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殿下,請!”金忠做了個手勢。朱高煦擡頭看了一眼東華門的城樓,便擡腿走了進去。
他是從東安門進的皇城,那時所有隨從都止步了,皇城裡不是甚麼人都能進來的;然後沒走一會兒,朱高煦便和金忠一道進這道東華門了,裡面就是皇宮。
進了東華門,朱高煦才忽然感到哪裡有點蹊蹺。
平常文武官員進宮,確實很少走正南面的路,那邊比較遠;要經過洪武門、承天門、午門才能進皇宮,洪武門和承天門之間的千步廊大街,就大概有一千步遠。
不過,文武是分開走的,武官一般走西華門,朱高煦屬於宗室之列,但他以前進宮也多走西華門。
他想了一下,因爲此行是金忠帶他進來的,那金忠是文官,所以走東華門倒也說得通。
朱高煦又走了幾步,才忽然捕捉到了、內心裡那一閃而過的一絲蹊蹺究竟是甚麼……父皇下旨,爲何非得如此細緻,細到規定朱高煦走哪道門進宮?
一時間,朱高煦便感覺有點心神不寧了。不過他沒吭聲,只是留意觀察着周圍的景象,但甚麼也沒發現。
或許他太緊張了罷,所以連這些細枝末節也能多心。
他又心道:不過是進宮一趟,看望母后而已。朱高煦的爹還在位呢,普天之下,除了他的皇帝老爹,誰還敢對他怎麼樣?而且朱棣那麼厲害,誰又敢冒着誅滅九族的大罪矯詔不成?
朱高煦定住神,擡頭挺胸向文華門西邊河上的那道橋走去。
他心裡自嘲:進個宮就跟上戰場一樣的感覺!
戰場上就是這樣的,實力碾壓的戰役還好,若是有點勢均力敵的時候,帶兵的人心裡通常都非常之緊張。各種真的假的稟報、各種部將幕僚的看法,會叫人忍不住擔憂。這時候如果沒法定住神,就極可能失去擔當後果的膽量,左右搖擺難以拿定主意。
朱高煦和金忠二人過了橋,再往北走一會兒,就到文樓了。
從這個地方要出宮,只有兩道門,第一道是就是朱高煦進來的東華門;第二道就是走午門那邊的左殿門,出左殿門就在午門裡面了。而從此地,要進宮也只有兩條路,第一道就是文樓,進去就是奉天殿外面的廣場;第二道是走北面謹身殿後面的小門,進去就是乾清門外。
不過宗室和大臣進宮一般都走文樓,北面的小門多是宦官宮女走。
金忠徑直靠西的路行,果然他要帶着朱高煦走文樓了。
就在這時,遠處一個身材瘦削的宦官,迎面正向這邊過來。
朱高煦又感到了一絲蹊蹺,因爲他是親王,即便是皇宮裡的奴婢看見他、都要馬上避道,而那宦官還在繼續向前。
朱高煦沉住氣仍然視若無睹,反倒是旁邊的金忠眉頭一皺。等那宦官走近,金忠率先開口道:“你不懂規矩?”
那宦官年紀不大,可能也就是十餘歲的模樣,朱高煦感覺有一點面熟,但又確定,自己並不認識宮裡的這麼一個宦官。
小宦官彎下腰,但沒答金忠的話,擡頭看了一眼朱高煦,又瞧了他身上的五爪團龍圖案,問道:“您是漢王殿下?”
朱高煦道:“正是。”
金忠道:“這奴婢不懂規矩,漢王別理會他,咱們先進宮去……”
朱高煦站在原地,擡手止住金忠道:“他好像有啥事,何必急這麼一小會兒?”
小宦官忙道:“正是,正是!奴婢正有句話要說給漢王殿下聽。”
金忠已經不耐煩地揮手,十分生氣道:“這裡容得上你說話?快滾!”
朱高煦沒好氣地看了金忠一眼,不想與他多說,只招手道:“你過來告訴我。”
小宦官彎腰上前,朱高煦個子高,便俯下身好讓小宦官夠得着他的耳朵。小宦官拿手捂着嘴,把嘴靠近朱高煦耳邊悄悄說道:“池月真人是我的大姐姐,當年在靈泉寺池月真人救的小和尚、就是我。大姐姐讓我告訴漢王,宮裡可能出了事,叫你多留心一點!”
朱高煦聽罷心下一驚,立刻看向金忠。
金忠好歹也是兵部尚書、部堂級別的大員,這時神情似乎有點不夠沉穩了,目光閃爍憂心忡忡的樣子。金忠馬上問道:“這奴婢對漢王說了甚?”
朱高煦不動聲色道:“他說漢王舊府出了事。”
金忠道:“這奴婢一派胡言!您在京師的府上也沒多少人了,能出啥事?”
朱高煦道:“我也想知道!不行,我府上有要緊的東西,得趕緊回去看看。”他說罷立刻轉身就走。
金忠急忙說道:“聖上傳旨叫殿下進宮,您這是抗旨啊!”
一時間朱高煦也不知道宮裡究竟出了什麼事,但是方纔他剛進宮、就覺得哪裡有點蹊蹺,妙錦忽然冒險叫人帶話過來,他是很相信妙錦的,所以立刻就下定決心先離開此地再說!
朱高煦腳步不停,轉頭說了一句:“我父皇說了,叫我某時某刻一定要進宮?我有說過,不進宮了嗎?”
他一邊說話,一邊觀察金忠,發現金忠看見自己走了,非常急。朱高煦更覺得有什麼事!
任那金忠嘴上的道理說出花兒來,他一個文官也攔不住朱高煦,朱高煦只管調頭就走。
這時,文樓裡走出來了另一個人,那人道:“漢王殿下,聖上叫您現在就去坤寧宮見皇后!”
朱高煦聞聲回頭一看,說話的人是郭資!朱高煦心裡罵了一聲,他太知道這郭資是誰了……當年朱高煦還在京師沒封親王時,導演了一出如同“話劇”的戲;想利用郭資擅自用軍糧賑濟山東災民的事,以此來攻擊高熾。
爲甚麼郭資乾的事能攻擊到太子?因爲這郭資根本就是太子的人。“靖難之役”長達三年多的時間,這傢伙一直都在北平輔佐高熾,倆人關係近得恨不得穿一條褲子。
郭資這廝一出來,朱高煦馬上意識到:不僅郭資是太子|黨的人,這金忠難道不是?金忠雖然是舊燕王府的心腹謀士,但早就站到太子那邊了,朱高煦又不是不知道。
果然郭資一出來,金忠的臉色立刻沮喪得像死灰一樣,用埋怨的眼神看了郭資一眼。顯然金忠認爲,剛纔郭資突然從文樓走出來,並不是一件正確的事!
朱高煦幾乎開始跑起來了,大步快速地向南走。畢竟出宮的兩道門,全都在那邊!
一道文華門,一道午門東面的左殿門。朱高煦情急之下,也還沒糊塗,很快就決定走原路返回!因爲如果走左殿門,出去就在午門內,還得過午門;過了午門,出皇城還要走很久,簡直是夜長夢多的一條路。
此時朱高煦心裡是一團霧水,心道:他|媽|的,太子的黨|羽究竟要幹甚麼?!
朱高煦快步奔走了沒一會兒,便遠遠地看見,那道橋上來了一羣人!他再也淡定不了,因爲那不是一羣普通的人,而是披堅執銳的甲兵!
這裡是皇宮,甲兵居然進來了,他們怎麼忽然進來的,這是要謀反還是幹甚?朱高煦立刻收住腳步。
那橋上的一個武將喊道:“漢王殿下請過來,末將有事要稟報!”
朱高煦聽得聲音,定睛看了一眼,覺得那武將很面熟。但他沒有任何猶豫,立刻轉過身,放下了一切比格和禮儀,提起紅袍下襬,徑直就開始往北跑。
他一面拼命奔跑,一面在心裡大罵:稟報|你|媽!
朱高煦雖然武力過人,但他現在穿着一身綾羅絲綢、頭上就戴了一頂烏|紗,全身連一塊鐵片也沒有;手裡更是手無寸鐵,去和一羣全副服裝還帶着弓|箭的甲兵打?
而且他直覺到這次的事分外嚴重,完全不同於以前在建文朝逃出京師、發生在涿州驛站的那一架。
當時建文君臣對付的人,主要是朱棣,追兵將領瞿良材不敢隨便傷了宗室,而且建文帝下達的命令肯定也缺乏決心;而這一次,金忠、郭資等人都是原來燕王府出謀劃策的老油條,太子的人主要對付的對象,恐怕就是朱高煦!
所以朱高煦剛纔雖然沒多想,但立刻就判斷出來,對方佔盡勝算、而且可能沒那麼軟弱。
朱高煦向北猛衝而去,那金忠和郭資似乎也有自知之明,沒過來攔朱高煦。他們倆文官根本攔不住!
片刻後,朱高煦纔想起剛纔喊話的那武將,好像是譚清。朱高煦和這個譚清不太熟,因此起初沒馬上認出來,不過他以前是見過的。
譚清只是“靖難之役”時的尋常一個大將;不過他戰死的大哥比較出名,出名的方式是喜歡殺俘!有其父必有其子,譚淵那兒子也是個莽夫,沒有任何理由動不動就把人打死了,差點被處了死罪,後來不知怎麼居然沒事。
這譚清甚麼時候變成太子的人的?朱高煦現在根本不知道。
但譚清肯定是太子的人,因爲出現的郭資、金忠都是太子的人。而且譚清居然身穿盔甲手持弓箭,帶兵進了宮;這要沒人撐腰,他嫌全族的人活得太長?
朱高煦拼了命跑,他很快跑過了文樓,完全不進去。剛纔金忠一直要他進文樓,裡面肯定有甚麼坑!
……朱高煦也沒搞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堂堂親王、皇帝的嫡子,這些人竟敢直接動手!究竟是甚麼原因、才能讓太子的人願意幹如此嚴重之事?
金忠、郭資等人是靠嘴,而譚清這等武將是不講道理的;所以朱高煦甚麼都不爭辯,直接使勁全力飛奔。
那後面追來的甲兵盔甲武器至少幾十斤,當然跑不過朱高煦。
但是,過不了南邊那道橋,兩條出宮的路都沒有了,朱高煦該往哪兒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