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狂夫?
呵,這個名頭,還真是……好聽啊!
朱巔峰眼中閃過精芒,緊盯着那黃圭不放。
既然你自討苦吃,即便你老子是黃子澄,又能如何?
這黃圭倒是不怵,起身環顧四周,頭戴玉簪,一身儒袍,滿臉傲然,端的是一副好相貌,好氣度,盡顯士子風采。
“朱公子,圭曾從子豐兄口中聽聞,朱公子身懷驚世詩才,又愛醉酒賦詩,三杯佳釀入口,便能吐出錦繡篇章,今夜難得中秋佳節,朱公子不妨再吐出一篇傳世大作?”
他這話講得彬彬有禮,卻不見絲毫緊張謙虛,甚至還帶有幾分倨傲,顯然是故意向朱巔峰趁機發難。
劉子豐早就對朱巔峰心懷不滿,見此情形自然喜聞樂見,樂呵呵地飲酒看戲,只是眼中時不時地迸射出兇光。
一衆青年士子同樣不懷好意地緊盯着朱巔峰,他們今日倒是想要看看,一個卑賤粗鄙的武夫丘八,如何能夠作出《臨江仙》那等傳世大作呢?
呵,若是作不出來,那此人便是個竊賊!
那首膾炙人口的《臨江仙》,那首名動京師的《臨江仙》,是這個狂夫抄襲旁人心血得來,而後恬不知恥地自用,以此贏得琵琶仙子青睞,還獵取了才子賢名!
這纔是黃圭在此刻發難,請朱巔峰作詩一首的真正原因!
你這個武夫丘八不是很狂嗎?
那你就當着我們的面兒,再做出一首傳世名作,否則就等着被世人唾罵,受千夫所指吧!
文人以筆爲刀,既可救人於無形,也可殺人於無形!
殺人不見血,滅門不見影,這纔是文人士大夫的拿手好戲,這才配得上他們士紳老爺的尊貴身份。
故而第一步便是廢去此人的名聲,使得他落得個抄襲剽竊的污名!
第二步則是將其身份公之於衆,號召天下士林羣起而攻之,或以文章批判,或以詩文攻訐,定要將此狂徒名聲掃地!
至於那第三步,便是讓他在這金陵帝都無立足之地了。
高坐主位的大儒朱同此刻也察覺到了些許端倪,先是掃了一眼黃圭,似乎想到了什麼,眉頭頓時一皺。
他竟是沒有想到,一場賞月玩月的中秋文會,卻在有心人的安排佈置之下,演變成了一場針對某人的殺局。
要知道在這個時代,抄襲一說可是相當嚴厲的污點,至少代表着此人品行不端,不被士林認可接納。
倘若這污點坐實,就算是一個普通人仕途都會斷絕,更何況朱巔峰這孩子乃是……
呵,黃圭乃是太常寺卿兼東宮侍講黃子澄長子!
這事兒一旦稍微深入一想,背後的貓膩就值得人尋味了。
東宮那位,小心思未免多了些,行事也未免稚嫩了些。
即便他達到了目的,皇帝陛下又豈會看不懂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如此心性,難堪大任!
朱同嘆了口氣,正準備出言制止這場鬧劇,不料一旁傳來了一道刺耳的聲音。
“姓黃的,你就不是想說那《臨江仙》是朱某人抄襲的唄?爲何不直截了當地說出來?”
“呵,一個腐儒酸丁在此大冒酸氣,連直言不諱的勇氣都沒有嗎?原來這般還能被贊爲才子俊彥,朱某人今日倒是漲了見識了!”
此話一出,現場死一般的寂靜,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黃圭被他一通毫不留情的辛辣諷刺臊得滿臉漲紅,剛剛蓄滿胡茬的上下嘴脣都氣得發抖,怒視着淡然自若的朱巔峰。
這個混賬東西,他竟敢反脣相譏?
然而朱巔峰一擊得逞,卻是絲毫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本着窮追猛打的擊敵原則,朱巔峰起身高喝道:“金陵才子黃圭對吧?朱某人聽聞黃公子出自名門望族,乃是太常寺卿黃大人的長子,那麼朱某人倒是想問一句,想必黃公子也是飽讀詩書之士,那麼五穀是哪五穀?”
五穀?
黃圭雖不解其意,卻攝於朱巔峰的淫威,急忙答道:“《周禮·天官·疾醫》有言:以五味、五穀、五藥養其病。”
“鄭玄鄭公注爲:‘五穀者,麻、黍、稷、麥、豆也’,圭可曾答對?!”
腦海過飛速閃過那些古籍典籍,黃圭立馬便將標準答案脫口而出,整個人也恢復了高傲姿態,末了不忘反問了一句。
但朱巔峰卻是嘴角微微一笑,繼續追問道:“那敢問黃公子,這麻、黍、稷、麥、豆五穀形狀如何?顏色如何?最佳播種時間是何時?它們又有着怎樣的生活習性?”
此話一出,全場皆驚,一衆士子盡皆眉頭緊皺,根本不敢吭聲。
唯有大儒朱同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重新打量了幾眼朱巔峰,彷彿是在重新認識他一般。
黃圭卻是被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心煩意亂,腦海中一片空白。
他身爲高官子弟,讀的是聖賢書,學的是治世論,哪裡會去讀這些歪書閒書?
似乎心中有了些許底氣,黃圭兀自強辯道:“我輩士子自當尊聖賢敬大儒,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爲己任,自然未曾瞭解過這些沒用的閒書……”
“哈哈哈……好一個沒用的閒書!黃公子當真是金陵才子!”
朱巔峰朗聲大笑道,打斷了前者繼續強行辯解,冷笑出聲道:“民以食爲天,糧食充盈百姓便可安居樂業,我大明纔可繁榮昌盛,四海昇平!”
“你一個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腐儒酸丁,連治國平天下的根本都未曾體會到,還敢在此大放厥詞?”
話音剛落,朱巔峰又轉身對大儒朱同拱手,補了一刀。
“朱公,若如今的金陵才子都是這般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養尊處優、紙醉金迷的貨色,朱某當真爲我大明的未來憂慮,口口聲聲家國天下,張口閉口仁義道德,真是令人倒足了胃口!”
嘶……
真狠啊!
也真狂啊!
這“朱狂夫”的大名,朱同今日總算是親眼見識了,然而他非但不怒,倒是十分欣喜。
至少可以證明,這位……殿下與在場只知誇誇其談的書生士子不同,他的心中真正裝着百姓!
或許這對於大明子民而言,將會是一個難得的好消息!
“諸位,某家不勝酒力,且在某看來,詩詞不過小道耳,就此別過!”
朱同再次準備出言,卻見朱巔峰揮筆就墨,筆走龍蛇,片刻之後向衆人拱手行禮道了一句,隨即徑直轉身離去,盡顯狂士風範。
話不投機半句多。
一旁的沈旺見衆人怒視着自己,心中那是有苦難言,不料餘光掃到了朱巔峰留下的詩詞,雙眼登時瞪得滾圓。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材!”
朱同略顯失態地揪掉了一把鬍鬚,兀自心生讚歎。
黃圭劉子豐等人面色慘白,如喪考妣,再不見一絲士子風流。
因爲,這首氣勢磅礴的七言絕句,將會再次踩着他二人的名頭,名動京師!
本想污他名聲,不料適得其反,此子只怕會天下皆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