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外。
馬秀英聽聞消息，急匆匆趕來。
看着宮女太監全都站在外面，心……咯噔一下……
臉色變了變，寬大衣袖中，手微微顫抖，嘴脣動動，低問：“陛下呢……”
明霞跟在身後，下意識抿了抿脣，不知娘娘自己有沒有發現，可她聽的清晰，短短三個字，娘娘聲音顫抖的厲害。
“稟娘娘，皇爺一個人在御書房外，不準婢子們打攪……”
馬秀英身子微微晃動。
明霞忙攙扶。
馬秀英搖了搖頭，制止明霞跟上，輕輕推門走入，又把門關上……
“咱說了！不要打攪咱……”
朱元璋咆哮擡頭，眼睛赤紅，態若癲狂，看到馬秀英時，微微愣怔，剎那，充盈整個御書房的暴虐氣息，瞬間倒卷收斂。
四目相對……
馬秀英瞬間連提步的力氣，感覺都抽空了。
可到底走到如今，什麼大風大浪都經歷了，深吸一口氣，努力提步，一步步，每一步都儘可能走的很穩，很慢走來御案旁。
看着朱元璋。
眼睛通紅，眼角掛着淚水……
一下子，想埋怨卻又不知從何而起，“能給我說說嗎？別人沒資格知道，我這個當孃的，總有資格吧？”
朱元璋低頭，隨意擦了擦眼角，拿起一道摺子，假做看摺子，同時說道：“天德的消息你知道了吧？”
“除此之外，還有一條老四的消息，他被困好陳察哈爾，從包圍圈殺出來，折損了四百多人，被迫又帶着三百多人，殺回好陳察哈爾……”
馬秀英雙手撐着桌案邊緣。
好不容易聽完，看朱元璋強裝沒事人的樣子。
擡手奪過朱元璋手中摺子，“你用不着在我面前強裝！”
老四可能已經……
她不敢往下想了，重八是個要強的人，可這種人，活的不舒服，不痛快。
這麼憋着，會折壽的！
朱元璋擡頭，看馬秀英臉上毫無血色，忙起身，把馬秀英按在龍椅上。
抓起茶杯。
砰！
下一秒，直接摔在地上。
“咱想殺！殺人！”
“就算沒證據，咱也要殺！讓他們給老四陪葬！陪葬！”
……
朱元璋的咆哮聲頓時響起，整個人如瘋了。
如果不是武勳們，慾壑難填，總想着撈啊撈，總和他討價還價。
他就不會在發現老四軍事方面的才幹後，迫不及待想要老四成長起來，迫不及待想讓老四能成爲獨當一方的主帥！
就不會讓老四執行這次冒險任務。
還有馮勝！
這些人總說他是個小氣的皇帝。
他小氣嗎？
古往今來，哪一朝哪一代，准許武官世襲？
他給了！
老子掙下的品秩官位，他們兒子能繼承！
歷朝歷代哪個皇帝，對武將這般好？
他們一個個，打天下時，撈取的浮財，幾輩子都花不完，還不夠！
他真正嚴苛要求的是那些文官，因爲文官面向百姓。
文官明裡暗裡牢騷他朱元璋小氣，這些武勳，竟然也覺得他小氣。
在此之前，他也只是想培養老四，壓一壓這些武將。
不聽話的，就趕出朝堂，讓他們回家當寓公。
可今天，他想殺人！
想把這些人全殺了！
解決不了問題，難道他還解決不了製造問題的人？
……
朱元璋在御書房，關起門大發雷霆之事，很快傳開。
左相官房。
胡惟庸打發走，派去打聽消息的小吏。
起身，踱步來到窗前，脣角微揚，含笑自語：“藍玉真的變了……”
他找藍玉打聽過關於朱四郎的消息。
可藍玉竟然跟他含糊其辭。
以前的藍玉，可不這樣。
現在城府深了，更懂分寸了。
多半是朱皇帝交代了，不準外傳。
可那又如何？
朱皇帝大發雷霆，已經表明，朱四郎的情況很不妙，甚至可能已經戰死。
否則，徐達爲朱皇帝開疆拓土，斬獲如此之大。
朱皇帝沒道理大發雷霆。
“這個左相，夾着尾巴做，可真沒意思。”
胡惟庸笑着關上窗戶，轉身……
就是因爲朱四郎，他才夾着尾巴低調。
明明是天下百官鳳首，卻如錦衣夜行，不過這一切，很快就要改變了。
……
就當金陵城，爲朱棣陣殺4個萬夫長，15個千夫長，驚呼議論，分析朱棣能否活着回來時。
北平北門。
朱樉等人翹首以盼。
朱雄英被朱橚抱着，努力伸脖子，向通往北方的官道張望，“二叔，四叔怎麼還沒到？”
哈哈……
朱樉正和李善長低聲交談，聞言，不由爽朗大笑，“放心吧，昨晚，你四叔他們已經到了昌平，就是走的再慢，今天中午都能抵達北平。”
朱雄英繼續張望。
朱橚笑着，索性直接把朱雄英架到脖子上。
呂本臉色如常站在後面的官員中間。
餘光瞥視朱雄英。
他現在已經平靜了。
就如李百室所說，打壓的方式不成，可以捧殺！
既然事情已成定局，那就冷靜。
真把自己氣出個好歹，只會讓朱四郎更加高興。
他要努力活着，看朱四郎怎麼倒黴！
等朱四郎倒黴時，衝上去，狠狠踩兩腳！
他現在更期盼，閨女生個男娃！
現在已經九月了，馬上就要生了。
大概率，皇位是輪不到他外孫。
但只要是個皇孫，他呂家就有了靠山，他報不了仇，他的外孫，可以幫他報！
嗒嗒嗒……
清脆急促馬蹄聲，從身後城門洞由遠及近響起，緊接着，同僚的驚呼聲打斷了呂本思緒。
“魏國公！”
“魏國公趕回來了！”
……
呂本轉身……
朱樉等人聽聞動靜也轉身，向後看去……
徐達、紀綱兩人三馬疾馳而來。
朱樉、李善長等人忙迎上去。
且不說徐達的身份、資歷，單單此番遼東大捷，爲朝廷開疆拓土的功勞，都足夠每個人鄭重對待徐達了。
徐達翻身下馬。
朱樉含笑道：“徐叔，沒想到你這麼快回來，四郎這回可是把你老給折騰的不輕，等他回來後，好好揍一頓！”
混蛋老四抽他耳光。
如今看來，打是打不過了。
但他可以鼓動徐叔揍老四啊！
“恭喜魏國公，此番，你們翁婿可是要震驚天下嘍！也必然要被傳爲一段佳話！”
“魏國公爲朝廷開疆拓土……”
……
瞬間，一羣人圍上來，向徐達道賀。
徐達簡單寒暄幾句，和朱樉等人來到前面。
詢問：“四郎他們現在走到哪裡了？”
“昨天臨近傍晚，老四他們到了昌平，今天肯定到，所以我就沒派斥候打探……”
徐達點點頭。
都到了昌平州，的確不需要打探了。
鳴啾啾！
就在此時，跟着徐達回來的小黑，突然仰頭嘶鳴，紀綱拼命拽着馬繮。
小黑猛地一扯。
扯開後，在衆人不解注視中，沿官道向遠處狂奔而去……
徐達高興笑道：“肯定是四郎抵達附近了。”
馬的嗅覺、聽覺都異於常人，隔着很遠，人聽不到，但馬能聽到。
四郎對小黑好的很，小黑雖不會說話，但懂誰對他好。
其他人面面相覷。 朱四郎家的一匹馬，都這麼有靈性？
朱樉含笑低聲詢問：“徐叔，這匹馬就是藍玉輸給老四的那匹吧？”
徐達點點頭。
得到確定後，朱樉瞧着小黑狂奔遠去的身影，吧砸着嘴，不由有些羨慕。
不過他也知道。
想培養出這種靈性。
得親自飼養。
就像老四，親自清理馬槽、牛棚、飲水、餵養……
親力親爲才行。
他可沒這個耐心。
……
五里外。
朱棣一行人，正浩浩蕩蕩慢慢行進。
大家被攆着，追亡逐北跑了將近一個月。
難得放鬆，急性子的人，也不想太快。
又加進入中原後，沿途都是即將收穫的莊稼，萬餘匹戰馬，不能像草原上，只要瞄準一個大體方向，裹挾着隨意往前衝就行。
得確保戰馬不跑到田裡，踩踏莊稼。
速度想快也快不起來。
“朱先生，快看，小黑！”某刻，周浪突然指着前面，驚訝大叫。
朱棣擡頭……
小黑矯健的身形映入眼中，狂奔衝來。
朱棣不由笑了。
把手中的繩子扔給張麒，策馬奔衝迎上去……
烏雲琪格瞥了眼依舊被綁着的雙手，視線轉移，向前面看去……
這個打女人的粗鄙男人，奔衝迎上去。
兩馬擦身而過時。
朱粗魯猛地一躍而起，穩穩坐在黑馬上。
被周浪稱爲小黑的黑馬，似乎十分高興，嘶鳴中，馱着朱粗魯，前蹄猛地高高躍起。
陽光映照下，朱粗魯顯得更加英武勃發了。
哼！
堂堂一匹寶馬，竟變成一隻馬屁精！
……
朱棣可不知烏雲琪格想些什麼。
小黑前蹄落地，回頭看來時，笑着伸手拍了拍小黑大腦袋，“算你有良心，不枉我平日起早貪黑伺候你，大黃就沒良心。”
小黑都回來了，大黃肯定也回來了。
估計雄英和老五也回北平了。
小黑嘶鳴迴應。
很快，後面的人就跟上來。
……
小黑離開好一會兒，一支隊伍浩浩蕩蕩出現在所有人視線中。
“四叔回來了！”朱雄英遠遠看到朱棣，激動大喊一聲。
徐達、朱樉、觀音奴幾人紛紛莞爾一笑。
很快，朱棣就抵達。
看到徐達時，微微愣怔，忙策馬而來，翻身下馬，“泰山，這次把你也給驚動了。”
回到開平衛後，他就從瞿能口中得知了。
他這泰山，正在積極退出權力中心。
可因爲他，卻不得不跑到遼東。
滿臉風塵僕僕，看樣子，肯定剛從遼東回來不久。
徐達笑着拍了拍朱棣肩膀，“平平安安回來就行。”
哪個當父母的不爲孩子操心，只要小輩們幹正事兒，操心也偷偷樂呢。
就好比這回。
若不是他的身份地位，不方便太過囂張。
他肯定拉着四郎，到處炫耀顯擺，這是他徐達的女婿！
朱樉見翁婿二人說完，走上來，狠狠一個熊抱，笑罵：“知不知道，多少人爲你擔心。”
鬆開後，直接給朱棣來了一拳，“等會兒回到府裡，就給我們講講，你在草原上的事。”
朱棣揉着肩頭，笑着點頭。
“四哥、四叔”
朱棣笑着從朱橚懷中接過朱雄英，“四叔回來的路上，給你搶了一匹小紅馬，看看喜不喜歡。”
話中，招了招手。
周浪策馬牽着一匹小紅馬走來。
這是南下，靠近邊關，朱先生專門圍了好幾個小部落，別的什麼都不要，就要小紅馬。
原來是給太孫的。
朱棣把朱雄英放到小紅馬背上，“喜不喜歡？”
朱雄英笑着點點頭。
朱橚、朱樉對視一眼，攤手伸向朱棣，“雄英有，我們呢？”
朱棣含笑瞪了眼，指着後面的戰馬，大手一揮：“你們每人兩千匹，在給三哥送兩千匹過去。”
反正他是慷老頭子之慨，一點兒都不心疼。
他都打算好了。
再給丘老二、朱老三送兩千匹。
大哥、泰山……
……
雜七雜八，最後給老頭子留三千匹，已經很夠意思了。
朱元璋：……
……
“王妃，他大手一揮，就送出六千匹！”
小姑娘滿臉肉疼，小聲牢騷嘀咕，“這人太不要臉了，這是王妃的嫁妝！”
烏雲琪格笑的卻十分明媚，淺笑低語：“送吧、送吧，我還怕不送呢！”
小姑娘狐疑看着烏雲琪格……
“拜見燕王，恭賀燕王揚我大明國威於草原！”
百官整齊劃一的恭賀聲響起，小姑娘纔回神。
隨後一羣人浩浩蕩蕩入城。
城內聽聞消息的百姓，早在朱棣前往秦王府的必經之路，街道兩旁等着了。
“燕王來了！快看，秦王身邊的就是燕王！”
“燕王威武！”
“燕王威武！”
……
朱棣聽着所過之處，百姓歡呼聲，微微皺眉，扭頭看向朱樉。
朱樉兩手一攤，“這可不是我安排的，這回是你自己，乾的事情，太驚天動地了！等到了金陵城，動靜肯定比這還大！還熱鬧！”
他和姚廣孝，和捧殺老四那些人不一樣。
沒想害老四。
只是想讓老四的名望，超過大哥，蓋過大哥，逼大哥自亂陣腳。
而且，今天也不是他組織的。
他就是在混蛋，也不會在老四死裡逃生，好不容易回來這種時候，算計老四。
就衝老四這回幹出的事情。
他十分肯定。
等老四回去時。
父皇得讓胡惟庸、汪廣洋領着文武兩班人，在城外迎接！
按照飛鴿傳訊的速度。
差不多就在這一兩天內。
父皇就應該收到，老四大勝而歸的消息。
……
盛大的午膳後。
觀音奴拉着烏雲琪格和小姑娘離開後。
朱棣一羣男人，來到書房。
朱樉招呼衆人落座，瞥了眼，厚着臉皮，跟來的呂本，暗暗微哼一聲。
隨即，轉頭看向朱棣，迫不及待催促，“老四，給大家講講你們在草原上的戰鬥經過，我們早等的心急如焚了。”
朱雄英、徐達、李善長、朱橚、呂本紛紛看向朱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