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三夜,京中樹上懸掛褚色花燈慶賀,高低照耀,遠望如火龍下降,樹旁攤販數人,發賣米麪甜食,餅庶,棗面糕之類,酒肉茶湯無不精備,文人士子流連忘返。
曲阜入夜之後,也是一片繁華,尤其是孔家城,送禮的客人和隨從進進出出,大院兒很熱鬧。
亥時(晚上九點),張敏在離曲阜二十里外的山林將半月來挖的深坑四周用圍欄圍好,對外說是養肥肥。
肥肥肉不如雞肉和羊肉受歡迎,味道很大,百姓幾乎不來,所以也沒人懷疑。
大坑四周鋪好防水的東西,到時候銀兩都會封箱先保存在這裡,隨後埋起來,派人看守,再想辦法運回京。
同時張敏又命十幾個人在曲阜租了家店,半月前從京城運了十幾車土,這些土用糧食袋裝着,外人看來是糧食。
等孔家糧食運出,他們會立刻裝到自己車上,扮作糧商,扔掉土袋,換上孔家糧食。
聽說孔家糧倉有批上好糧種,是去年孔家以祭祀名義無償收去的。
張敏差七八個人扮作廚子,以作爲祭祀孔子的名義混進府中,在元宵裡下蒙汗藥。
另外派幾十個騎馬半夜從曲阜大搖大擺的過,就算曲阜縣衙敢來人,直接捆了丟到路邊。
看了眼大坑,張敏點頭,今後怕是每年都要用到這裡了……
安排妥當,張敏貼好鬍子,翹起蘭花指進了曲阜城,帶着幾個隨從去小吃攤前吃粉團。
張敏是同安人,這元宵節自是吃口湯圓,街邊攤兒前,數這大姐鋪子熱氣騰騰的,看着很有食慾。
路邊人來人往。
“夫人,你瞧那野鴨子花燈。”
“我滴親孃嘞,那是鴛鴦!”
“那花燈的盤扣好看。”
“死開,那是同心結!”
男男女女議論着兩街花燈。
“早些回去,最近不太平!”
“對啊,聽說那夥山賊又出動了。”
這時,又有一箇中年漢子牽着個孩子從攤兒前過。
“看撒木。”
“俺想吃粉團。”
“胡落落,那歇苦歇苦。”
孩子並不走,盯着張敏碗裡的白胖軟糯湯圓,咽口水。
中年漢子看了眼,家裡連糖都買不起,吃頓元宵都是稀罕物,扯着孩子走了幾步。
過了會兒,那中年漢子又走回攤兒前,咬牙道:“大妹子,給俺來一碗。”
廚娘道:“二十文,旁邊坐。”
“我滴親孃嘞,二十文啊!”
張敏看了眼,繼續吃着,這些百姓二十文一碗湯圓都不給孩子買,平日裡十文錢,過節漲價了。
“你吃,俺喝湯。”中年漢子對孩子說着,拿出一張寶鈔遞過去。
“要銅子兒。”
寶鈔在洪武時還管用,自永樂往後便很少了,百姓都不收,覺得寶鈔容易舊容易爛,且官府不給兌換,又很難找開。
漢子又從鞋子里扣出幾枚銅錢,再從上衣摸出十幾文銅錢,數了七八遍,依依不捨的遞給老闆娘。
又墊着腳看了看鍋裡,怕老闆娘少給煮一兩個湯圓。
張敏皺了皺眉,吃完後和隨從說了幾句,起身離開。
廚娘隨後端了兩碗上來給中年漢子道:“這碗是那客官請你的,吃吧,我給你多放了兩個,一碗,保你吃飽。”
中年漢子看了眼遠去的張敏,心裡疑惑,這人看着女裡女氣,出手倒是闊綽,
謝謝了,今年收成不好,俺在碼頭扛大袋,都好久沒吃飽飯了。
……
……
孔家城。
大門對面。
沿街幾百米燈籠火紅,門口石獅子旁邊拴着兩隻狗,狗槽裡是孔家剩下的雞鴨魚肉,那狗看都不看一眼,興許是吃膩了。
大明只富貴人家養寵物,其餘的野狗野貓都是餓肚子。張敏看到狗盆裡的肉和燒雞後。
遠遠對着孔家啐罵道:“這羣狗東西啊,雜家瞧這孔家一羣后代,真不是好貨!”
說完似乎又想起什麼,趕緊把自己的蘭花指收了起來,領着幾個隨從離開大街,去研究孔家的糧倉和銀庫,規劃撤退路線。
到子時,孔家城才安靜下來。
孔弘泰領着族中兩個弟子出來時看到院兒裡酒席上都趴着呼呼大睡的親朋好友。
“二叔,咱們酒就是好,你看他們都喝趴下了。”
孔弘泰笑道:“都是上好的糧食釀造的酒,怎麼可能不好……呃……”
忽然,孔弘泰話音止住,微微皺了皺眉頭,疑惑的看着自己腳下,流出一條嫣紅色液體,這是……血。
哪裡來的……
疑惑間回頭一看,後面廊下本站着會客的幾個子弟都倒在了地上,幾名蒙着臉的山賊從屋檐飛舞落地,眼裡露出兇狠。
下一刻,一道棍風迎面而來,隨後向下擊打在孔弘泰膝蓋。
“啊——呀!”
孔弘泰感覺雙腿劇痛,隨之慘叫才發出,便被直接綁了起來。
“怎麼他們幾個沒事!”
“興許是沒吃下藥湯圓。”
“咱們大王說了,這次搶了和梁山泊的好漢共事,這孔家便當是咱們入夥的了。”
孔弘泰劇痛之中,聽到兩人這般對話。
但雙腿的疼痛很快讓他眩暈過去。
與此同時。
曲阜百姓住在周邊,聽到砰砰幾聲砸門後,都躲在屋子裡面。
好在山賊只砸了幾下門,便往孔家城而去。
大街雜亂吵鬧。
“駕!駕!”
孔家大門打開,黑衣人魚貫而入。
“字畫,古董都拿走!”
“你們幾十個人糧倉,我們帶他們去錢庫。”
也有清醒的丫鬟和家丁,到處喊着抓賊,吶喊聲中,翻箱倒櫃的聲音和腳步聲混織在一起。
有過來阻攔的家丁,被大漢直接撞開,失去控制,撞翻了桌椅,砸壞了木凳子,在地面摩擦幾米才停下,嘴裡還嚷嚷着:“抓賊啊!”
掀翻的桌椅,酒菜,盤子,撞倒四散的煤爐,猶如地面開火花,驚散着跑開的女眷。
有親朋恐懼看着山賊,邊弄喝酒醉了的人,見拉不動,索性甩開膀子爬到桌下。
“老爺!”
孔家混亂並未減弱,桌椅倒地。
狗亂吠貓亂竄,搖晃的花燈噼裡啪啦燃燒,孩子在遠處大哭,人羣中也有喊着自己同伴的。
但他們很快不喊了,因爲他們發現這些山賊只拿着明晃晃的大刀,除了孔弘泰和幾個子弟受傷,其他的人並沒有被山賊脅迫。
這羣山賊個個都是將近兩米的大漢子,拿着桌子腿,頂門槓當武器,將孔家糧倉的幾處院牆直接撞個窟窿,一人扛着三麻袋糧食,腳下麻利。
孔弘泰書房和當初孔弘緒的書房被翻得亂七八糟,各種女子肚兜,還有與官員來往書信,不堪入目的東西被丟棄在院子裡。
街上有更夫大喊:“好多山賊啊!”
半刻鐘後,曲阜縣衙的衙役才提着褲子披着襖子,七零八落的跑到孔家城門口一瞅。
瞬間往回跑,俺滴個親孃嘞,還是回去吧,山賊太多了,明兒再說,他啥都沒看見。
與此同時,城外山上大坑邊。
張敏每個箱子都檢查後,金葉子,銀餅,寶鈔和金銀錠麻利上鎖封白條,放進大坑。
隨後又有兩車拉上來。
這條路打着養家畜的幌子,五六天前就已經開平了,專門搞了十幾頭騾子在山下接運馬車運來的金銀錠。
騾子走山路是很穩,這是朱見深與張敏提醒過的。
到下半夜時,騾子運上來的箱子越來越多。
待清點統計完後,張敏又讓參與的手下當着自己面換衣服。
幾十個大漢將土袋子直接倒在坑面上,隨即將旁邊圈裡那羣肥肥崽都放了出來。
大肥肥容易拱土,小的保險。
這時,山路也上來一羣番子,其中一個道:“稟提督,糧店糧食也全部換袋存好,約有兩千三百多石。”
此次出動有上百番子和一百多的大漢,十幾個檔頭,領班,近乎大半個東廠,他們倒也盡力搶了。
張敏看了眼東方,天快亮了,帶來的東廠番子開始算賬。
這糧食頂多是孔家城從祭田,三屯和五大莊的糧食,還不算官莊,他們每年不好的年景,也收八九百石。
每年光是從祭田收銀,就有八千六百多兩。
孔家上下還有專門鑿冰的冰凍差和瓜果差,專門給孔廟搭棚的天棚差,這些都有朝廷撥下的銀。
還有加上曲阜各廟,各書院,村莊集市收稅,每年約幾百兩,另外收的香椿芽,肥肥肉,火腿,乾菜,棉花,花炮,學田,孔氏門下的各府書院,私田所得銀兩更是過千。
衍聖公每年有俸祿七百多石,本色米237石6鬥,虎骨,魚翅,海蔘,燕窩和鮑魚,熊掌,駝蹄,猴頭,乾貝,銀耳,竹筍,魷魚乾,海菜,紅白糖和茶葉,磚茶。
還有唐代程咬金的大紅名帖,吳道子的畫, 唐代的古董,漢代的刀劍,鴿子糞裡還有五十多壇紹興酒。
這些東西都爲了防止生蟲,做了保存。
這次從鴿子糞底下找出來的玉器和瓷器,銅器裝了十三箱,大豆約三十多袋,高粱米一千五百石。
至於那些散裝的藥材,因爲時間太緊張,裝到天亮才裝了一小半。
“提督,這裡有孔家的賬簿。”番子恭敬送上。
張敏打開一看,不由得愣了,這比宮裡還優越啊,瞧瞧,爲了種花叢獨山湖拉的十幾車鴨蛋。
十幾車鴨蛋用來漚肥料!
百姓連飯都不吃起,你們用鴨蛋做花肥!
“提督,那孔家還有半人高的牛油蠟燭,我們扛了兩根,剩下的沒來得及裝,天亮了,怕衙門人來了。”
“好了,你們安排他們,分幾批悄悄回京,不許泄露半字,否則便是天涯海角,你們也得死!雜家說的,可都記住了?”
“是,提督,他們已經裝扮成各類人準備回京,留下三十人再此守着。”
張敏道:“不,雜家親自守着,糧食扮作糧商運。至於宋朝皇帝的畫和元朝黃公望的畫,做好保存,找江南的富商,打聽價錢,派人喬裝去賣!”
這與三國時摸金校尉有何異,張敏搖搖頭,不,他們這是替朝廷懲治大明的貪官污吏。
想到幾十車鴨蛋只發酵花肥,張敏就覺得浪費,想當年他爹給他都是一塊黑餅吃四次,他們用鴨蛋,浪費糧食。
不由得心底對京城方向豎起大拇指道:“陛下,還是您厲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