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肖繼恩)不是肖家的血脈。”五花八綁的肖文才很艱難地招出了此事。
高賢寧看他一臉爲難的樣子,直覺這個事情可能有點嚴重,他急忙快速寫了一行字,然後提筆等在那裡。張盛與杜二郎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目不轉睛地盯着肖文才。唯有姚芳還在埋頭苦思着甚麼。
肖文才又閉嘴了良久,終於繼續說道:“當年先祖父成婚數年沒有子嗣,又納了妾,仍舊無子。王家與肖家乃世交、幾代情誼,那時王家已有長子,便將次子抱養給了肖家,改了姓、取名叫肖繼恩。後來先祖父卻又生了個親生兒子,便是家父了。”
高賢寧恍然道:“原來如此,肖繼恩與王艮纔是親兄弟,他是前翰林院編撰王艮的親弟弟!當王艮家被抄斬之時,肖繼恩應該悲憤交加罷?”
肖文才道:“理應如此。”
高賢寧沉聲道:“肖繼恩以前還幹了些甚麼事?從實招來!”
肖文才一臉無奈道:“大伯一直在京師,而我永樂年間才進京,不太清楚他的事。我十餘歲便在鄉試的中,家中對我寄予厚望。家父在京師有些產業,便叫我進京閉門苦讀,說我年輕、必得全心爭取進士及第,將來大有前程。
永樂五年恩科,我參考了一次會試,沒有考中;便等着明年的恩科,再次一搏。
其間大伯總說,王家的事遲早會牽連到肖家。家父與我都很擔憂,我因此有點分心,不能全心讀書;不過除了時不時去見王氏一面,平常也只是在府上舉業讀書而已。”
高賢寧問道:“你沒參與別的事了?”
肖文才答道:“大抵沒做別的事了。”
高賢寧沉吟片刻,又問:“王氏身藏毒藥,是你慫-恿她的嗎”
肖文才一臉難堪,說道:“皆因我大伯授意。那王氏知道大伯是王家的血脈、也知肖王兩家關係匪淺,且她又在錦衣衛武將姚芳的身邊;於是大伯叮囑我,一定要反覆對王氏曉以情理,萬一事敗、便叫她提早自行了斷,不要連累肖家!”
高賢寧一邊奮筆疾書,一邊擡頭問道:“王氏爲何要豁出性命?你向她許諾過,要爲王家報仇嗎?”
肖文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他不是指甲縫裡的肉-體痛苦,而是彷彿在道德上受到了某種拷問,他搖頭道:“從未有這等許諾,下旨抄斬王家的先帝、前錦衣衛指揮使紀綱,都是世間凡夫俗子難以動搖之人,如何報仇?不過、我確是與她海誓山盟,冬雷震震江水爲竭……”
高賢寧又問:“肖繼恩而今人在京師麼?”
肖文才道:“王氏過世了之後,我大伯便回江西去了。大伯幾番勸說家父一起回鄉,不過明年就有恩科,家父沒有答應,更不願我放棄會試。於是大伯自己回鄉了。”
高賢寧道:“肖家祖宅?”
肖文才搖頭道:“大伯以前是做藥材生意的,他在吉水縣縣城有鋪面,應該在縣城裡。”
高賢寧收起了供詞,上去解開了肖文才的右臂,把筆塞在肖文才的手裡,下令道:“寫上名字,再蓋手印。”
辦完了瑣事,高賢寧便叫上張盛等三人到門外商議。張盛與杜二郎馬上跟了出來,只有姚芳還站在那裡發怔。高賢寧看了姚芳一眼,懶得理他了,便大步走到了檐臺上。
高賢寧開門見山地沉聲道:“肖繼恩,極可能就是‘馬公’!”
張盛道:“肖繼恩會不會只是同黨之一,馬公另有其人?咱們一定要慎重,不能放跑了罪魁禍首!”
高賢寧看了張盛一眼道:“張指揮所言,亦非全然沒有道理。但本官仍覺得肖繼恩就是‘馬公’!幹那等天大的密事,確實需要一些有能耐的同黨;但是事情太過嚴重,越少人知道,越不容易敗露!肖繼恩既然在謀劃此事,便無須再找另一個主謀了。因此連肖繼恩的侄子肖文才、亦不知最關鍵的密謀,極可能是實話。”
張盛問道:“高寺卿的意思,咱們立刻去江西逮-捕肖繼恩?”
“是。本官正是此意!”高賢寧看着二人。
杜二郎抱拳道:“要不先奏稟聖上?”
高賢寧聽罷沉吟片刻,說道:“若能連夜奏稟聖上,那也可以。咱們派人去皇城門樓外,先叫侍衛親軍找到裡面的當值宦官,再讓宦官找司禮監太監王貴,然後叫王貴進宮去奏報。”
錦衣衛指揮使、北鎮撫使都贊成了這個主意。
高賢寧便道:“咱們分頭行事!張指揮拿着供狀,去皇城;本官與杜將軍繼續審問肖文才,叫他說出肖家鋪面、祖宅的確切地點。”
兩個武夫抱拳道:“得令!”
杜二郎忽然又道:“咱們派人八百里加急去江西逮人,最好不要讓肖繼恩事先得到風聲。我看不如先逼肖文才寫封信,謊稱他遇到了同窗、在城外寺廟徐舊作詩;將信送回京師肖府,先穩住肖家一陣。”
高賢寧讚許道:“杜將軍頗有長進嘛!”
三人商議了一番,張盛接了供狀先走,高賢寧和杜二郎重新走回廂房。這時便見姚芳已搬了一條凳子,坐在了肖文才面前,正在盤問。
姚芳盡問些沒用的話。姚芳的聲音並不大,也不見憤怒失-控,他的神情十分怪異,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臉色卻是很紅。他問道:“你們上過了罷?”
肖文才的臉微微抽搐道:“王氏與姚將軍認識之前,我與她便私定終身了。我大伯的意思,大伯說女子最難忘記第一個佔她身子的人……”
姚芳酸溜溜地說道:“我還沒與她同過房哩。”
肖文才愕然道:“原來她沒說謊?你們……你們不是同住在一個院子裡?”
姚芳嘆息道:“她說,不想讓我覺得她不知清白自重,許諾我只要將來名正言順了,任我做甚麼都行。我也尋思,她出身書香門第、先父乃進士,她是知書達禮賢淑持重的女子,便沒爲難她。我姚芳要個女人還不簡單?我要的是與她長相廝守!”
倆人沉默下來。
高賢寧趁機走上前,說道:“姚將軍稍後再問,讓本官先問他正事。”
姚芳冷冷道:“張盛不是去宮裡請旨了,那事怕不是頃刻間便能辦好的!高寺卿沒得到聖上批覆,也不打算馬上去抓人,你急什麼?”
高賢寧竟無言以對。剛纔幾個人在門外商議的事,姚芳似乎聽到了。看起來姚芳居然很冷靜,說的道理也頗有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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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芳又問肖文才:“你們都幹了些甚麼?”
肖文才一臉尷尬:“……”
“說!”姚芳冷冷地呵斥了一聲,臉上滿帶痛苦與殺氣。
肖文才臉色蒼白道:“啥……啥都幹過。在下至今尚未成婚,偶爾逛逛青樓見識不少,能幹的都幹了。”
姚芳道:“說仔細點!不招,老子讓你再過一遍刑!”
肖文才無奈地沉吟了一陣,小聲說道:“有時候見面,正是她兩次月事之間,怕懷上,不過有口-舌、還有穀道……”
“啥?”姚芳整個人都愣了。
肖文才一臉畏懼道:“要不姚將軍別問了?其實一些事王氏是不願意的,我便哭訴,她的心軟,每次都有用。”
姚芳深吸了一口氣道:“你他-娘-的,還真有辦法!你別怕,我只想知道真相,你只管說……有一回她抓了很多藥來煎熬、大概就在去年底,說是身體不調,那是怎麼回事?”
肖文才皺眉回憶了一會兒,小聲說道:“咱們不是每個月都見面的,有時很久也不見一面。那次便是許久不見了,不巧她正值月事。但是我多日不盡女色,見一面擔驚受怕的也不易,好不容易冒險去了,哪能空手而歸?我一面哭訴,一面動手動腳,不多時她也忍耐不住了,於是……”
姚芳氣得渾身顫抖,拳頭已握緊了,他一面喘-氣一邊氣憤道:“她月事之時,老子連涼水也不讓她碰一下,百般將就她,沒想到你竟然如此對待她!”
高賢寧觀察姚芳的模樣,急忙提醒道:“肖文才是御案證人,姚將軍心裡要有數。”
片刻之後,高賢寧又好心勸道:“醉仙樓的頭牌付驚鴻,長得非常貌美,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侍候起人來也是知冷知熱好不溫柔。本官玩-過,絕對人間極品!她還挑人,一二般的人連陪茶都難。姚將軍要不去試試,本官給你引見?”
姚芳卻毫不理會高賢寧的好心,他猶自問道:“爲甚麼我對她一片真心實意,她卻對我如此矜持?爲甚麼你這紈絝浪蕩公子、不知憐香惜玉,她卻無所保留?毫無保留!”
廂房裡一片死寂,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姚芳又問道:“爲何她爲你守身如玉,你還那樣不知憐惜?”
肖文才忙道:“姚將軍息怒,我其實從來沒覺得她是我的女人……肖家也不可能贊同、准許我娶一個罪人之女,還是教坊司出身、曾與人同居一室的婦人。”
姚芳仰頭冷笑了一會兒,滿臉悲哀,又道:“你騙了她,還是有愧疚罷,不然怎會兩次祭拜?”
肖文才道:“人皆有惻隱之心!在下並非歹人,心底是很善良的,欺瞞王氏也是出於無奈。上次祭拜就是爲了看看她,這一回乃因我要成婚了。我挑城門關閉時纔去,以爲沒人能發現的,唉!”
姚芳的神情忽然一變,饒有興致地念了一聲,“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