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碧草如絲,春光明媚,鳥語花香,田野裡到處都是綠油油的禾苗,東門山上,移栽的土豆和紅薯苗也在茁壯成長。
這天,平陽縣幾乎所有鄉紳都接到縣令大人張斌的請帖,請他們去縣衙膳館共進午膳。
縣衙膳館,那是給縣衙中的衙役、捕快、獄卒等雜役做飯的地方,能有什麼好吃的,平時這些鄉紳看都不會去看一眼。
但是,這次是縣令大人請客,哪怕是吃鹹菜,那也得去啊。
縣令可是一縣的父母官,一般鄉紳都惹不起,再加上這位張斌張大人背景彪悍的一劈,比一般縣令牛逼多了,在平陽,還真沒人敢不給他面子。
還未到午時,十幾個鄉紳便陸陸續續趕到縣衙膳館。
這膳館倒也不光是一個大堂,東邊靠近中間甬道的地方還有個比較大的單間,主要是給對面迎賓館中的客人用膳的,而張斌正是在這裡請客。
房間中原本就有個大圓桌,坐十多個人倒是不成問題,但是,怎麼坐卻很有講究。
士農工商,這鄉紳是屬於第一層次,士紳籍的,本身就是官員之後又或書香門第出身,除了徐輝這個暴發戶,其他人還是很講究的。
怎麼派座次呢?
這個時候,縣令大人張斌還未到,按理,徐輝應該狂的一劈,直接去主位左首坐下來,但是,他竟然一點坐上去的意思都沒有,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他倒不是怕在場的趙穆,他敬畏的另有其人。
他和趙穆雖然是平陽最大的鄉紳之一,卻還不是最有名望的鄉紳。
平陽鄉紳裡面,最有名望的當屬平陽湯家的湯顯湯老爺子。
平陽湯家可不得了,就算在整個溫州府甚至是浙江承宣布政使司那也是出了名的,因爲其祖上出了位了不得的大官湯宗。
這湯宗又是何許人也呢?
湯宗,字正傳,元朝至正二十五年生,明洪武二十八年以太學生提任河南按察僉事,歷任北平按察僉事、山東按察使、蘇州知府、大理寺卿,歷經洪武、建文、永樂、洪熙、宣德五朝,是正宗的五朝元老。
大理寺卿,正三品,是掌握全國刑獄的最高長官,已經是朝廷有數的大員之一。
湯宗爲官清廉有爲,剛正不阿,雖多次遭政敵陷害,卻一直未曾倒下,頗具傳奇色彩,最終名列史冊,是唯一在《明史》中有傳的平陽籍官員。
湯宗做的最有名的事情就是在建文元年三月,任北平按察僉事期間,發現新任按察使陳瑛和右布政使曹昱、副使張璉等人接受燕王朱棣賄金,相互勾結,圖謀不軌。
他不畏權貴,毫不猶豫的向朝廷告發了此事,建文帝朱允炊立即下詔將陳瑛逮至京師,不久將其謫官廣西,他則因功升爲山東按察使,但也因此與成祖朱棣的寵臣陳瑛結下不解之仇,後來被害得數次做階下囚。
不過成祖朱棣一直唯才用人,他並未因湯宗揭發其圖謀篡位而打擊報復,反而因其才幹多次赦免於他。
湯宗愛民如子也是出了名的,他任蘇州知府期間,蘇州連年水災,人民流離,逃亡嚴重,拖欠的租稅達一百餘萬石,湯宗不忍催逼百姓,通告富民出米代爲交納,富民知道他愛民,不出三個月便交納完畢。
他在出任大理寺卿時,到山東清理軍事,正值久旱不雨,湯宗極力陳述民間饑饉困敝的情況,宣宗爲此免除山東的租稅徭役。
因其一生忠直廉能,始終如一,湯宗去世後,明宣宗大爲惋惜,號他爲“列卿之良”,詔遣官賜祭治葬。
其子孫也因此多受朝廷重用,長子湯沐就曾出任過海州知府,到湯顯這裡,雖然他只是個秀才,也出任過訓導長官,也就是協助知府管理一府教育的官員。
這湯顯在平陽的威望,甚至還在縣令張斌之上,徐輝自然不敢在他面前得瑟。
衆人一陣謙讓,湯顯被推到了主位左首,趙穆二話不說直接貼着他坐下來,而徐輝則一屁股坐在了主位右首,待他們三人坐下了,其他人這才依次就坐。
衆人剛排定座次,依次就坐,張斌便如同演練好了一般,及時出現在門口。
他一到場,剛坐下去的衆人又站了起來,紛紛拱手問好。
張斌邊往主位上走,邊拱手道:“抱歉,抱歉,諸位,俗務纏身,來遲了,恕罪,恕罪。”
衆人拱手回禮,一通吹捧,直至他來到主位,這才收聲。
來到主位,張斌再次拱手道:“抱歉啊,諸位,本來早就要請諸位一聚,奈何囊中羞澀,一直未敢開口,這次因有事相求,本官不得不厚顏請諸位到這膳館一聚,慚愧,慚愧啊。”
徐輝自認爲張斌跟他關係算是比較好的,兩人私下裡都不知道喝了多少回酒了,這會兒,他見張斌自謙,連忙拱手吹捧道:“大人兩袖清風,勤勉節儉,着實令人欽佩,膳館有什麼,就算大人請我們吃鹹菜那也是我等的福氣。”
張斌聞言一愣,這一出沒有事先排練啊!
他愣了一下,便擡手請大家坐下來,隨即驚歎道:“徐員外真乃神人也,本官准備的開胃菜正是鹹菜,這午時都到了,想必大家也餓了,本官就不囉嗦了,來人,上菜。”
隨着他一聲令下,幾個膳館的雜役端着木盤走進來,在每人面前擺了一疊鹹菜。
這鹹菜份量並不多,顯然正是開胃菜。
徐輝看着眼前的鹹菜,不由目瞪口呆,他心裡這個操蛋啊,我他嗎開玩笑的好不,你還真讓我吃這東西啊!
這東西,在他家裡還很窮的時候倒是天天吃,但是,自從發起來以後,他每頓都是大魚大肉,鹹菜什麼的,誰要敢往他面前端,非被他打出翔來不可。
當然,那是在家裡,在縣衙他還不敢造次,畢竟這位縣令大人“後臺”比他狂野多了。
張斌倒不是和他們開玩笑的,鹹菜一端上來,他立馬拿起筷子,招呼道:”來來來,大家嚐嚐,正宗的農家風味啊。“
說罷,他夾起一塊鹹菜,塞嘴裡,細嚼起來。
衆人這個奇怪啊,貌似,請客不是這樣的吧,上個鹹菜就開吃,簡直聞所未聞啊!
不過,縣令大人都打招呼了,衆人也不好不給面子,只能紛紛拿起筷子,“品嚐”起來。
臥槽,這他嗎什麼鬼鹹菜,有沒有放鹽啊!
這鹹菜正是陳盈盈家泡的淡鹹菜,張斌特意讓人帶回來的。
鹹菜如果太淡的話,的確不怎麼好吃,這些人都吃慣了好東西,陡然一吃這淡鹹菜,好多人都差點一口噴出來。
張斌好像並沒有看到大家痛苦的表情,也沒有繼續上菜的意思,他慢慢的將口中的鹹菜嚥下去,隨後嘆息道:“知道這鹹菜爲什麼這麼淡嗎?”
放少了鹽唄,這還用問,不過,並沒有人開口回答,因爲縣令大人明顯不是在問他們,而是準備自問自答。
果然,張斌掃視了一圈之後,接着嘆息道:“因爲老百姓沒錢買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