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五年(公元1566年)二月,戶部雲南主事海瑞上書朝廷,指斥嘉靖多年修道不理朝政,破天下而修長生,弄得天下凋敝、天怒人怨,並直斥嘉靖的年號意味着“家家淨”也。
這一紙上書如同雷霆萬鈞震驚朝廷,嘉靖帝在看到奏疏後氣的兩手發抖,一個勁地狂吼:趕緊抓住海瑞,不要讓他跑了!
嘉靖帝身邊的司禮太監黃錦苦笑道:“陛下,這人是個呆子,他不會跑的,聽說他上書前就遣散了家小,自己買好了棺材,只留下一個老僕爲他收屍,他這是死諫。”
嘉靖帝聽罷此言,傻傻愣在那裡,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的心性身邊人當然一清二楚:你求死我偏偏不讓你死,你怕死我就馬上處死你。海瑞既然一心求死,當然不能如他所願。
殿上的諸位大臣徐階等人紛紛痛罵海瑞,其實這是在救他,如果有人此時附和贊同海瑞,不單這人將獲重罪,海瑞也就死定了。
嘉靖帝還沒決定好怎麼做,徐階等人就商定先把海瑞收入大牢,等待聖斷。
自從嚴嵩倒臺後,嘉靖還沒被大臣們痛罵過,以前那些文臣都是痛罵嚴嵩,沒有人敢直接罵皇上,海瑞居然直接指着他的臉罵,而且是徹徹底底、體無完膚。
什麼朝廷綱紀馳矣、名爵亂矣、薄於君臣、薄於父子、薄與夫婦矣,這簡直是從頭到腳剝了他的皮。嘉靖最受不了的是海瑞攻擊他的年號的那句“家家淨”,皇帝的本職是造福於萬民,“家家淨”不是最大的敗家子嗎,還要這個皇帝作甚?
嘉靖帝惱羞成怒,一整天都在殿上繞來繞去,人變成了一個隨時都會爆炸的火藥桶。
司禮太監、秉筆太監還有徐階等重臣只好陪君王發愁,一方面想方設法減輕他的怒火,一方面想着如何爲海瑞免死。
下午時分,嘉靖帝忽然停下腳步,揮舞着手中的奏疏嘆息道:“這人是個忠臣,的確是個忠臣。”
徐階等人心中咯噔了一下,嘉靖帝若是痛罵海瑞還好說些,現在忽然莫名其妙的誇他,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於是大家開始罵海瑞的呆氣,就是想讓嘉靖帝不跟這個呆子一般見識。
最後,嘉靖帝沒決定給海瑞什麼懲罰,只是一天裡說了好幾次海瑞是忠臣,是大大的忠臣。當天晚上就被氣的犯病了。
宮裡忙得亂成一團,都在想法救治皇上,對海瑞的事沒人關心了。
徐階等人也只好從長計議,既然皇上沒有在第一時間處死海瑞,自然就有辦法救他,至少可以不定他的死罪。刑部的人奉旨捉拿了海瑞,關在刑部大牢裡,執行的死囚待遇。
北京國子監的太學生們讀了海瑞的奏疏後,卻羣情激昂,數百太學生赴闕上書,爲海瑞訴冤,並且願意以身替死。
徐階等人搖頭,這不是添亂嗎?爲海瑞申冤就是送他到鍘刀口,相反罵他纔是救他,如果朝廷上下一片罵聲,海瑞肯定就得救了。太學生哪裡知道這其中的奧妙,他們的確是出於至情至性,卻起了反作用,把事情弄得一團糟。
徐階心裡最明白,若想救海瑞,唯一的辦法就是把他說成是呆子,一個不明事理、迂腐不通的呆子,只有這樣,嘉靖帝纔有可能放他一馬,因爲嘉靖帝好名,不想讓人認爲他跟一個世事不通的呆子賭氣。這樣做合情合理卻不露痕跡,因爲平時有太多人說海瑞是呆子。
這張奏疏幾天內就傳遍全國,被許多人吟詠傳唱,如果說以前海瑞就是名人,那麼在這場風暴的風口浪尖上,他更是迅速成爲萬衆矚目的網紅。
南京國子監的太學生不甘落後於北監,想要赴闕上書,更有一些血性青年寫下血書,願意以身代死,他們來到南京留守府,把請願書呈遞給南京留守,要求留守府代爲上奏。
還有人來到中山王府請願,氣的魏國公幹脆躲起來不露面,功臣勳戚武將不得與聞國事,這些人怎麼都忘了呢?
況且的蘇學研究會裡有許多人開始商議如何爲海大人鳴冤,有不少人想要奔赴北京,跟北監的學生一起到宮門外跪請皇上赦免海瑞。
況且可沒心思考慮這些,嘉靖帝在海瑞上書的當晚病倒,這個消息對他而言等於是催魂靈。
“大師兄,咱們怎麼辦,您給拿個主意吧?”寧城等人都來讓況且做決定。
他們以爲況且一定跟他們一樣,甚至比他們更有激情,可是他們哪裡知道這件事對況且的危險性絕不亞於海瑞,海瑞還有一大幫人在想法救他,可是誰會救他況且?
他只是笑笑道:“這件事不用着急,還是先看看朝廷的動向,徐相等人一直在想方設法救海瑞呢。他們可比咱們的能量大得多,咱們這樣赴闕上書能起的作用不大,大家難道忘了大禮儀事件了?”
寧城等人驀然有省,大禮儀事件中,就是學士楊慎帶頭,領着一些朝臣在宮門外請願,痛哭連聲不說,最後還憾動宮門,結果直接造成嘉靖帝和楊廷和等大臣的徹底決裂,最後楊廷和致仕,楊慎等人都被免職發配邊疆,終身不赦還。
“大家千萬別莽撞,眼下救海大人重要還是跟皇上講道理重要?”他發問道。
“當然是先救海大人要緊,道理日後慢慢講。”寧城等人悟出點味道來了。
“如果想救海大人,那就先暫時觀望,現在咱們鬧的動靜越大,對海大人越不利,如果諸君想要跟皇上講道理,我倒是不反對你們去北京,路費我出。不過這樣做可是在海大人的棺材上釘釘子。”況且道。
寧城等人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仔細一想還真有些道理,嘉靖御國四十五年,臣民們多少明白他的性格,他這人吃軟不吃硬,若採取極端對抗的手段,結果可能更糟。
“既然這樣,北監的人爲何那樣做,他們應該明白這個道理啊?”一個太學生問道。
況且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不過總感覺北監的人被人利用了。”
“被人利用了?”寧城等人又震驚了一把。
況且心裡苦笑,這有什麼稀奇的,歷來最容易被人利用的就是學生,後世的學生運動大抵後面都有一個組織在策劃、在推動,不過北監這次赴闕上書或許並不存在無形之手。
“大家還是先等等吧,海大人雖然已經下獄,在議定罪刑時還是要刑部擬文,皇上既然沒有馬上處死海大人,後面就得走法律程序。只要徐相和刑部的人真心想救海大人,至少死罪可以免除吧。”況且道。
“我們就是不明白,海大人的奏疏裡哪一句話說錯了?爲什麼說實話講道理的,反而要獲罪?那些昏庸之臣卻一個個官運亨通。”一個太學生嚷道。
“這道理你可以跟朝廷去講,我可以保證朝廷不會打死你,不過你肯定是被開除然後發配邊疆守邊的命了,你要是豁得出來,我支持你。”況且冷笑道。
“我想去跟海大人做伴,陪他一起蹲死牢。”有一個不知是真心仰慕海瑞,還是不諳世事的太學生喃喃道。
“嗯,這我更支持你,回頭我給你五百兩銀子做路費,還可以找人帶你進刑部死牢。”況且聳聳肩,還真有糊塗到不要命的人。
“都別鬧了,聽大師兄的,大師兄從來可都是爲咱們着想的。”寧城喝道。
“可是……現在是什麼世道啊,爲什麼連一個講道理的地方都找不到,海大人明明說的是天地至理,卻要被定罪,甚至要被處死刑,這是什麼世道啊?”那個滿腔激情爲海瑞鳴冤的人眼睛都紅了,攘臂奮然道。
況且嘆息,這其實跟世道沒有關係,任何社會都不是十全十美的,所謂的天地至理只能在書本上講,現實社會很難和書本完全一致,否則就用不着書本了。
在場的許多人流下了悲憤的淚水,他們都是真心爲海瑞感到不公,真心想幫着海瑞鳴冤,把他救出死牢,可是現在卻發現什麼都不能做,這種無力感纔是最讓人悲哀的事情。
“大家信我一句話,海大人沒事,不但會獲救,而且以後還會官運亨通。”況且正色道。
“大師兄,難道你有什麼秘密消息渠道?”
“大師兄,是不是太子殿下要救海大人於危難之中?”
“是不是陳老夫子上書皇上救援海大人了?”
……
聽況且一說,這些人的熱情登時高漲起來,他們當中有人知道況且以後要去張居正幕府,張居正可是太子的老師,況且的話等於暗示太子殿下會出面救海瑞,或者是陳慕沙會出面,老夫子可是對皇上有一定影響力的人。
其實他們全想錯了,況且這樣說是因爲他是過來人,知道海瑞真的沒事,以後還擔任了江南巡按,官運亨通,甚至可以說是一步登天。
“具體怎麼回事大家別問了,我可以給大家保證,海大人沒事,若是海大人出事了,我況且以身相殉。”
況且實在不想這些人白費力氣鬧騰下去,只好拍胸脯給他們保證。
“嗯,大師兄既然這樣說,我們相信大師兄就是。”
“對,大師兄可是消息最靈通的人,大師兄這樣說,就是有萬全的把握了。”
況且苦笑,蘇學研究會的人對他還真是無條件的信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