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琴姑娘掀開帷幕珠簾,進了那僻靜院落,朱脣輕啓道:“小姐,兩位貝勒命我們深挖一個人的底細!”
“什麼人?門克新的不是給他們了嗎?”
琵琶仙子止住了手中的動作,臻首輕搖,眉頭一皺。
她受金國資助潛伏於金陵帝都,與金國並非是從屬關係,更加類似於合作關係,故而柳師師面對舒爾哈齊的霸道命令,心中自然不悅。
司琴嘆了口氣,吐出了一個令柳師師萬萬沒想到的名字。
“禮部員外郎,朱巔峰!”
“你說什麼?!”
柳師師豁然起身看向司琴,紅脣微張滿臉驚駭,竟是罕見地有些失態。
她想不明白爲何那登徒子會被努爾哈赤盯上,甚至動用狼衛密諜深挖那登徒子的生平過往。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姐……”
“告訴他們,難以徹查,錦衣衛正盯着此人!”
無論如何,柳師師都無法忘記那段旖旎溫暖的小院生活,她更加不會做出傷害那登徒子的任何事情。
這是琵琶仙子,最後的自尊。
倒是那個登徒子,升任成了從五品的員外郎,不知是否還記得自己這個……青樓女子?
柳師師嘴角苦澀一笑,纖纖玉指再次顫動,一陣悽婉哀怨的琵琶聲再次響起。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朱巔峰點卯結束,悠哉悠哉地回到了自家小院,推開院門卻是發現,隔壁老王與朱異董槐三人早就在自家小院裡面吃喝上了,一點沒把自己當外人。
“喲?公子回來了?今日談判如何?”
狗腿子朱異立馬上前扯過一條板凳,並心思細膩地提了一嘴,洪武老爺子今日前來的主要目的,恐怕正是那談判一事。
朱巔峰不疑有他,一屁股坐下連喝了三大碗美酒,這才神情舒爽地吐出一口濁氣,緩緩出言道:“還能怎麼樣?談崩了唄!那狗日的建奴太猖狂,不但要朝廷恢復在兩國疆界處的茶馬互市,還敢索要一筆數額巨大的錢糧,真是欺人太甚!”
回想起那舒爾哈齊高聲暴喝時的猖狂模樣,朱巔峰這心中就有一股無名火氣,恨不得提刀剁了這孫子。
“該死的建奴,遲早撅了你家祖墳!”
布衣大帝聽了這話倒是不見異色,金國使團來勢洶洶,好不容易抓住太子朱標薨逝這個時機,這羣狼崽子不得寸進尺纔怪!
或許是心有所感,亦或許是故意講給朱巔峰聽聽大明局勢,朱元璋自顧自地抱怨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大明缺馬,不是一般的缺,皇上爲了籌措優良戰馬,急得頭髮都快白光了,整宿整宿睡不着覺啊!”
“老爺子,這你就不懂了吧?大明爲何缺馬?這全民牧馬、代官養馬的制度弊病叢生,皇上爲何還要推行?那是我們的皇帝陛下目光太短淺了!”
話音一落,全場皆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當中。
朱異深吸了一口氣,強忍着心中的驚懼不安,對朱巔峰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輕聲道:“公子,皇上可是英明神武的開國大帝,你可不能……”
“英明神武個屁,他目光就是短淺!至少在馬政這件事情上,差了不止一點半點!”
朱異:“???”
你娘咧!
你是真不怕死啊!
非要一門心思地作死,老子攔都攔不住!
朱元璋聽了這話,砰的一聲一拳砸在桌上,冷聲喝道:“朱小子,你說說咱們皇上目光哪兒短淺了?今日你要是給不出一個說法,咱今日非得揍死你不可!”
朱巔峰倒是不覺得奇怪,畢竟這王興宗先前是軍中大將,看這年齡算算時間,自然就是最早追隨布衣大帝朱元璋打天下的那批,故而對那位洪武大帝忠心耿耿,此刻發怒纔是正常現象。
其實與門克新簡短交談後,朱巔峰腦海中便一直迴響着這些問題。
大明爲何缺馬?
朱元璋與那些明知道全民牧馬的諸多弊病,爲何還要推行?
難道說他們寧肯讓百姓負擔更重一些,日子更苦一些,也要養出足夠戰馬?
“首先,這全民牧馬、代官養馬的國策,就是一個蠢得無可救藥的法子,既增加了百姓肩上的負擔,又給增加了朝廷帶來了極大的財政壓力,甚至還給那些貪官污吏增添了一個巧立名目魚肉百姓的門路,你說這是不是目光短淺?”
“雖然這個制度可以讓大明在短時間之內激增出一定數量的馬匹,但這些馬匹養自民間農戶,根本未曾上過戰場,能夠直接當成戰馬使嗎?得不償失,愚蠢至極!”
朱巔峰接着酒勁大大咧咧地回答道,將朱元璋首創的代官養馬制度批判得一無是處。
然而這並非是他信口雌黃或者說杞人憂天,到了大明中後期,隨着腐敗滋生,這代官養馬制度成爲了貪官污吏盤剝百姓的工具,不斷激化着不堪重負的百姓與朝廷間的矛盾,成了加速大明王朝轟然崩塌的一股有生力量。
朱元璋面沉如水,他怎麼都不會想到,自己苦心孤詣首創的百姓代官養馬制度,在這小子眼中竟會是弊病叢生,一無是處!
但他畢竟是洪武大帝,即便心中怒火沖天,依舊未曾動怒,冷聲笑道:“那你覺得,朝廷應當如何解決這缺馬難題?空口白話誰都說得,你倒是拿點東西出來!” wωω •Tтká n •c o
朱異同樣扭頭看向自家公子,眼神中充滿了希冀。
他何嘗看不出來,這是皇帝陛下在考較自家公子,倘若公子給出了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那麼簡在帝心,日後定會平步青雲。
朱巔峰也不廢話,直接了當地開口道:“朝廷應當廢除這代官養馬制度,或者說暫用一段時間,將重心放在開拓優良牧場之上,這纔是帝國長治久安的馬政國策!”
開拓優良牧場?
“比如呢?”
朱元璋眼中閃過道道精光,下意識地追問道,渾然失去了常日裡的雲淡風輕。
“比如河套平原,再如河西走廊!”
朱巔峰吐出了一個地名,不等三人反應過來,迅速解釋道:“河套平原自不用多言,朝廷只需將其牢牢控制在手中,並且投入人力物力財力大力開發,此地勢必會成爲我大明的絕佳牧場。”
“而河西之地光照充足,降水稀少,荒漠面積遼闊,此地水草豐美,物產豐富,在歷史上曾是遊牧民族的樂園。”
“並且河西地區漢胡雜居,當地有着深厚的畜牧文化,馬匹飼養技術遠超內地等牧場,加之河西之地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這種環境下培養出來的馬匹纔可充當軍馬戰馬,行動迅捷,轉戰靈活,突擊兇猛,可以適應各種複雜的地形……”
喝了一碗烈酒,朱巔峰笑道:“民牧不行,官牧亦是如此,我大明馬政,實行太僕寺和養馬苑雙頭管理,牧馬不多,而官員繁多,朝廷撥出的款項經過這些官員層層剝削,最終落到養馬人手中的錢糧能有多少?養馬人無錢無糧,如何飼養出優良馬匹?”
“咱們那位皇帝陛下,應當培養出一批經驗豐富的專業人士,撥專款用於各大牧場精心養馬,而不是現在這般紛雜混亂,誰都可以從這塊蛋糕上面分一杯羹,官員吃了個紅光滿面,苦得百姓無處申冤……”
聽完朱巔峰的話語,朱元璋早已是滿臉鐵青之色,隨即豁然起身大步離去。
他總算是明白,爲何朝廷每年撥出那麼大一筆款項,大明馬政卻不見成效的真正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