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建奴入寇,大明京畿地區幾乎被洗劫一空,順天、永平、保定三府變得比西北旱情最嚴重的地方還要荒涼,那邊的村鎮至少還留下一些人家苦苦煎熬,而這會兒的京畿三府卻是荒野千里,漫無人煙。
皇太極劫掠了將近四十萬人口和無數的糧食財物,心滿意足的走了,大明朝堂卻再次掀起一場風暴。
這是建奴撤軍之後的第一個早朝,由於建奴入寇期間全城戒嚴,多數大臣都被安排去各處城牆值守,所以,早朝不綴的崇禎也不得不暫停了早朝,這建奴一退,他便迫不及待的宣佈,重開早朝。
建奴入寇這段時間雖然沒有早朝在京官員也不輕鬆,大多數人都是一天到晚守在城牆上,幾乎就沒下來過。
張斌也是如此,他接到協理阜成門守衛的任務之後,乾脆就將鋪蓋搬到阜成門的城門樓上,在裡面住了下來,這還是他一個多月一來第一次回家睡覺呢。
可惜,還沒迷瞪兩三個時辰,他便不得不爬起來了,因爲早朝時間就要到了。
天有點冷,可午門外的氣氛卻相當的火熱,張斌過來的時候,竟然聽到有人在那裡高聲喧譁,貌似是在罵楊嗣昌什麼什麼的。
這午門外可不讓喧譁,是誰這麼大膽呢?
張斌擡頭一看,不由滿臉黑線,這傢伙,竟然是自己的手下黃道周!
當然,這個手下並不是他的親信,而是他在詹事府的手下,這傢伙,要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個噴子,看什麼不順眼張嘴就噴!
對這傢伙,張斌只有兩個字來形容,那就是,無語。
張斌對這傢伙真的很無語,因爲這傢伙心是好的,人也很正直,就是這張嘴有點管不住,雖然每次他都有理有據,但朝堂不是市井,治國不是處理街坊鄰居間的小矛盾,他這種方式,實在是讓人無語。
這會兒監察御史都已經站他身邊在勸說了,但他仍然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敢這麼不把監察御史當回事的,朝堂上下估計也就這麼一位了。
都察院負責監察百官,其中最直接的一項就是管理早朝的紀律,每天早朝,都察院都會派出數位監察御史監察百官的衣着、舉止、言行。
但有衣衫不整的,又或是官服不乾淨的,又或是走路歪七扭八的,隨地吐痰的,高聲喧譁的等等,監察御史都會記錄下來,上奏彈劾,因此被批評教育,降職甚至是罷官的京官大有人在。
但這黃道周卻渾然不懼,因爲他不在乎官位,他都因爲這張嘴被崇禎處罰過很多次了,什麼批評教育,罰俸,降職這些,他都經歷過,甚至崇禎五年的時候,他都被溫體仁等閹黨排擠的不得不告病請辭,罷官回家了。
溫體仁倒臺以後,這傢伙又官復原職,成了詹事府左春坊左諭德,後面文震孟升任禮部右侍郎,他又被擢升爲詹事府少詹事,妥妥是張斌的下屬。
那監察御史貌似拿這傢伙沒辦法,他一見張斌來了,連忙跑過來向張斌求助,這傢伙,他真管不住啊,只能請張斌這個頂頭上司去管管了。
張斌這個無奈啊,要說起來,這傢伙跟自己還是同科呢,這傢伙也是天啓二年壬戌科進士,而且也是二甲進士出身,甚至這傢伙跟自己還是老鄉,要自己去呵斥這傢伙,還真有點開不了口啊。
張斌硬着頭皮走過去的時候,這傢伙貌似還在那裡滿臉激動的高談闊論,罵楊嗣昌不是個東西,偏生聽衆還不少,很多人都圍在四周附和呢。
這傢伙也太投入了吧,自己這個頂頭上司都過來了,他竟然沒發現,張斌無奈,只得咳嗽一聲,打斷道:“這個,幼玄,早朝的時候禁止喧譁。”
黃道周轉頭一看是張斌,連忙拱手道:“大人,您也這麼早啊,屬下知道早朝的時候禁止喧譁,只是這楊嗣昌也太不是個東西了,仗着皇上的恩寵胡作非爲,什麼狗屁攘外必先安內,他竟然主張跟建奴和談,此次建奴入寇,就是他一手造成的,京畿百姓因此被建奴糟蹋,生靈塗炭,屬下實在是不吐不快啊!”
張斌無奈的搖頭道:“你不贊同楊大人的主張可以上奏摺稟明皇上啊,不用在這裡喧譁吧?”
說起這個黃道周這火又上來了,他憤然道:“大人,您不知道啊,這幾天屬下每天一個奏摺,彈劾楊嗣昌,但皇上就是置之不理啊!”
好吧,張斌的確不知道,他這些天都在城牆上呢,根本就沒去內閣值房。
他只能估摸道:“或許是沒人處理,奏摺都積壓在內閣了吧,這些天大家不都去城牆上值守了嗎?”
黃道周卻是搖頭道:“沒有啊,大人,您不知道啊,楊嗣昌那小子故意耍你的,您和黃大人是被派城牆上值守去了,他和薛國觀卻沒有去,還有首輔徐大人也沒去,他們一直都在處理奏摺呢,再說,這非常時期奏摺也不是很多,其他人都奏摺皇上大多都做出了批示,唯獨屬下的,皇上一直沒有批示啊。”
原來是這麼回事,張斌還真沒注意這些,他這幾天注意力都集中在城防上呢,哪有閒心去管楊嗣昌耍什麼花招。
他只能勸解道:“行了,行了,楊大人後面不是親自率軍去對付建奴了嗎。”
這時候黃道周卻是看着遠處,冷哼道:“就他,能對付的了建奴,只不過是跑過去被建奴耍了半個月而已。”
張斌不由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原來,楊嗣昌已經在一衆黨羽的簇擁下意氣風發的走過來了,那樣子,着實有點張狂。
“哼。”黃道周再次冷哼一聲,擼起袖子,就待上前喝罵,張斌連忙拉住他,勸阻道:“幼玄,別衝動啊,朝堂有朝堂的規矩,你如果壞了規矩,再有理也變成沒理了。”
黃道周聞言,倒沒再硬上,他性子直歸性子直,但並不是什麼莽夫,剛他之所以想上去喝罵楊嗣昌只是氣暈了頭,這會兒張斌一勸,他反而冷靜下來,不再言語,只是冷冷的盯着楊嗣昌。
楊嗣昌貌似也聽人說了,黃道周這傢伙在罵他呢,所以,他也冷冷的看了過來。
兩人就如同兩隻鬥雞一樣,盯着對方不放,午門外的空氣都好像變得緊張了。
還好,沒過多久,午門上便響起了鼓聲,這是要文武百官排好隊列準備進宮了,這兩人才同時冷哼一聲,各自走入自己的班列。
張斌見狀,不由鬆了口氣,要自己的下屬跟另一個內閣大學士在午門外吵起來甚至是打起來了,那可就麻煩了。
這楊嗣昌也着實有點過於張狂了,一開始,他主張和建奴和談的時候還沒有到處張揚,但是,建奴從遼陽撤兵以後他便抖起來了,好像遼東的大捷都是他的功勞,建奴撤兵正是和談的結果。
從此,他便將和談的想法掛在嘴邊,天天宣揚他攘外必先安內的理論,幾乎逢人便說,你看,我說的攘外必先安內沒錯吧,和談成功了,建奴罷兵了,所以,我們才能全力去剿滅反賊!
特別是他提出的四正六隅,十面張網計劃初見成效之後,他更是嘚瑟的不行了,彷彿他立了天大的功勞一般。
這次建奴入寇可謂在他臉上甩了y一記響亮的耳光,不知道他會作何解釋呢。
早朝很快開始,鴻臚寺禮官剛宣佈開始奏對環節,黃道周便疾步走出詹事府班列,跪在御道中間朗聲道:“皇上,微臣彈劾內閣大學士兵部尚書楊嗣昌妄議和談,疏於防範,以致建奴入寇,生靈塗炭!”
這傢伙也太彪悍了,羣臣聞言,無不駭了一跳,誰不知道楊嗣昌是皇上的寵臣啊,你這樣當面指摘楊嗣昌,皇上這臉往哪裡擱啊。
果然,崇禎聞言,臉都綠了,他愣在那裡,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這傢伙,一天一個奏摺,一天一個奏摺,都把他煩的不行了,他要知道怎麼批覆,不早就批覆了。
建奴這一記耳光的確打的他臉上無光,但是,他並不認爲楊嗣昌做錯了什麼,攘外必先安內,他認爲是對的!
正在他苦思怎麼把黃道周這傢伙敷衍過去的時候,楊嗣昌走出班列,跪在黃道周旁邊,冷冷的應對道:“皇上,與建奴和談只是權宜之計,建奴當初不從遼陽撤兵,我們就無法全力去圍剿賊寇,現在,賊寇基本已被剿滅,正證明攘外必先安內之策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崇禎聞言,不由欣慰的點頭道:“嗯,黃愛卿,文弱說的很對,此次圍剿反賊是卓有成效的,反賊最大的李自成部已然被剿滅,其餘反賊也差不多都接受了朝廷的招撫,攘外必先安內之策的確沒有問題。”
這對君臣,唱雙簧呢,故意引開話題,把建奴入寇引到剿滅反賊上是吧,那好,我就來說說你們所謂的卓有成效。
黃道周梗着脖子道:“皇上,微臣斗膽,不知楊大人所謂的成效在何處,此次耗費如此多的人力物力也就將反賊李自成部十餘萬賊寇給打殘了,連賊酋李自成都沒抓到。當初太子太師張大人總督五省兵馬,並未耗費朝廷多少錢糧,卻剿滅反賊數十萬,連賊酋高迎祥都被活捉,楊大人這點功勞跟張大人比起來簡直就是螢火之光,算得什麼卓有成效?”
崇禎聞言,再次啞口無言,這傢伙這張嘴,簡直太毒了。
張斌更是滿臉黑線,你傢伙說楊嗣昌就說楊嗣昌,不要把我帶上啊,你這不是給我拉仇恨嗎!
果然,楊嗣昌被氣得直接回懟道:“張大人就卓有成效了嗎,他纔回朝多久反賊便死灰復燃。”
兩人本來都是對着崇禎拱手說話的,這會兒楊嗣昌既然不講規矩對着自己噴,黃道周也不講客氣了,他直接轉頭回懟道:“反賊死灰復燃你怪張大人?你怎麼不問問薛國觀薛大人,他提拔了多少貪官污吏,那些人在地方上又是怎麼橫徵暴斂的,你們把老百姓逼反了反而怪張大人沒把反賊剿滅乾淨?還有,你以爲你就把反賊剿滅乾淨了嗎?你爲了你那個什麼四正六隅,十面張網的拙計不惜橫徵暴斂,加征剿餉和練餉,多少老百姓因此活不下去,你看後面老百姓會不會反。”
楊嗣昌這個火啊,他冷冷的回擊道:“誰敢再反,不怕朝廷大軍圍剿嗎?”
黃道周鄙視道:“楊大人,現在朝廷大軍在京城,在順天府,不在西北五省,反賊爲什麼不敢再反?”
楊嗣昌咬牙道:“所以我說攘外必先安內啊,不暫時穩住建奴,怎麼全力去剿滅反賊?”
黃道周不屑道:“你有沒有腦子,建奴兇殘暴戾,根本就不講道理,你跟還妄圖跟他們和談,不是與虎謀皮嗎?此次建奴入寇就是明證!”
臥槽,這傢伙,真他嗎彪悍啊,竟然敢當着皇上的面這麼罵皇上的寵臣,滿朝文武都被這傢伙給嚇壞了,皇上的脾氣誰不知道,他這樣肆無忌憚,這不是惹皇上發怒嗎!
崇禎的確怒了,這傢伙,竟然敢當着自己的面口出狂言,當朕不存在嗎,他忍不住呵斥道:“黃愛卿,注意你的言辭,這裡是朝堂不是市井。”
黃道周梗着脖子道:“皇上,難道楊大人做錯了,別人說都不能說嗎?”
的確不能說,崇禎冷冷的道:“文弱爲國爲民,勞苦功高,你們又做了些什麼,有什麼權力指責他?”
黃道周依舊梗着脖子道:“微臣也是爲國爲民纔出來彈劾這個奸佞小人。”
崇禎聞言,不由大怒,你竟然敢說朕的寵臣是奸佞小人,他忍不住怒斥道:“你這一生學問就只辦得一張佞口,除了胡說八道,你還會什麼!”
黃道周也來火了,皇上竟然是非不分,擺明了偏袒楊嗣昌!
他豁出去了,高聲抗辯道:“忠佞二字,微臣不敢不辯。微臣在皇上面前指摘奸佞小人就成了奸佞,那些在皇上面前進讒言,哄騙皇上的反而是忠臣嗎?”
這傢伙,竟然跟皇上吵起來了,膽小的大臣都被他嚇得臉色大變,這下皇上怕是要雷霆震怒了。
果然,崇禎氣得怒吼道:“來人把這個欺君罔上的奸佞小人給朕拖下去。”
御道兩邊值守的錦衣衛聞言,連忙上來把黃道周架起來就往外拖,黃道周已然在那裡大聲疾呼:“皇上,忠佞不分,則正邪混淆,何以治國?”
張斌見狀,不由在心裡暗歎一聲,這些人想法是好的,方法卻不對,崇禎擺明了吃軟不吃硬,你偏要跟他來硬的,能起到什麼效果,白白把自己搭進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