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朱由校和張好古被吵雜聲給吵醒了。
窩棚外吵雜無比,似乎有人在叫罵。
這讓朱由校疑惑的很,大家齊心協力一同扛過洪災,又一起修築河堤,這是過命的交情啊,怎麼有人吵起來了呢?
結果朱由校和張好古出去一看,發現竟然是不知道哪裡來的一羣衙役和捕快正在一個個窩棚的找人抓人,還有一頂轎子立在一旁。
這是什麼情況?!
周圍的百姓鄉勇見有人抓人,也是紛紛圍了上來:“你們幹什麼?”
“爲什麼要抓人?”
“他們犯什麼事了?”
這些衙役捕快拿着刀鞘驅趕着人羣,吵鬧聲讓黃立清都聽見了。
聽說有人來抓人,黃立清立刻趕來,看着這些不認識的衙役捕快,他當即喊道:“都給我住手!”
一個捕快上前打量着這個滿身泥濘的中年男人:“你是誰啊?”
“本縣是滎陽縣令黃立清!”黃立清一句話,捕快懵了。
他萬萬沒想到,堂堂一縣父母官,竟然成了這個模樣。
聽到滎陽縣令在這裡,黃茂松從轎子裡出來,看着一身泥濘和泥腿子沒什麼兩樣的黃立清,黃茂松厭惡的捂着口鼻:“黃縣令,你怎麼成了這樣子?朝廷的威嚴體統何在?”
黃立清則是昂着頭:“本縣和本縣百姓一起同甘共苦,救災抗災,就是朝廷的威嚴和體統,何至於以衣物辨人?”
黃茂松冷笑一聲:“黃縣令,伱是滎陽黃縣令,我是麻城黃縣令,你我都姓黃,姑且算作本家。”
“本縣也不怕告訴你,本縣來這,是有大事的!”
“這些泥腿子,是麻城鵝鎮的暴民!”
“他們打破了本縣的家,把本縣的哥哥,侄子打死,最後席捲了家財糧食一路逃到這河南來,企圖瞞天過海,你說,本縣該不該抓這些暴民啊?”
黃立清微微皺眉:“這些百姓,都是良善之民,他們踏實肯幹,助滎陽抗災,不曾叫過一聲苦,一句累。”
“如今你麻城縣令一句話,就要從本縣這裡拿人,而且是跨省拿人,你覺得可行嗎?”
黃茂松不屑的說道:“黃縣令,你是真不知道事情輕重啊,幾個賤民,你可知道他們究竟犯了什麼大罪?”
“本縣告訴你,他們和皇上失蹤有關!”
“這些賤民都要帶回去拷打,不然你擔待得起嗎?!”
黃立清一聽和皇上失蹤有關,人有些懵了:“皇上失蹤了?”
黃茂松說道:“不錯!皇上和元輔失蹤了,這些人,就是有關之人!”
黃立清皺眉問道:“皇上失蹤和百姓何干?”
黃茂松不耐煩了:“說不是有反賊帶着這些暴民攻破我黃家,殺害了我哥哥和侄子,在我黃家看戲的皇上和元輔怎麼可能失蹤?”
“今日沒工夫和你說這麼多了,黃縣令你莫要自誤!”
“動手!”
說着,黃茂松帶來的這些捕快衙役就紛紛拔刀準備強行拿人。
朱由校一看忍不住了,他當即喊道:“住手!”
黃茂松看着又有人出來阻攔自己報仇,忍不住怒道:“你又是何人?”
朱由校冷哼一聲:“鵝鎮百姓,都是良善之人,純粹是黃茂青枉顧國法,無視朝廷新政法度,壓迫百姓,欺壓良善,橫行霸道,才引來百姓反噬,這是黃茂青咎由自取,與百姓何干?”
黃茂松一聽朱由校這話,眼睛都亮了:“好傢伙,你就是那夥帶着暴民攻打我黃家的反賊是吧?!”
“來人啊,先把這個反賊拿下!”
見衙役們要動手,鵝鎮的百姓不幹了,紛紛上前阻攔:“你們想抓木大王,休想!”
黃茂松一聽,對一旁的黃立清喊道:“黃縣令,你聽到了沒?這些暴民喊這人木大王!他就是反賊!”
“你還不速速派人與我拿下這個反賊,嚴刑拷打!”
張好古冷哼一聲:“一口一個賤民暴民,一口一個反賊,鵝鎮黃茂青視朝廷法度如無物,歪曲新政,殘害百姓,純屬死有餘辜!而你麻,城縣令黃茂松,張口賤民,閉口反賊,你是有人證物證還是有線報消息,不分黑白緣由,包庇黃茂青讓其在鵝鎮肆意枉法,如今還敢再次猖狂,你好大的官威啊!”
這話一出來,黃茂松有些驚疑不定了,這滿口官話,眼前這人是何人啊?
不怪黃茂松認不出來,朱由校和張好古如今一身泥濘,滿身污痕,任誰有認不出來這是大明的皇帝和元輔啊。
黃茂松忍不住問道:“你又是何人啊?”
張好古冷笑一聲:“古浩章。”
黃茂松笑了:“古浩章?聽都沒聽過!”
“哪來的小子就敢阻攔本縣辦事?”
“小心本縣把你也當做反賊拿了!”
張好古說道:“把我也當反賊拿了?你憑何拿我?朝廷法度何在?”
黃茂松冷笑道:“就憑你給反賊說話,本縣就認爲你也是反賊!”
“至於法?法也是爾等賤民可說的?”
“本縣的話,就是法!”
這一口一個賤民暴民,周圍的百姓紛紛握緊了手裡的鋤頭鎬子,扁擔木棍。
自從新政推行到河南,哪裡有如此猖狂的官員存在?
百姓也是有尊嚴要自尊的,大家辛辛苦苦抗洪救災,如今換來這個黃茂松一口一個賤民一口一個泥腿子,百姓情何以堪?
都是朝廷的官,差距怎麼這麼大?
“來人啊,給我拿下這些反賊!”黃茂松喊道,他已經迫不及待要拿下這些泥腿子好給自己哥哥一家報仇了!
敢打進黃家,打死自己哥哥和侄子,還捲走了所有糧食,這些賤民,該死!
衙役捕快紛紛持刀上前,鵝鎮的百姓舉着棍子扁擔對抗,朱由校和張好古互視一眼,張好古猛地上前:“我看誰敢!張安動手!”
張安很快手持扁擔將這些衙役的刀給打落。
眼看突然衝出來這麼一個狠人,黃茂松嚇到了,他立刻躲在幾個衙役身後,伸頭喊道:“反了!反了!這些反賊敢對朝廷官員動手了!”
“還愣着幹嘛?拿下這些反賊,無論死活!”
“休得造次!”
“誰敢亂來?”
黃宗羲和魏公公出來擋在朱由校身前。
張安一個人上前就把黃茂松帶來的衙役和捕快打退,氣的黃茂松是咬牙切齒:“爾等這羣反賊,真是反了,反了!”
“黃縣令,你滎陽境內出了這麼一羣反賊,你還不動手麼?”
正僵持着,遠處又有大批人馬感到,黃茂松一看頓時笑了:“哈哈,我黃州府的兵到了!”
“黃縣令,反賊拿下了嗎?”帶兵的千戶喊道。
黃茂松喊道:“這些反賊抗捕,快快拿下!”
黃州府千戶帶着衛所兵趕到,將朱由校等人團團圍住,一根根長矛對準朱由校等人,形勢再次扭轉。
黃茂松得意洋洋的上前:“爾等反賊,現在還敢猖狂嗎?”
“千戶,這幾個反賊,還有這些暴民,統統擒了!”
黃立清喊道:“不行!”
“這是我河南境內,你湖北的兵馬無權在河南境內抓人!”
黃茂松則是不屑的說道:“黃縣令,現在我湖北的兵馬就在這,就要抓人,你能奈我何?”
黃立清看着囂張無比的黃茂松,知道這些百姓如果落到黃茂松手裡必定生不如死,和這些百姓同甘共苦,同生共死過的黃立清怎麼可能熟視無睹,他當即上前,擋在朱由校和張好古等人身前:“你若敢動手,就從我身上踏過去,我黃立清是滎陽知縣,就要保護這一縣百姓安危!”
黃茂松眼神變得危險起來:“黃立清,黃縣令,你莫要自誤,刀劍可無眼啊!”
黃立清梗着脖子:“你要麼拿出證據證明這些百姓是反賊,否則休想從我滎陽境內帶走這些百姓,黃縣令你現在離開還好說,否則休怪我參你一本!”
黃茂松說道:“千戶,動手。”
千戶有些遲疑:“縣令,這可是滎陽的知縣啊,我們越省抓人本來就.”
黃茂松不耐煩的說道:“管這麼多幹嘛?這些暴民可和皇上失蹤有關,這關乎朝廷國本的大事,一個小小的知縣有何犧牲不得?”
“速速動手!”
千戶一咬牙,一狠心,說道:“把黃縣令捆了,然後擒下這些暴民!”
幾個衛所兵衝上去抓住黃立清就要捆起來,周圍的百姓一看自己的父母官要被這湖北的兵給抓了,紛紛上前阻攔,看着場面再次混亂起來,張好古劈手從一旁護衛手裡拿過一柄火銃,對着天就是一槍。
砰!
一聲槍響,硝煙瀰漫,混亂的現場頓時靜住了。
千戶也好,黃茂松,黃茂青也好,看着突然冒出來的火銃,人直接懵了,而百姓們更是手足無措,今日這一天,比他們往日十幾年過的還魔幻。
千戶悄悄來到黃茂松身邊:“縣令,這些人不一般啊,他們這火銃,做工優良,銃聲清脆,煙霧少,顯然是優質火藥和彈丸,這做工,不似民間產物啊。”
不似民間產物?
黃茂松也是遲疑起來:“你等究竟是何人?!竟然持有這等火銃?”
張好古冷笑道:“黃縣令不抓我們了?”
黃茂松厲聲喝道:“休要扯開話題!”
“爾等賤民,打破黃家殺害我哥哥一家,劫掠全部糧草本就是造反的大罪,如今還拒捕,簡直罪不容誅!”
“爾等姓甚名誰,家住何地,究竟是何身份,還不從實招來!”
張好古看向朱由校:“公子?”
朱由校點了點頭:“到如今,朕也沒心情繼續下去了。”
魏公公當即上前一步,看着周圍這些緊張不已的衛所兵和驚疑不定的百姓,也不搭理,徑直對着黃茂松說道:“我乃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東廠都督魏忠賢,大明天子首輔在此,爾等還不迎駕!”
此話一出,全場皆驚!
“什麼?!他說他魏忠賢?還說皇上和首輔在這裡?”
“皇上和首輔?難道是木公子和古公子?可他們看着也不像啊?”
“這怎麼可能?皇上和首輔跟我們一起抗災?這怎麼可能呢?”
“皇上和首輔竟然就在我們身邊?真的假的?”
百姓們七嘴八舌議論紛紛,而黃茂松臉色已經變了,但他仍抱有一絲希望:“呵,呵呵.”
“皇上和首輔豈會出現在這等地方?!”
“休要巧言令色,還不從實招來!”
正說着,又有大批人馬趕到,來人穿着二品的錦雞官袍,身後跟着大批文武官員還有兵馬。
看着這工地上出現的衛所兵,來人直接喝到:“左右,給我把這些人擒了!”
當即,全副武裝的將士上前將衛所兵團團圍住,這下輪到衛所兵們害怕了。
黃茂松看着來人,一看大紅的錦雞官袍,腰間的犀制玉帶和雲鳳綬印,立刻明白了來人的身份,當即說道:“周總督,我等是來擒拿反賊和暴民的!”
結果周進勇壓根沒搭理黃茂松,他急匆匆走到張好古和朱由校身前,隨後直接跪下:“臣,河南總督周進勇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緊接着跟着周進勇而來的文武官員紛紛依次跪下:“臣等,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黃茂松懵了,黃立清懵了,千戶懵了,百姓們更是懵了!
魏公公得意的看着那被震驚的無以復加的黃茂松,喝到:“麻城縣令黃茂松,還不跪下!”
黃茂松被嚇得當即跪在地上:“臣,臣”
而黃立清這是才反應過來,原來皇上和首輔真的在這裡!
百姓們此時也是反應過來了,大明的皇上和首輔,竟然真的在和他們同吃同住,抗災救難,想着朱由校和張好古抱着沙袋躍入洪水的場景,再想想這些日子朱由校和張好古一直幹活,吃飯也沒有任何嫌棄,甚至一身泥濘污濁也沒嫌棄髒,百姓們愣住了,天下哪有這樣的皇上和首輔啊?
一時間,百姓紛紛跪在地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周進勇說道:“皇上,首輔,臣帶來了淨水,衣物,請皇上,首輔沐浴更衣。”
朱由校點了點頭,擡手說道:“都平身吧。”
“朕先去沐浴更衣,算算時辰,一會兒又該有人到了。”
等朱由校和張好古等人沐浴更衣後,朱由校脫下了身上髒兮兮的衣袍,換上乾淨的衣物,那明黃的五爪團龍袍穿在身上,盤龍玉帶套在腰間,頭髮盤好髮髻套上網罩插上一杆金累絲龍頭銀簪,最後是帶上翼善冠,大明天啓皇帝朱由校,就再次出現了。
等褚行宇帶着湖北大大小小官吏趕到時,看到的就是大批的官兵以及河南的文武官員,朱由校和張好古正坐在椅子上,而黃茂松則帶着枷鎖跪在地上,一臉慘白麪若死灰。
“罪臣來遲,請皇上贖罪。”褚行宇連忙翻身下馬跪地。
朱由校看着這些急匆匆趕來的湖北官員,輕輕嘆了口氣:“朕,微服私訪這幾日,感慨萬千啊。”
“麻城爛了,褚愛卿,你知道麼?”
褚行宇不顧地上的泥濘磕頭說道:“罪臣請皇上降罪。”
朱由校則是說道:“麻城爛了。”
“朕的心,也跟着爛了。”
“這麻城一地,縣令就肆意妄爲,任由百姓被無良士紳欺凌壓榨,把好好的朝廷新政弄成了惡政,這是誰的責任?”
“麻城的百姓,勤勤懇懇,本分踏實,都是大明的良善百姓啊,結果卻被一個小小的士紳,給欺壓,逼得賣兒賣女,家破人亡。”
“若有一日,百姓被逼的扯旗造反,像推翻暴元那樣要推翻大明,朕是一點也不意外,這都是被爾等逼得!”
“之前朕就勸過你們,反躬自省,反躬自省,反躬自省!”
“讓你們一個個把自己的心肺腸子掏出來洗一洗,曬一曬,拾到拾到!看看你們的心是不是乾淨,腸子是不是仁善!”
“可你們呢?!”
“玩忽職守!貪贓枉法!欺壓百姓!欺上瞞下!”
“朕都到眼前了,還企圖矇騙朕!”
“朕給你們機會,你們要士紳自治,說要把湖北治理的和河南一樣,要錢要糧,要東西,朕能給的都給了。”
“可到頭來,你們就是這麼回報朕的?”
“麻城的百姓被欺壓的近乎麻木,那其他地方呢?”
“這湖北各府縣的百姓是不是都如麻城這樣,被士紳給壓榨着?”
褚行宇癱在地上,頭死死貼着地面:“罪臣,死罪!”
朱由校顯得很平靜:“朝廷推行新政,是爲了讓百姓安居樂業,可你們在湖北弄得天怒人怨,讓朝廷在湖北喪失人心。”
“這人心一朝散了,朝廷要花多久才能重新聚起來?”
“百姓對朝廷失望了,朝廷又要花費多少功夫才能讓百姓對朝廷恢復信心?”
“死罪?爾等是死罪,爾等就是有一萬顆腦袋,也不夠朕砍得!”
黃立極此刻聽着朱由校的話,已經是臉色慘白,大汗淋漓,然而朱由校只是瞥了他一眼,就繼續說道:“湖北之事,非一人所爲,乃是上下勾結串聯!”
“你們想瞞着朕,想讓朕當瞎子,但朕告訴你們,朕這雙眼睛,什麼都看得清!就沒什麼東西,能瞞得住朕!”
“錦衣衛拿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