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輔。”
“元輔。”
周奎和張國紀二人笑呵呵的來到張好古這裡。
看着眼前這兩個曾經互相不對付,眼下卻好的如同親兄弟一樣的老哥倆,張好古很清楚,這就是利益帶來的改變,是大明發展工業,開海貿易所帶來的改變。
“兩位心情不錯啊,這段時間,賺了不少吧?”張好古微笑着。
周奎很想驕傲的來一句“那可不”,這段時間何止是賺了不少?他周奎都快賺瘋了!
除了自己那個倒黴的信王女婿時不時就來蹭個飯,要不就是來借錢,要不就是勸自己投資他以外,真是什麼煩心事都沒有,走路都輕飄飄的感覺踩在棉花上一樣。
但想了想自己面前的是誰,周奎最終還是很謙虛的擺了擺手:“託了元輔您的福,賺了點錢。”
張國紀也是嘿嘿笑着:“賺了點小錢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熱氣升騰,在熱水的衝拂下,茶葉在茶盞裡翻舞舒展;張好古給張國紀和周奎倒上茶,隨後說道:“今天找二位來呢,也是想通過兩位瞭解瞭解眼下直隸的商人情況。”
“你們是直隸民間最大的商人,直隸商人的圈子,二位都門清。不提這段時間,就說這兩年,商人們賺得是比以前多還是少?利潤怎麼樣?”
聽着張好古說起正事,張國紀和周奎也是一臉正色,他們想着自己在各個地方聽到的那些商人們的討論,將直隸商人的發展情況詳細的說了說。
“元輔,眼下商人們的日子,絕對是越來越好了。但是根據商人自身的資產規模不一樣,越大的,日子越好過。”
“雖然是這麼說,但是越大的規模,各種開支也多。雖然說開支多吧,但收益也高,這些都是相對的。”
“那些小商人雖然不如這些大商人,但他們各項開支少,最後賺的錢絕對比以前高的。”
“大小商人都有得賺,這是肯定的,而且綜合一看,他們其實都差不多。”
張好古微微頜首,聽着張國紀和周奎的講述,對眼下直隸的商人情況也是有了個更直觀的瞭解。
商人們根據自身規模資產的大小,投入精力人力不同,收穫自然不一樣,但綜合來看他們其實又都一樣,無非是一個大,一個小而已。
這兩年,隨着朝廷各種政策傾斜,商人們的確是賺錢,而且是越來越賺錢,這點是肯定沒錯的。
雖然很多人嘴上說着不賺錢,但看他們各種投入也好,各項開支也好,這些支出已經從側面證明了他們的資產都在不斷增長。
這是個好事情,張好古滿意的點了點頭。
“元輔,您叫我們來是爲了”周奎試探着問道,他感覺張好古可能計劃着什麼。
張好古說道:“叫兩位來呢,一方面是因爲你們是直隸最大的民營企業,另一方面,也是二位老哥的身份,不能簡單算是普通商人。”
“眼下大明在蓬勃發展,工商業也好,其他行業也好,販夫走卒也都在賺錢,朝廷的稅收還是幾年前定的,對眼下的情況,是不太適宜了。所以朝廷也是計劃着把稅收方面給更新一下,適應如今的新時代。”
“說句不太好聽的,朝廷需要更多的稅收來集中力量去辦大事;這方面,我希望兩位老哥呢,能和朝廷步調一致。”
周奎和張國紀明白了,朝廷要增稅了。
天啓朝這些年,朝廷稅務方面變化很多,各種苛捐雜稅被取締,同時各省之間的諸多繁雜稅務關卡也被取消,大明朝廷簡化了稅務系統,更新了稅率,以一個較低的稅率來讓大明天下的百姓和商人都能修生養息,都能蓬勃發展。
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稅務這一塊是要變化了。
工廠也好商鋪也好,大小企業都是要交稅的,但這個稅率並不高,眼下是該根據實際情況漲一漲了。
未來商人們的收益會越來越高,民間的流動資金也會越來越多,拿普通工人來說,工人們的工資一直在漲,一方面是適應眼下的消費,一方面也是各類工廠不斷擴張,對工人需求量越來越大的表現。
如今,朝廷已經適當增長一下稅收了,是時候了。
張國紀和周奎互視一眼,他們點點頭,的確,他們和普通商人還不太一樣,他們說白了和皇室,和老朱家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平常時期,他們因爲這個聯繫而獲益,到了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自然是要出力的。
張國紀說道:“元輔您放心,這方面我們肯定和朝廷保持一致。”
周奎附和道:“元輔您怎麼說,我們怎麼做。”
張好古笑道:“兩位老哥別緊張,這稅啊,也是分行業的。暴利行業收重稅,普通行業稅收不會高,保證商人們有錢賺,工人們有錢拿。而且這個稅收怎麼制定,怎麼增長,各行各業的差異,也都是要商議的。”
“朝廷不會竭澤而漁,朝廷要的是商業持久的蓬勃發展,要的是各行各業百花齊放,單純考慮稅收高低,就本末倒置了。”
“說起來,在稅率這一塊,我還有個新的想法。”
周奎忙說道:“元輔您說,什麼想法。”
張好古緩緩說道:“朝廷是支持商人們發展的,商人們賺取了錢財,能對大明社會多做一點貢獻,朝廷也是看在眼裡的。”
“所以,我這裡還有個法子,就是把慈善和稅務掛掛鉤。”
“例如,老哥你今年賺了一千萬,按照稅率伱要繳納三百萬;但你今年花了五十萬援助了一所學院,讓不少孩子有書可以讀,那麼朝廷可以減你六七十萬稅收或者更多。”
“除此之外,還有返稅的情況,例如一些朝廷重點支持的行業,你們假設今年賺了一千萬,要繳稅三百萬,但這是朝廷支持的項目,年後朝廷還會返你幾十萬,而且一些項目朝廷說不定還會給你注資,讓你能更好的去發展。”
“這是我這些天琢磨的一些想法。”
周奎和張國紀聽着張好古的想法,二人忍不住頻頻點頭。
張好古的意思很明顯,就是提高稅率,同時鼓勵商人慈善去減免稅務,而慈善這一方面怎麼纔算,朝廷肯定有相應的引導。
例如藉着商人們的力量把眼下還處於貧困,百姓一日三餐尚不能保證的一些西北、西南地區發展發展,建設一些學校,設立一些工廠企業。
而在這些地方落戶的工廠企業,自然也有稅務減免,畢竟這是朝廷重點扶持項目,說不定還有朝廷的注資。
這樣一來,面對增長的稅務,商人們就不會特別牴觸,更何況稅務增長也不僅限於商人,是方方面面的,當然普通方面增長可能不明顯,但朝廷的的確確是要增長稅收。
說完了自己的意思,張好古看着還在沉思的周奎和張國紀,笑着端茶:“兩位老哥都回去想想,這些方面我的想法啊,肯定還有一些缺陷一些漏洞,到時候我還希望兩位老哥給我提提建議。”
驚醒的周奎和張國紀連忙起身告退。
等這二人走了,張好古纔有些疲憊的起身:“太沖啊。”
黃宗羲走過來:“元輔,學生在。”
“和盧相說一聲,戶部多派些人,去朝廷各省考察考察,稅務司衙門和商務司衙門抓緊組織組織和那些大小商人們開個會,看看民間的意思。”
黃宗羲說道:“學生這就去。”
等黃宗羲走了,顧炎武上前沏茶:“元輔喝茶,您辛苦了。”
張好古笑着端起熱茶來呷了一口:“這有什麼辛苦?稅務改動,不僅僅是商稅。”
“這一動,各方面都會被牽扯到,畢竟商人們的稅務漲了,他們爲了保證利益,會不會提高產品價格或者去壓低原材料價格啊,而工人們的工錢又會不會跟着變動啊?各方面都要注意到啊,不然看似漲的是商稅,方方面面都會受波及。”
“稅務,要綜合考量,和商人代表們多談談,討論討論,劃出一個大家都接受的線來,百姓生活要保證,商人發展也要保證。這方面啊,讓盧相和錢相頭疼去吧。”
笑着,張好古飲盡熱茶:“寧人,走,隨我去見陛下。”
顧炎武微微躬身:“是。”
武英殿內,朱由校微蹙着眉將一份份摺子放下:“稅務改革涉及民生髮展方方面面,稍微一動都會牽扯全身啊。”
張好古點點頭:“陛下,正是如此。但稅務的改革也是必須的,眼下各行各業蓬勃發展,民間也好,朝廷也好,這點衝擊是能承受的,百姓有餘錢有餘糧,短暫的衝擊不會造成多大的影響。”
“更何況隨着海外發展,百姓也好,工人也好,收益都會越來越多,生活都會越來越好,相應的,各類商品的漲價也是順應發展需求,哪有什麼一成不變的東西啊。”
朱由校頗爲感慨着:“是啊,哪有什麼一成不變的東西?”
“一開始,百姓要的不過是一日兩餐,早上一碗稀粥,中午一頓乾飯。”
“後來,老百姓能吃上兩頓乾飯了,就希望能一天吃上三頓飯,一頓稀粥,兩頓乾飯。”
“再後面,百姓的餐桌上菜也多了,有魚和肉出現了,百姓的衣服也不用縫縫補補了,孩子們也有學上了。”
“盛世也好,好日子也好,不是一成不變的。”
“朕翻看前朝史記,一些盛世,太平天下,無非就是沒了戰亂,老百姓得以修生養息,但吃都吃不飽,只能維持餓不死人的盛世,算什麼盛世?”
說着,朱由校起身走到窗邊,似在看向大明的萬里江山:“朕的天啓朝,百姓不僅僅能修生養息免受戰亂之苦,還沒有苛捐雜稅,家家有餘糧,百姓可一日三餐豐衣足食,老有所依,少有所養.”
“可這些依然不夠,盛世若不能開拓進取,一味維持現狀,那這潭死水,遲早會發臭。”
“韃靼,安南,遼東,這些地方一個個開拓一個個發展起來,朕的盛世能持續到朕的兒子那一代,但還不夠,朕要的不是一世,而是百世,萬世。”
“大明必須一直改革下去,開拓下去,發展下去,源源不斷保持活力。”
“師父啊,你說,朕要的是不是太多了?”
張好古微微躬身:“陛下要的不多。”
“不多嗎?朕自己都覺得自己貪心,哪有什麼五百年的國祚,人尚不能活百年,朕卻在這裡要着萬世基業。”朱由校笑着,他是真覺得自己很奇怪,明明很清楚的知道這些,卻還是在去追求,去奢望。
張好古笑道:“陛下啊,人,總是在追求好的,有了好的,還會去追求更好的。這可以說是貪心,但這不就是向前看向前走麼。”
“人之所以爲人,不就是有着好奇,有着探索,有着期望嗎?若是人沒了這份貪心,這點追求,一味地呆在原地不再去探索發展,固步自封,那與朽木腐草何異?”
“陛下啊,有些東西,的確是奢望,的確是我們一代人做不完的,但這些美好的奢望,纔是我們這個文明,我們人不斷向前的動力。一代人做不成,還有兩代人,三代人,上古賢王不也沒想到今日之華夏能有萬里疆域嗎?若是連這些想法都不敢去想,不敢去嘗試,那我們走到今天也太可悲了吧。”
朱由校哈哈笑起來:“哈哈哈哈哈!”
“師父啊,你說得對,若是連想都不敢想,連試都不敢試,那還有什麼意義。朕都走到這一步,卻瞻前顧後起來了。”
“南洋的開拓計劃如何了?”
張好古正色道:“接到快報,艦隊已經自松江府起航。”
“好啊,好啊,”,朱由校滿意的點點頭,“說起來,朕到是有段時間沒去民間走一走了。”
“這不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光聽別人說的,永遠不知道真假。朕打算出去走走看看,看看眼下的大明百姓日子又好了多少。”
張好古笑道:“既然如此,陛下不妨先去西山走走,臣聽說,那裡研究的東西又有新進展了。”
朱由校笑道:“可,就去西山。”
西山,自然是京師西邊,被稱爲神京右臂。
這裡在明清兩代,不僅僅是皇家園林校場,還是兵營駐地。
大明天啓朝在西山就屯有不少兵馬。
這西山,駐紮着大明半個鎮的兵力,足足五千多人駐紮於此,守護着西山裡最爲重要的西山試驗場。
等朱由校和張好古趕到時,西山試驗場裡,一門沉重的巨炮正被幾根懸臂吊着,緩緩挪移着。
這門由鋼鐵鑄就的重炮,和眼下大明採用的青銅工藝完全不同。
畢竟青銅鑄炮不僅僅性能好,而且壽命長,比尋常鐵炮好用多了,鐵炮除了便宜,沒任何優勢。
大明眼下又不缺錢,自然選用性能更好,壽命更長的青銅鑄炮。
但張好古很清楚,未來還是屬於鋼鐵大炮的,因此工科院的學士們都在不斷鑽研攻克着鋼鐵質量,而這也就有了如今的巨炮。
這門巨炮屬於後膛炮,通體泛着鋼鐵的冷光,其重量朱由校估計,絕對有上萬斤。
那些三千斤,五千斤的大銃,在這門巨炮面前顯得太小了。
“這是預計裝在鐵甲船上的重炮吧?”朱由校問道。
張好古點點頭:“正是,這巨炮重兩萬五千斤,異常沉重,但其威力也大,陛下且看。”
隨着懸臂將這門重炮落在預設好的軌道上,一羣人立刻上前檢查確認,裝填炮彈,塞入火藥,封閉栓門。
隨着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宛如雷鳴炸響一般的轟鳴聲在朱由校耳邊響起,瞬間他兩個耳朵嗡鳴不已整個人都感覺受到了一些無形的衝擊,胸口有些發悶。
但這些都不重要,朱由校看着那巨炮的炮口噴出耀目的火光,隨後遠處一艘被特意固定的福船瞬間被打的炸裂,碎木鐵甲四散飛濺,炮彈在無與倫比的動力下,直接摧毀了這艘福船的船體,讓其開裂,若是在海面上,這艘船已經開始下沉了。
良久,緩過神來的朱由校才呼出一口濁氣,胸中那五臟六腑都彷彿被震動的異樣消散:“去看看。”
到了福船邊上,朱由校打量着這艘三十多丈的福船,甚至走進內部去觀測,去摸那船體碎裂的部分,經過自己多年木匠與十二年格物的經驗,朱由校可以肯定,這艘福船絕對是質量上佳的優秀戰船。
船體採用的是黃花梨、鐵梨等優質木材製成,打造好後還特意在內部加固了一層鐵甲。
但即便如此,那巨炮一發炮彈之下,依舊打的船體開裂,這就不得不稱讚巨炮的性能了。
一旁的軍工人員小心翼翼的介紹着:“陛下,我等採用了最新的造炮用鋼技術,加上全新的炮彈設計和火藥改良,讓其可以射十五里以上,摧毀如今所有木質戰船。”
“尼德蘭人,弗朗機人,還有英吉利人的戰船我們都測試過,只需一發炮彈命中,敵船不沉也殘。”
朱由校滿意的點點頭,回到那巨炮旁邊,看着從頭到尾近三丈長的重炮,上前摸拭着尚有餘溫的炮身:“真乃利器啊。”
“有此利器,我大明海上貿易無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