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起身下牀,卻沒出屋,而是在屋內練了一套五禽戲,隨後又是那套行功。練完後覺得精神溢爽,似乎失去的元氣慢慢都補回來了。
他這纔打開門走出去,卻見蕭妮兒坐在臺階下等他呢。
“哥,你在屋裡做啥?”
“我沒做啥,就是休息。”況且被問得莫名其妙。
“我怎麼覺得你是在屋裡作法,我在這兒都看到屋子裡鬼影一閃一閃的。”
況且皺緊鼻子,這都怎麼說話啊,自己不過練了套五禽戲,就被說成鬼影憧憧了,自己練得有那麼?邪惡嗎?
“好了,你歇過來了。嗯,氣色是恢復好了。”蕭妮兒上前仔細端詳他。
此時蕭萬里也走過來,仔細打量他:“嗯,精神多了。我說你給人治病,幹嗎這樣拼命啊。”
況且搖頭苦笑道:“這病不拼命就沒法治,都怪我醫術太淺。”
“你還埋怨啊,你都快成神了,知道不?外面可是有不少人家張羅着要讓自己的兒子跟你學習仙術呢。”
“這……”
況且無語了,明明就是鍼灸術,怎會被人誤認爲是仙術?
“也有一批人要讓自己的孩子跟你學醫。”蕭妮兒說道。
“這還不算完,更有一些人要把自己的閨女送給你做丫環。”蕭萬里看着蕭妮兒,神色有些不自然地說。
“什麼?全都打出去!”蕭妮兒登時發飆,轉頭就要去拿那把大掃帚。
“得,你別出去顯本事了,早讓你爹轟走了。不過他們不會死心,估計明天還會來,我這不是先給小哥提個醒嘛。”
蕭妮兒肺幾欲氣炸,這事還有人跟她競爭,可惜晚了,有她在這裡,斷不容別人插足。
“明天我不出去,只有那些真正來看病的人,妮兒妹妹一個個叫進來,不是來看病的,一律請出去。”況且聽此一說,也是有些發矇。
第二天,麻煩如約而來,大批人擠上門來,蕭家父子雖然嘴上趕人,實際也不好有任何動作,畢竟都是街坊鄰居。
將來況且離開這裡,他們的日子還得過,若都得罪了,以後就沒法相處了。再者說,況且也不是蕭家人,願意或不願意,應該由他自己出來應付。
至於蕭妮兒,早被人擠到一邊,連手中的掃帚都擠掉了,直氣的手腳發軟,說不出話來。
況且只好出來,對那些要送閨女給他當丫環的人直言:自己家的娘子是悍婦,嫉妒天成,對他身邊的女人都要動大刑,輕則割耳朵,削鼻子,重則挖眼睛毀容,不瞎不殘的絕不可能留在他身邊,所以他不能害人害己。
這番話一出,這些人都打消念頭了,見況且說的認真無比,也都信了,更有一些大姑娘小媳婦的爲況且一灑同情之淚:這樣一個神仙似的小神醫,怎麼娶了那麼個敗家娘們?可惜了可惜了。
那時候婚姻都是父母包辦,所以娶什麼樣的媳婦都有可能。只要不犯七出之條,丈夫不能隨便休妻。大戶人家主婦百般虐待丫環的也不罕見,或者讓光着膝蓋跪碎瓦片,或者天天拿鞭子抽,甚至還有用烙鐵烙的。至於況且說的割耳朵、削鼻子、挖眼睛、毀容,那是添油加醋的個別案例。
對於那些想學仙術的,他也直言自己不會,如果誰知道哪裡有仙人,他願意帶着大家一起去拜師學藝。
對那些想當學徒的,他更是直截了當,這是祖傳醫術,概不傳外,否則,傳者與被傳者都有大禍。
況且的一番話,讓所有人心裡拔涼拔涼的。
不過來者也都是一時的熱情,看況且態度堅決,絲毫沒有通融餘地,也就無人堅持了。畢竟,他們對況且還是充滿了敬畏。
況且從來沒有幹過勸人的活,一時口乾舌燥,焦頭爛額,比坐診一天還累。下午還要去趙家給老太爺鍼灸,這一天真跟打仗似的。
他回到屋裡喝茶潤嗓子,蕭妮兒偷偷溜進來,悄悄問道:“哥,你將來要娶的那位奶奶真的那麼狠啊?”
況且答道:“只在其上,不在其下。”
一想到自己要是真帶回一個女孩,石榴可能會有的反應,他都頭痛,估計這女孩未必有啥事,自己倒是會被虐死。
“那我……這耳朵、眼睛、鼻子的不是難保?”她摸着自己的面頰驚道。
“那是一定的,所以趁早改變主意。”況且想一鼓作氣,讓她打退堂鼓。
“哼,你就嚇唬人吧,我不怕,只要給我留一口氣,我就要在你身邊。除非我死了。”蕭妮兒說着,氣昂昂走了出去。
況且的頭不是大了,而是裂開了,耳朵也痛,鼻子也痛,眼角都痛,感覺要是照這程序走下去,以後自己的耳朵鼻子天天要遭受非人的折磨,熊貓眼可能要成常態。
痛歸痛,午飯後,他還是去了趙家給老太爺鍼灸。
此次雖然仍是七十二針大周天療法,他卻沒像上次那樣疲憊,應該是熟練一些的緣故。
那些玄妙的感受,也比第一次真切了許多。
這就是臨牀經驗的重要性,不管你在理論上學得如何透徹,一種病症只要不親手治療過,就不算圓滿,只治療一個或幾個病人也不行,必須治療成批量的病人,才能真正在這種病上去取得比較圓滿的結果。
疑難雜症最大的難,就是臨牀經驗太少,醫生無法從中得出規律性的結論,不能確診,也就難以治療,誤診也由此引起。
“神醫,你說家父這病,最好能治到什麼程度?”
回到客廳裡,趙鄉紳又問到這個問題。
“我說過,能拄拐下地行走,這就是最好的程度。老太爺年紀太大了,元氣還是虛弱,又不能用任何補藥,因爲體內根本不吸收,反而會斬伐元氣。”況且如實回答。
“那……這樣拄拐行走,能保持幾年光景?”
況且一怔,這不就是在問老太爺還能活幾年嗎?他還真大約能推算出來。如果說要推算一個壯年人能活多少年,他沒那麼高的造詣,可是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卻完全可以依據他現有的元氣推算出壽元。
不過,這不是醫生的事,問壽元應該找算命先生,所以他只是答道:“至少有兩三年的好光景吧,以後就不可知了。”
按他的推算,趙府老太爺應該還能活五年,前提是要嚴格按照他的方法來服藥、靜養,如果再找個江湖郎中來折騰一次,估計隨時有可能倒下去起不來。
那麼,一個壯年、甚至一個青年人的壽元,又是如何推算出來的呢?他們的生命歷程中會出現無數次轉折,會有無數個結果,如何能認定其一,而不會出差錯?
他想了一會,腦子裡空空的。
目前,那個領域他根本無法觸及,或許那就是道吧,不管是醫道、佛道還是儒家的道,不達化境則不可能得其真髓。
一想到這裡,他就真的感到自己還是個小學生,在醫道上連秀才都不是,更不要說舉人進士,甚至高高在上的狀元榜眼探花。
學海無涯,醫道無邊。
況且告辭出來,沒有在趙家用飯,也堅決拒絕了趙家把酒飯送去的打算,甚至連轎子也謝絕了,他心裡有太多的感受,也有太多的疑問,所以要慢慢走回去,在走路的過程中靜靜思考。
趙鄉紳一家人現在都視他爲天人,絲毫不敢違拗,只是送出府,看着他走遠了纔回去。
來到小鎮上已經快一個月了,他還沒好好看看這座小鎮,從第二天起,就開始給人治病,每天都是從早到晚。等到病人走光了,他的精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吃過晚飯後只能邊休息邊思考。
一路上他感覺輕鬆了許多,病人都推到了明天,剩下的時間,可以任由自己支配。這是一份難得的清閒。
我真要這樣過下去嗎?所有時間都用來治療病人,那麼自己最喜愛的書法繪畫怎麼辦?還有必須學的古文和場屋墨卷怎麼辦?
更頭疼的是,那個艱鉅的使命憑什麼去完成?學到的這點本事,能解決問題嗎?
他真是感到壓力山大,以前他根本不用想這些,只管輕鬆學習,時不時跟着周家兄弟出去會友吃酒,或者到老師那裡用圍棋虐殺老師跟師兄,更可以沒事跟石榴鬥口鬥計。現今不但要考慮生計,還要千方百計隱蹤匿跡,更要應付無窮的人事麻煩,還要記掛重要的使命,振興大明……
這都快成了啥人了?!
輕鬆之餘,忽然心中飄起莫名的惶恐,一道陰影忽然出現在心間。
他沒有回頭看,也沒有四處觀望,心卻揪緊了,如同被一隻手掌緊緊攫住。
不是麻煩來了,而是危險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