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好古所提出的計劃,
是很宏大沒錯。
但這不是虛假的,花費大量人力物力最終徒勞無功的東西。
這是切實可行的計劃。
不同於東林黨滿口道德仁義之乎者也,張口給你來個什麼什麼計劃,然後你問他該怎麼做,怎麼落實,他卻不說話了。
張好古提出的計劃,是看得見,摸得着,朝廷想要施行起來不會花費多大力氣的。
就拿一個直道拓寬工程來說,將大明各省各府各縣的官道拓寬加固,使其使用時間更久,能容納更多的車輛,這對大明各地的商貿往來也好,對民生髮展和朝廷來說都是有利的,也是眼下就能做的。
而馳道計劃和配套的木牛流馬,眼下也已經看到一些蹤影了,工科院已經成功造出一條真正的蒸汽船,不是原來那條小木船,而是一條真正的,能容納數十人,裝備明輪的中型蒸汽明輪船。
這條船最大的意義在於,蒸汽機作爲動力來推動船隻車輛已經是可以實現的。
朱由校已經下令給工科院多撥錢款,讓工科院研發出來更大更高效率的蒸汽機。
不要以爲這種東西多麼難。
從古看到今,一個大一統的王朝,只要內部穩定,朝廷政令通暢,帝王威望足夠,那麼皇帝想要辦的事情,就沒有辦不到的。
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
一個個鮮活的例子擺在這裡,就連隋煬帝都能讓百萬民夫挖出一條運河來供他下揚州。
隨着科技發展至今,明朝的科技水平並不弱,而且朝廷有錢有人,因此朱由校只要想,工科院就能給他造出來。
高效率高動能的蒸汽機而已,工科院那些學士想弄出來也就是時間的問題。
甚至就算蒸汽機一時半會兒研究不出來,鋪設好馳道後也可以用馬拉車箱嘛。
大明又不是沒有足夠的馱馬,兩三匹馬不夠,八匹馬夠不夠?
在專門鋪設的馳道上,八匹馬拉着七八節,十幾節車廂,照樣能跑。
朱由校同意張好古的計劃後,內閣又是專門進行了一次小會,就計劃施展進行討論。
張瑞圖,盧象升,黃立極,魏廣微,喬允升五人分座兩側,張好古坐在首位上,六人穿着大紅的仙鶴官袍,端着茶,聊着天,氣氛看起來十分融洽。
端着茶,張好古說道:“關於馳道的事,暫且不急,今年剩下的時間,先修葺官道,尤其是京師至江南的官道。”
“除此外,大同通往巴連衲都的道路和京師通往察哈爾的道,也該進行初步修繕了。”
“這兩條道路的標準,需參考內地的直道,需並排可通行四輛馬車,道路夯實,可承受萬斤的力道,這是基礎。”
“這兩條道,關乎着朝廷與草原的聯繫,朝廷想要把草原牢牢掌控在手裡,這兩條道就不能忽視。”
“除此之外,還有對草原的教育問題。”
“這巴連衲都,察哈爾,兩片草場,加起來三千里的草原,上面生活着我大明百萬牧民,三千里草原,各片草場,各旗各牧場,娃娃們上學要跋涉數十里,不容易啊。”
張瑞圖一聽,就聽出了張好古的言下意,張好古嫌草原上的大同書院太少了。
少嗎?
眼下巴連衲都,察哈爾,加起來才五座大同書院,大同書院的生員學子不得不去各旗各農場給牧民上課,這能不少嗎?
擦了擦汗,張瑞圖說道:“陳總督和我說起過此事,禮部也在着手解決。”
張好古點了點頭:“禮部今年事情多,江南的大同書院佈置,交祉的歸化,眼下還有草原,這些事是多了些,張相讓下面人多上上心,這草原打服了,若不能收其心,那就前功盡棄了。”
張瑞圖連忙說道:“請元輔放心,禮部接下來就籌備草原的事,保證讓巴連衲都,察哈爾這十八片草場,都有一座大同書院,就是這.”
張好古笑道:“本閣聽說,南方有不少學子一腔熱血,有拳拳報國之心?”
張瑞圖眼前一亮:“正是如此,想必這些學子是願意去草原教化牧民的。”
張好古又說道:“本閣也出個力,凡事願意去草原教化牧民的,若兩年內教化得當,牧民滿意,回來後不用從農莊,直接從鄉鎮做起,表現好的,直接從縣做起。”
張瑞圖連連點頭:“如此,南方學子必然是樂意去教化牧民的。”
想要馬兒跑,就得給馬兒吃草,大同書院出來的生員肯定是有個前程,而南方的學子們,眼下想要前程可不容易。
如今給他們開一個口子,他們不會把握不住機會。
張好古又看向盧象升:“盧相,戶部今年開支不小吧?”
盧象升苦笑一聲:“元輔啊,甘陝的史總督,修建水庫,開鑿溝渠不算,沿河兩岸又恢復植被,多造樹林,將沿河兩岸禁止放牧耕種,這爲了遷移百姓,花費又漲了。”
張好古安慰道:“甘陝那裡植被缺乏太多,水土流失嚴重,甘陝要是不能保證水土,河南直隸後面還要遭殃,眼下多花錢就多花錢吧,眼下多花點,後面就少花點。”
盧象升說道:“甘陝花費還是小數字,河南今年修建水庫,加固河堤,拓寬河道,本來已經有成效了,這洪災一過,又要重建了。”
這話出來,內閣衆人是一片嘆息。
誰說不是呢?
河南這用了幾年時間,興修水庫,加固河堤,還有開鑿溝渠,修繕官道,好不容易把各地建設的欣欣向榮,百姓安居樂業,一場洪災下來,河南又得重建了。
這相當於前幾年朝廷連續不斷的投入,大半打了水漂,四府二十七縣啊,全是沿河府縣,這些地方的基建全部都要推到重來。
一想想花銷,盧象升就感覺心疼。
“天災如此,人能奈何?河南重建一事,錢款不能短缺,河南的貸款,讓銀行緩一緩,然後給河南特批一筆款子,先讓河南恢復過來。”張好古沉吟着說道。
盧象升問道:“元輔,這款子.”
張好古說道:“去年朝廷不是還留着好幾筆應急的款子?”
“除了西南戰事的錢款以外,朝廷手裡應該還有兩筆應急款子,撥一筆給河南。”
“今年稅收不是已經有眉目了?”
盧象升點了點頭:“今年稅務衙門在各省的統計出來了,預計稅收能有五千八百億,原本應當是六千億以上,但云南和河南一個糟了兵災一個糟了洪水,這稅收就降下來了。”
張瑞圖說道:“不管怎麼說,朝廷的稅收還是在上漲的,眼下湖北和江南推行新政,這兩個糧賦重地來年應當少不了稅收。”
張好古點了點頭:“朝廷不是在湖北抄了一次家麼,那些金銀珠寶都收入國庫統計一下,這樣戶部的應急錢款就補平了。”
盧象升又說道:“元輔,今年草原上,土豆收成可不錯,這些土豆”
“收,有多少收多少,讓商人們放心收,朝廷全要了。”張好古說道。
魏廣微好心提醒道:“元輔啊,這些土豆數目可不小。”
張好古說道:“正因爲如此,朝廷更要全部吃下。”
“草原新附,朝廷得讓牧民們看到態度,如此牧民們才能踏踏實實去種植土豆,放牧牛羊。”
“讓牧民們去種土豆,放牧,總比讓他們騎上馬,拿着彎刀給我們搗亂要強。”
喬允升說道:“可是如今哪裡需要這麼多土豆啊?”
張好古說道:“讓商人們賣給遼東。”
“遼東眼下全面種植棉花大豆,他們吃什麼?”
“把土豆賣給他們,讓遼東的滿人和那些讀書人安安心心去種棉花和大豆。”
“還是那句話,他們有多少棉花和大豆,我們收多少,他們想要糧食,咱們就低價賣給他們。”
“什麼時候把遼東養廢了,朝廷什麼時候就能平穩的接手遼東了。”
見衆人沒有反對,張好古說道:“這些事,就這麼定下了。”
“接下來說說朝廷的商貿計劃。”
“諸位也清楚,如今朝廷不僅要開海禁,各省之間的通商也愈發的普遍,眼下這各省府之間的官道,很多地方已經破損不堪,不僅影響商人貿易,甚至影響朝廷通訊,軍隊通行,這些道路都要修繕!”
“本閣的意思,內閣下政令給各行省,命各行省統計其省內損壞官道數量,長度,然後計算出要多少款子,朝廷給各省撥款時會多發一筆款子,供各省修繕道路。”
“這官道修繕,不需要按照直道標準,舊制即可。”
直道標準,那就是朝廷眼下在直隸,在河南和山東修繕的最新官道,全面鋪設水泥,寬闊結實,可容納四輛馬車並駕齊驅。
這水泥用上去,花銷就海了去了。
眼下朝廷可沒這麼多水泥供各省消耗,通往草原的直道還沒修呢,那扼控草原的直道可比內地的官道要緊的多。
對此,內閣諸人也沒有意見,朝廷有多少錢辦多大事,眼下朝廷水泥不夠,資金也要用在更要緊的地方,這官道先修繕着用,直道後面再修。
黃立極說道:“我沒意見。”
魏廣微和喬允升也是點頭:“可以。”
見衆人通過,張好古說道:“那麼,咱們再說說甘陝的植樹造林計劃,這是甘陝總督史可法遞交的摺子,大家看一看。”
黃立極一看,眉頭就皺起來了:“一年四次摺子,次次要錢款,要甘陝退耕還林,這甘陝退耕還林說的容易,甘陝百姓多以放牧耕種爲生,退耕還林了百姓吃什麼?”
張瑞圖笑道:“黃相,甘陝百姓是多,但沿河百姓並不多,這沿河兩岸退耕還林,鞏固河道,是利國利民的千秋大計,而且人家不也給出來妥善安置的方案了麼。”
黃立極嘆了口氣:“張相,百姓生活在沿河兩岸多少年了,說讓人家搬就讓人家搬,這不是強人所難麼。”
張瑞圖則是說道:“朝廷專門撥款,給沿河百姓發放安置錢款,同時給百姓在別處新建莊子,百姓怎麼能不樂意?”
魏廣微也是說道:“如果執行過程中,甘陝官吏強行遷移百姓,鬧出事來怎麼辦?”
張好古點了點頭:“這件事,本閣也考慮到了,不妨以內閣的名義,先派人同水利衙門的官吏一道去甘陝走訪查看一下,確認下情況。”
黃立極點了點頭:“本閣同意。”
張瑞圖也說道:“如此也好。”
揉了揉眉心,張好古心裡輕嘆了口氣,退耕還林,鞏固河牀,植樹造林,的確是利在千秋的好事,但對當下,尤其是生活在甘陝的百姓來說,卻是影響到自身生計的大事。
光提利在千秋不行,還要着眼當代。
甘陝百姓的生計需要重視,這也是張好古沒有貿然同意史可法摺子的原因,這甘陝可不能在出亂子了。
議完這些,張好古又慢吞吞拿出個摺子:“這是皇上的意思,本閣拿來給諸位看看。”
黃立極,魏廣微等人一一看過後,內閣陷入沉默。
張好古抿了口茶:“各位有什麼意見,說說吧。”
“修路聯通草原,加大和韃靼部的貿易,這件事不再多說,但是修路去西北,這件事皇上是不是太心急了?”魏廣微問道。
這份摺子上,赫然寫着關於大明修建直道連同亦力把裡和烏斯藏都司的計劃,雖說只寫着修建道路與西北通商,但背後的意思誰看不出來?
皇帝是不甘心於大明只有當前的實際版圖,想把一直遊離在朝廷之外的西北徹底納入大明的版圖之中了。
魏廣微甚至不用想都知道,今天耗費人力物力修建直道,明日朝廷的鐵騎就沿着直道西進了!
朱由校絕對幹得出這種事。
這位南征北戰,開疆拓土,一手建立天啓盛世的皇帝,野心大着呢!
那是比成祖還要龐大的野心。
看看朝廷這一系列計劃,修建遍及各省各府的馳道,建設直道連同各地,同時訓練新軍,發展科技,推動工商業發展,鼓勵民間多多生子,大力發展民生
這一樣樣都代表着朱由校有着龐大的野心,他需要一個強盛的帝國,一個有着充足人口,無數資源,強大武力的帝國,好去實現他的野心。
如今韃靼部被他吞了,漠南三千里草原成爲大明的草場。
安南被他滅了,西南千里河山成爲了大明的糧田。
現在,他又盯上了西北,那是強漢的西域都護府,是盛唐的安西都護府,那裡有黃沙漫天,有千里戈壁,也有綠洲城鎮,有無數古國消亡,那裡是絲綢之路的所在。
如今朱由校已經把目光放在了這裡,顯然是要吞下這塊地方了。
魏廣微看向張好古,張好古神情淡然,一臉的雲淡風輕。
魏廣微很不理解,爲什麼張好古這儀表堂堂,言行舉止都稱得上彬彬才子的年輕人,怎麼有這麼大的野心?
皇帝爲什麼看上西北,還不是張好古攛掇的?
大家好好做官不好嗎?
幹嘛要考慮那多麼東西?
這大明又不是你張家的江山,至於這麼鞠躬盡瘁,給朱家效死麼?
黃立極開口道:“元輔,這份摺子,要不拿到朝會上議一議?”
張好古笑道:“不急,本閣這還有份摺子,大家再看一看。”
這份摺子,是關於開海禁的摺子,上面不僅要開放海禁,在江南,山東開設一系列海港與外國通商,還要興辦水師用以海防。
這份摺子雖然也很過分,但是相比上一道摺子,黃立極和魏廣微明顯更能接受一點。
“這兩份摺子,明日朝堂上都議一議吧。”
翌日清早,大明京師的文武百官上朝,衆臣來到午門前赫然發現,張好古等內閣閣老早就在這了。
這可是新奇事,外朝和內朝可不一樣,這些內閣宰輔都不是自己開內朝會議麼,怎麼今日上外朝了?
雖然滿腹狐疑,但文武百官,勳貴外戚們還是紛紛上前:“黃相近來可好啊。”
“魏相您也來了。”
“喬相,下朝後去我那坐坐?”
而新黨的官員則是站在那裡沒有任何亂動,哪怕新黨的核心,張好古,張瑞圖,盧象升就在那裡,大家還是本本分分,毫無輕舉妄動,和新黨一比,東林黨人和勳貴這裡如同菜市場一樣熱鬧。
隨着上朝時間到,衆臣排好隊列陸續上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諸位愛卿平身。”
朱由校身穿明黃的五爪團龍袍,頭戴烏紗翼善冠,雙眼神采奕奕:“諸位愛卿,今日早朝,朕是要宣佈一些朝廷的計劃。”
“王體幹,把朕的計劃給諸位愛卿說一說。”
王體幹躬身行禮,隨後直起身子掏出聖旨,抑揚頓挫的唸了起來,這份聖旨明顯是張瑞圖起草的,內容四駢六驪,文采飛揚。
文武大臣們聽着聖旨,漸漸明白了朱由校的意思:狗皇帝要廢祖制開海禁,不僅要開海禁設海港與外國通商,還要重新建設一支堪比永樂時期的龐大水師下西洋,甚至還要重修絲綢之路,連接大明和西域
聽完朱由校的計劃,文武百官一臉茫然:
狗皇帝這是要上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