿裡亂飛。
“嘖……”
朱大皇帝被他們吵的鬧心,手撫額頭,凝眉罵了一聲媽蛋,用手狠狠在龍案上敲了敲,高聲喝斥:“把嘴都閉上!有什麼話,拿到檯面上來說!誰再嗶嗶就滾出去!”
說罷,天子不理呆滯的衆人,一眼瞧見了刑部一個侍郎,剛剛頂數這傢伙反應最大,直接伸手指向他,揪出來問話:
“劉勳這廝,脅迫朕,你說說,對這個事怎麼看。”
刑部侍郎啐自己一聲倒黴,緊忙出班,跪在地上:“啓奏陛下,臣以爲此獠之罪孽,萬死猶輕,然我天子,以仁德治天下,劉勳他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失了分寸,陛下以……”
朱大皇帝不愛停他放屁,直接打斷了他:“你的意思,就是不能殺他?”
刑部侍郎哪敢說話,只把頭深埋在地,一動不敢動。
“退下去,你說!”朱大皇帝嫌棄的一甩手,又從大理寺班中揪出一個少卿來。
大理寺少卿比剛剛那個侍郎還不如,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擡頭,連聲音都是顫抖的,“啓奏萬歲,臣,臣同意刑部的說法。”
“下一個!”
朱大皇帝一連問了四五個官員,統統都是一樣的屁話,和他麼復讀機一樣!
這可把他氣壞了,可面上,朱大皇帝卻沒有什麼表示,緊緊皺着眉頭,不再言語。
正在此時,剛剛被他喝斥過而再沒出聲的溫體仁冒着膽子,再度來到丹墀之前。
剛剛在聽到劉勳那番話後,溫體仁就想到了搞不好會是這麼一個局面。
不說其他,僅直隸地區衛所全員加起來,就是將近七八萬人,要真亂起來,皇帝還能怎麼樣?
上二十二衛,再加上京師三大營,雖然兵力遠在衛所之上,可是人家就不會串聯起來嗎?天下有多少衛所兵丁,眼下各個都在爲自己鳴不平,說待遇不周,兔子狗烹。
要是讓這羣丘八老爺兵聯起手來,轉眼就是他天之禍,皇帝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一直在問,就是想給自己找個臺階下。
這正是要好的時候,自己怎麼能錯過?
既能保住劉千戶,又能博取皇帝好感,何樂而不爲?
溫體仁站定丹墀下,拱手施禮假模假樣道:“陛下,臣以爲劉勳,該殺!”
臥槽?!
朱大皇帝有些驚訝了,難道這老東西吃了異黃酮不成?咋突然轉性了呢?
不過心裡這麼想,他們面上卻只是挑了下眉毛,撓着眼角看他。
溫體仁還有後話:“此獠眼下脅迫君父,更該死,然而,我天子聖命仁愛,最有恕人之心,且留其也可安定衛所人心,像他這種大逆不道之人,萬歲爺都可寬恕免死,那衛所餘者,還能不感激涕零乎?”
乎你奶奶個腿!
溫體仁最後一個文言字,差點把朱大皇帝酸出水來,就看他扶着臉頰,咧嘴道:“溫相爺,以後上朝之前,別吃那麼多山楂,朕受不了!照你這麼說,不殺他,能夠讓衛所之人,對朕,心生感激咯?”
“正是此意。”溫體仁一拱手,回答得恨乾脆。
朱由檢抽了抽嘴角,揉着腮幫子瞥向衆人,想要最後確認一遍,“那你們,也都是這個意思了?”
文武百官中,至少有一半人,異口同聲:“臣等附溫相之意,闔陛下仁德。”
朱由檢點點頭,這次輪到他不出聲了。
剛剛大臣們的話,劉勳都聽在耳朵裡,再加上此刻天子沉默,他更是得意不行,一雙眼珠子滴溜亂轉,心裡盤算着之後要怎麼想折早點從監獄裡脫身出去。
大概十幾個呼吸的沉默之後,朱大皇帝忽然發出一聲嘆息,所有朝臣的目光也在此刻,匯聚在他身上!
大家都在等着天子接下來那一道赦死詔書。
朱大皇帝再嘆一聲:“看來朕似乎已別無選擇了。”
言語間,朱大皇帝雙手撐着龍書案,緩緩起身,俯視百官,最後將目光落在駱養性身上。
“駱卿。”
“臣在。”
駱養性此刻低頭應聲,剛放生的一切,他都非常清楚,瞧天子這狀態,就知道他是要遵循百官諫言,赦劉勳不死。
這讓他非常落寞!
“駱卿,看來你好像沒什麼精神啊。”
朱由檢不滿道:“朕有旨意給你,你最好打起精神來!”
“臣遵旨!”
駱養性很泄氣,這所謂的旨意,應該是要讓自己放了劉勳吧?
瞄了一眼趾高氣昂的劉勳,駱養性更是恨得牙根癢癢,心裡盤算着,別看今天萬歲爺不殺你,可是你小子要是再回昭獄去,老子天天扒你一層皮!
有了他的保證,朱由檢微微頷首,忽然間,一抹詭異的微笑,顯露在他臉上,那雙眼睛裡,更是流露出兩點寒芒。
“駱養性,朕命你!”
“——即刻將劉勳押送殿外,剝皮楦草,以正國法視聽!”
這……
怎麼會?!
皇帝,莫非真要跟衛所敵對不成?!
這可是要出大事的啊!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文武百官瞠目結舌,驚駭不已,駱養性更被弄了措手不及,目光惶錯,雙眉緊擰,但他瞬間便回過神來。
顧不得驚訝,他只歪過頭去,狼一樣的目光掃過呆若木雞的劉勳,嘴角上揚,露出一抹殘忍,朗聲應命:
“臣,駱養性,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