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步瞻唯恐有詐,上前用手摸摸況且的額頭,馬上就縮了回來,這特麼多高的溫度啊,一個雞蛋放上去都能蒸熟,這可是裝不出來的,真是發高燒啊。
陳慕沙嘆息道:“他這病很重啊,這無名高燒就不知什麼時候能退,要是再燒上一兩天,人就算沒事,腦子也會燒壞掉的。”
他的言下之意是,問況且話的事就別再提了。
方步瞻儘管還是心裡感覺不對,卻找不出什麼漏洞,這發燒可是實實在在的,一點不摻假,就算把人放在熱水裡,也不可能有這效果。
不管怎樣,今天是沒法問話了,這狀況帶人回去,若是出了事,他還得承擔責任。鳳陽的案子和南家的被劫案疑點重重,雖然沒有直接證據指控況且,但直覺卻告訴他,這就是一回事,所有事都因況且而發生。
方步瞻在牀前站了一會,面帶微笑注視着況且,心裡暗暗盤算下一步該怎麼走,卻只好原路退出去。
路上,他問道:“給生員請了大夫沒有,若是沒請,本院可以代勞,費用也由本院支出。”
陳慕沙明白他還是不死心,想要找個大夫來查看究竟,於是淡淡一笑道:“不用麻煩大人了,大夫已經請好了,國公大人專門委派了南京太醫堂的太醫來診治,明天就到。”
方步瞻哦了一聲,腦子裡還在不停地琢磨這事兒,說不出哪裡不對,但肯定是不對,這是他的直覺。
回到外宅的大廳,他一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四下看着,然後問道:“生員況且的父親哪裡去了,怎麼不在家?”
陳慕沙道:“聽說是帶着女兒回老家了,家族中有大事需要回去。”
“哦,那況且的祖籍是何地?”
“這個我也不知道。”陳慕沙答道。
“聽說況家原本就是蘇州人氏,他們的祖籍應該也在這裡,怎麼會冒出來什麼回老家的說法呢?”方步瞻窮追不捨,步步緊逼。
陳慕沙搖頭道:“不可能吧,老夫就是土生土長的蘇州人,如果況家祖籍在蘇州,老夫怎麼會不知情?尤其他父親還是名醫,應該是名醫世家了,不至於默默無聞吧。”
“這倒是,看來得等況且恢復後問他本人了。”方步瞻若有深意地說。
練達寧笑道:“大人緣何如此重視況且,他也不過就是個受害者,大人也知道,一般的綁架案受害者都知情不多,不然也不會被放回來了。”
“嗯,這個本院知道,不過既然是個案子,也不能草草了事,還是能打聽出多少算多少,那幾個毛賊的口供還是太少了。”方步瞻繼續爲以後訊問況且做着鋪墊,可真是老謀深算。
抓獲的幾個人倒是全部都招供了,可是他們都是那個絡腮鬍子招募的,只是說逮到況且控制三天就能每人得到兩千兩銀子,這比一樁單純的綁架案都要多,一般山賊土匪綁架一個地主員外的也就能得到幾百兩銀子的贖金。甚至還有村民剛賣了一頭牛就被綁架了,贖金就是那頭牛的價錢。
難怪七殺對況且說,綁架這一行是越來越難做了,那可不,當個綁匪也難啊。
四狗子他們也是財迷心竅,一激動就把況且綁了,誰知後來出了一連串的事情,直到他們完全失控。
四狗子死了,絡腮鬍子跟一個叫傅三爺的人也死了。活下來的人對傅三爺的情況知道得很少,只是聽說是傅三爺僱傭了絡腮鬍子。見兩個領頭的人一死,他們就嚇得逃走了,後面的事就不知道了。
他們供出了絡腮鬍子的姓名,練達寧連夜派人把他的家人全部抓進衙門審問,大刑伺候仍無結果,說明他的家人也是一無所知。
到此,綁架案的線索就中斷了,還是從況且提供的筆錄裡他們猜測出這是七殺指使作案。七殺利用一箇中間人僱傭當地幾個小混混下手,也是估算到了中山王府的人在城裡,怕最後不好脫身,就拿這些人做替罪羊。
對這些人的口供,練達寧和方步瞻都深信不疑,他們都是多年的審問高手,雖說酷刑之下,何所不至,但是對於什麼是真言,什麼是逼供出來的謊言,他們可是門清,決不會上當的。
兩人唯一不同的只是,練達寧堅持罪犯口供中所說況且會妖法,並且用妖法殺了三個人是假話,他不得不堅持這一點,如果他的學生會妖法,他這個老師豈不成妖師了?另外他也深知況且的爲人,妖法什麼的跟他絕對沾不上邊。
方步瞻也是半信半疑,可是聯想到鳳陽失蹤的近百人,豈不很像妖人使用妖法做的案嗎?難怪怎樣查也毫無端倪,他們都是用的常規辦法、常規思維,根本沒往妖法上去琢磨。
如果況且真會妖法,驚天的鳳陽失蹤案自然就會水落石出,有了答案,可是這裡也有一個很大的破綻,就是況且真會妖法的話,怎麼會被七個小混混輕易就綁架了呢?
可是如果況且不會妖法,七殺又怎麼會向他討饒,還跪地求饒,還痛哭流涕,求他放過他們的家小?難道說是況且故事被他們綁架,然後又露一手給他們看,懾服了他們。這個況且真是無聊透頂,太狗血了。
方步瞻覺得越想越像,越想越對,於是下定決心到況且家裡實地查勘,魏國公和練達寧攔都攔不住。
他已經打定主意,死活也要把況且帶回衙門審訊,如果魏國公和練達寧繼續阻撓,乾脆羈押況且回北京審訊。
在江南,他要給中山王府一個面子,到了北京,中山王府就鞭長不及了。
出乎他預料的是,況且在發高燒,不管是被綁匪折磨的還是受驚嚇過度,反正那個樣子肯定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這又讓他陷入迷惑中,難道況且真的不會妖法?
不管如何,這件案子是越來越引起他的興趣了。他下江南時上面交代徹查練達寧的事,已被暫且放在了一邊。他想,只要況且這案子查實了,還怕練達寧逃得了嗎?這案子就是個筐,一旦定案,裝多少人都由他說了算。
都御史剛離開內宅,小王爺就拍拍況且的臉蛋,喚道:“起來吧,師弟啊,我才發現你還是表演天才啊,不過這實力也太強了,說發燒就發燒,而且高燒昏迷,一點不含糊。”
況且聽到他的話,立馬坐了起來,臉色馬上恢復原狀,只是心有餘悸地看看外邊說道:“那傢伙真的走了?”
“真的走了,你不用裝了。”
“他不會殺我個回馬槍吧?”況且還是有些不放心。
“你怕什麼,不是有我在嗎?讓他進來一次,那是給他臉面,也是給都察院一個面子,要是再敢進來,就是給臉不要臉了,直接打出去。”
況且下地穿鞋,嘻嘻笑道:“師兄,咱們師兄弟的,你就別吹牛了,你們王府再霸道,也不敢打都察院的都御史吧?”
小王爺冷笑道:“我還真不是吹牛,這是我父親交代我的原話。這次這個方步瞻激怒我父親了。其實這還是我父親脾氣好,要是放在我老祖宗手上,不用打出去,直接就給滅了。”
況且不得不服氣,他們祖宗是誰啊,那是徐達,滅個都御史真不在話下,就是二代魏國公也不含糊,都敢直接對抗明成祖一輩子的人,天底下找不出第二個來,放他手裡,也敢直接滅一個都御史,過後都察院都不敢找茬。
這次方步瞻死咬住況且不放,真激怒了魏國公,這是根本不把他的話放在眼裡,一個都御史算什麼,就算都察院左都御史也不敢如此霸道吧?朝廷對中山王府歷來都是有求必應,有計必從。不客氣地說,中山王府執掌着江南半壁河山呢,鬧紅了臉,大家都不好看。
中山王府還不是最霸氣的,最霸氣的是雲南的沐王府。沐王府的令箭所到之處,那些土司酋長都得擺香案,跪拜迎接。朝廷的聖旨到了雲南,一般也都換成沐王府的金箭才發下去。
若不是貪慕沐王府的權勢,吳三桂也不會投降大清了。當初吳三桂投降大清時,多爾袞都樂瘋了,不敢相信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好事,有人要把大明王朝的花花江山裝在盤子裡送給自己,這是他做夢都不敢想,也想不到的事。
開始攝政的多爾袞曾主動和吳三桂協定,劃江而治,大清只要長江以北地方,江南全部劃歸吳三桂等三藩。吳三桂知道這不可能,就是得到全部江南他也無力守住,就退一步只要雲南,而且要求跟沐王府的建制一樣,世鎮雲南。
多爾袞當然一口答應,二人歃血爲盟,對天地發下毒誓。後來大清取得天下,還真兌現了諾言,把雲南劃歸吳三桂,廣東、廣西劃給另外兩藩,這就是大清開國初年的三藩,由三個漢人叛賊建立的完全自治疆域。
後來到了康熙時,康熙忍受不了三藩對國家大肆吸血,憤然削藩,發起一場不勝則亡的戰爭,也是大清氣運好,居然把三藩掃平了,以當時況且來看,單隻一個吳三桂都不是大清能滅得了的。
人有氣運,國家更有氣運之說,末世亡國之君,未必都是毫無作爲的昏君,不過是國家氣運已盡,神仙也無能爲力。
這些扯遠了,言歸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