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磨刀石
“恭喜殿下!”
徐階盯着這幅“畫虎圖”看了片刻,又看了看裕王這一副情緒釋放的模樣,心下頓時瞭然。
“皇上心裡終究還是有殿下的。”徐階認真道。
在場的幾人都是人精,官場老油子,揣摩上意的一把好手,自然明白這幅圖的意思。
這是在變相的告訴裕王,就算是虎王,依舊對親子,擁有無限的包容。
裕王太怕皇上了,皇上這就是在告訴裕王,讓他莫怕,父子終究是父子,血濃於水。
“我想,皇上讓景王回來,有兩個可能,”這時,張居正撫着鬍鬚,在衆人將目光看向他的時候,略一沉吟後,道:
“我們都知道,陛下他可能……”說着,他語氣微微一頓,而後又道:“第一個可能,是在爲王朝選擇一個最合適的繼承人。”
衆人聞言,都是暗暗點頭,確實。
“第二個,”張居正說着,盯着裕王,沉聲道:“這是對殿下的考驗,也是一種磨練。景王,或許會是殿下的一塊磨刀石。”
聽到張居正這麼說,裕王也是目光一凝,接過畫卷,深吸一口氣後,示意衆人先坐後,道:“回來的路上,我也想過這個可能。”
“但不論哪一種,都需要我努力,正如父皇今日所說,鳴蜩與草蟲,晝夜與陰陽……蒼天之下,萬物都在爭,我也要爭!”
“我要向父皇證明,我會比四弟強!”
看着這一刻,渾身上下,彷彿都有一股勁頭的裕王,一衆清流也是肅容起身行禮。
“我等,願爲殿下,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從屯兵興農的國策開始,他們就知道,北境他們清流與嚴黨之戰,最終的結算是裕王與景王之爭,贏北境之戰者,贏天下。
此時,嚴府,書房裡。
“爹,皇上的意思是……”嚴世蕃趴在小桌子上,探着身子,看向老爹嚴嵩。
“要麼,皇上是要爲大明選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嚴嵩擡了擡眼皮,溫吞道:“要麼,就是在用景王,給裕王殿下當磨刀石。”
聽到這話,嚴世蕃眉頭一挑,道:“那爲什麼不能是那裕王給景王當磨刀石……”說着,說着,聲音漸漸小了下來。
因爲他發現,老爹就這麼看着自己。
“嚴世蕃,我們嚴家是皇上手裡的惡狗,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些年我們嚴家乾的都是些什麼事,我們自己心裡清楚。”
“你覺得,若是挑選輔佐者,那皇上會摒棄清流不用,而用我們這些天下人都恨之入骨的‘嚴黨’嗎?”嚴嵩看着傻住的兒子,頗爲寵溺的哼笑一聲,道:“我們是壞人,嗯?”
“是啊,我們是壞人來着……”嚴世蕃張了張嘴,道:“所以,對於我們嚴家來說,皇上的意思,只能是第一個。”
“也就是說,我們必須要在這次北境之戰中,讓皇上看到裕王的失敗,景王的成功!”
“拿紙筆來,我要給應德和景王殿下,各去一封信。”嚴嵩推了一把嚴世蕃的胳膊。
應德,唐順之的字。
“爹,這個唐順之雖說是我們一系的人,可此人說到底,骨子裡也不是個爲我們謀利的人,這次推舉他做宣大總督,我總是不安……”
“要不上點手段,把這唐順之的家人控制起來!”嚴世蕃說着,眼神陰狠。
“住口!”嚴嵩語氣一沉,怒聲道:“嚴世蕃,我告訴你,接下來北境一切事務,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否則大廈將頹,再無翻身可能!”
看着老爹發火,嚴世蕃咬了咬牙,恨恨的起身去拿紙筆。
唐順之不同於胡宗憲,跟他們嚴家,並沒有所謂的師生關係,最多就是掛名。
名義上是嚴黨,雖然近些年也很聽話,倒也受了嚴家一些幫扶,才能一展抱負。
可不是心腹,他終究覺得不如鄢懋卿和羅龍文這些人來的靠譜。
不過儘管心裡不舒服,但嚴世蕃也知道,接下來北境之事太重要了。
今天老爹跟徐階的對話,雙方已經徹底撕破臉,他雖然自負,但今日徐階展露出來的一切,都讓他覺得,自己跟徐階之間還是有些差距。
也只有老爹,能鬥得過清流那幫人。
嘉靖自然不知道清流和嚴黨雙方此刻的想法,此時他正在忙着題詩。
玉熙宮,偏殿,書桌前。
裕王走後,呂芳跟陸炳便立刻伺候在近前。
看着書桌前,又拿出一幅此前自己準備的兩幅畫卷,在上面提字的主子,眉眼低垂。他知道,這幅畫是準備給景王的。
此前,郭希顏案鬧的太大,朝野動盪,以至於主子不得不把景王這個最寵愛的小兒子趕出京城,那天的雨也像今日這般大。
他至今記得景王跪在西苑外大喊着拜別父親的一幕,那天的主子愣是硬着心腸沒有見。
沒有人比他更懂主子。主子他心間裡,也是有溫情在的,雖然不多就是了。
“呼,”嘉靖提筆,看着自己提好的詩,面容微緩,輕呼出一口氣,道:“等景王進京了,這一副就送給他了……”
“景王殿下若是知道,定是會歡喜的緊。”呂芳趕緊送上一記馬屁。
一旁的陸炳微微撇過頭,對呂芳這老貨的‘節操’感到無語。
不知道爲什麼,他總覺得皇上跟兒子們之間的父子情,有點怪怪的。
剛纔對裕王的老父親關切,他能感覺得到,肯定是真的,因爲他對兒子也有過這種真情流露,可是同樣一幅畫,送完這個又送那個。
又覺得這份父愛,太過…嗯,輕浮?
“朱載坖壓抑的太久了。”嘉靖放下筆,起身朝着後院而去,呂芳跟陸炳見此立刻跟上,“隱忍足夠,缺少了幾分皇者氣度。”
聽着主子點評兩個兒子,呂芳跟陸炳都是閉嘴,不敢插嘴,只是默默聽着。
“景王皇者氣度足夠,”嘉靖推開後院的門,站在臺階下,看着落入靈田小院的雨水,被一層淡淡的光芒彈開,道:“但城府不夠。”
“朕這兩個兒子,還需要磨鍊……”說話間,嘉靖擡手一張‘雲雨符’打出。
只見符籙飄到小院中,繼而一股灰霧翻滾,而後形成一片成年人大小的烏雲飄蕩在上方。
“轟隆隆。”隨着一聲雷鳴,烏雲翻滾中,閃電浮現,而後烏雲開始下起了靈雨。
看到這神奇的一幕,呂芳跟陸炳心頭也是驚異,雖然主子使用符籙他們已經見過很多次了,可這等揮手間行雲布雨的符籙還是頭次見。
有了靈雨降下,靈田小院中,靈氣像是被激起一般,蕩起一股股濃郁的靈氣旋風向三人涌來,伴隨着的還有溼潤的靈雨。
呂芳跟陸炳對視一眼後,很有默契的深吸一口氣,而後大口大口的喝着‘西北風’。
“北境戰場?倒是朕這兩個兒子最好的磨刀石。”聽到嘉靖的話,呂芳跟陸炳對視一眼而後齊齊躬身一禮,道:“帝君聖明!”
“呂芳,等會用過餐,去把那個海瑞給朕叫進宮來,”說着,嘉靖微微一笑,道:“想必,他有很多話,或者說很多問題要問朕。”
聽到嘉靖的話,呂芳跟陸炳對視一眼,心下了然,主子這是要重用海瑞這個孤臣了。
海瑞是一把雙刃劍,他們都已經領教過威力了。
放眼整個大明朝,只有主子能駕馭。
若是北境戰場決出勝負,那海瑞這把劍就要再次出鞘,一不小心就可能把敗方和勝方都給斬了,主子自然是要提前給他上點強度了。
“是。”呂芳說着,看了眼陸炳,然後轉身就朝着玉熙宮而去。
嗯?皇上不是說,等會吃了飯再去嗎?看着呂芳的背影,陸炳皺了皺眉。
“呵,”見此,嘉靖突然輕笑一聲,看着陸炳,道:“你要是再不去,那一鍋靈粥,可都是呂芳那老滑頭的了……”
“嗡!”聽到這話,陸炳腦瓜子當場就嗡了一下子!
“……我!”心底暗罵一聲,陸炳匆忙對着嘉靖一禮,然後轉身拔腿就往殿裡衝。
“呂芳,老匹夫,住嘴!”聽着殿裡,陸炳的爆喝,嘉靖搖頭輕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