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四章 王的憂愁

北平布政使司,秋冬那些好像枯死了樹木、此時已是枝葉茂盛。

不過最近正是陰雨天。黯淡低沉的天幕下,被雨水打溼的許多低矮硬歇山頂房屋、一片灰褐色;景象與京師完全不同。

趙王府的園子裡,水池面被雨水淋得毛毛糙糙的,四面一片“沙沙沙……”的噪音。然而站在亭子裡、躬身與趙王說話的黃儼,對這樣的環境反倒多了幾分安心。至少他們說話,不容易被閒雜人等聽見。

“聖上下旨從咱們王府調兵一萬三千人,王爺便只有差不多一衛護衛軍剩下了。”黃儼憂心忡忡地說道。

高燧也一臉愁緒。

黃儼派到京師的黃太平,最近已經回北平。黃太平送的禮,太監曹福沒有收;而且黃太平被晾在一間破客棧裡,便再也沒有人理會了!

原先漢王府的嫡系宦官王貴、曹福等人的意思很明顯:根本不想與黃儼有所牽連,送錢財都沒用!

之前黃儼還指望,藉着“伐罪之役”時期與曹福的患難交情,能從那邊借點勢,找到一些宮中爲自己說話的人;但事到如今,情況看起來很糟糕。

於是侯顯王景弘被新帝寵信重用之事,便變得更加嚴峻起來。

當初廢太子當政時期,侯顯王景弘爲了報復黃儼,不惜栽贓趙王弒君謀反;如今他們得勢了,能放過黃儼?

黃儼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出來,那是不可能的事!鄭和餘黨,必會想盡辦法、置黃儼死地而後快!

新君朱高煦爲何敵我不分、他究竟想些甚麼?當初燕王府一家子都在北平的時候,黃儼的心可是向着高煦倆兄弟、對付當時的世子朱高熾的!

黃儼想起“洪熙朝”時,朝廷不敢動他、是因爲想穩住趙王;而今如果趙王對朝廷言聽計從,太過恭順,那誰能保住他黃儼?

“太原、大同那兩位藩王,一王擁兵超過兩萬!爲啥獨獨是王爺、要被調走最多人馬?”黃儼沉聲道。

高燧比大哥瘦得多、也完全不如二哥強壯,相比之下他的身材略顯單薄,此時他也皺眉道:“究竟我哪裡做錯了事,讓二哥忌憚上了我?”

黃儼一咬牙,終於忍不住沉聲說道:“聖上這是要削藩啊!聖上必是想先削兵權、再慢慢削掉諸王勢力,最後就是削藩!別的王爺就沒一個吭聲的?”

高燧不動聲色道:“他們要是敢起兵,還用等到現在嗎?”

主僕二人說到這裡,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各自都彷彿想着心事。

……朝廷北伐,從各藩王府調兵;不僅那些有兵的藩王不安,就連遠在四川的蜀王也憂慮重重。

蜀王手裡只有幾百人護衛兵。本來他有兩萬人的;但在伐罪軍攻陷成都府之後,把人馬幾乎都弄走了,之後就一直沒給他恢復過三護衛。

削北方藩王的兵權,不關蜀王朱椿的事。但朱椿擔心的是:聖上似乎正在謀劃削藩,並非只爲了削弱藩王護衛軍那麼簡單!

削到甚麼地步……沒有軍政大權享有世襲富貴;只有富貴,後代降爵;乾脆像建文那樣直接治罪,往死裡整?

總之朱椿絕無可能獨善,所有藩王都在此列!

他正在一處水榭裡,扶着欄杆看着外面的湖泊。湖泊裡有很多魚在遊動,但朱椿不爲了賞魚,只因這裡清淨。上次朱椿在蜀王府設宴招待高煦,地方正在這裡。當時的場面,一幕幕再次涌上了心頭。

但是此處也不清淨,沒一會兒他的長媳、蜀王世子妃就來了。

朱椿聽到一陣哭聲,轉過身時,便見世子妃已跪在了地上。她拿着手帕一邊哭,一邊捂着臉。

“你怎跑到這裡來了?”朱椿皺眉道,“你們婦人的事,何不找王妃?”

世子妃梨花帶雨,捂着臉哽咽道:“母妃也管不了金夫人(華陽郡王生母),母妃說,現在若是王爺也管不住金夫人,這王府就是她說了算!”

朱椿嘆了一口氣問道:“啥事?”

世子妃哭訴道:“世子病重,兒媳等每日傷心,可那金夫人竟然成日裡在背後咒着世子!兒媳聽聞,傷心氣急,就去找金夫人理論,沒想到竟然被她打了耳光!”

朱椿問道:“她真的咒了世子?”

世子妃忙道:“千真萬確。”

朱椿又問她人證,結果世子妃支支吾吾說不出個具體的人來。朱椿便道:“若金氏真的有惡言,本王自會懲戒!不過她怎麼也算是你的長輩,打了你也不算多大的錯。”

世子妃聽罷“哇”地一聲就哭出來,簡直幾欲昏厥!

朱椿嘆了一口氣,搖頭道:“本王知道你們在爭甚麼,真是婦人之見!你們爭來爭去有用嗎?以後世子位該是誰的,還不是聖上說了算!”

蜀王庶子華陽郡王那倆母子,朱椿也很不喜歡!因爲在“伐罪之役”之時,華陽郡王吃裡扒外、居然私下裡勾結護衛武將,打開了成都府城門;這種事是他一個兒子應該做主的嗎?

要投降也應該與當爹的商議罷!結果弄得朱椿後來的處境、非常艱難。

正因那件事,朱椿才根本不敢提將來的世子人選;畢竟在聖上那邊,華陽郡王有大功。朱椿一肚子憤恨,卻也只能咬牙嚥到肚子裡!

不料世子妃哭得更兇,她哽咽道:“連王爺也覺得世子爺……”

朱椿這時才發覺自己有點失言,實在是他的嫡長子體弱多病許多年了;最近更是半死不活、眼看確實沒救的。

“悅熑是本王嫡長子,本王也每日難過,但事到如今有啥辦法?”朱椿嘆了一口氣道,“你們就不能安生一點,讓悅熑好好養病嗎?”

世子妃道:“若金夫人得了勢,還能給兒媳等活路嗎?求王爺做主!”

朱椿忽然大怒,一臉怒氣道:“那誰給本王活路?!”

世子妃聽到這裡,頓時也不哭了,一臉眼淚愣在那裡。

朱椿長嘆了一口氣,揮手道:“去找王妃,去!”

世子妃趕緊磕頭,終於不再煩朱椿了。

蜀王妃是藍氏,藍玉的女兒。洪武年間,朱椿就因爲與藍玉聯姻而受了點影響。不過太祖皇帝很信任兒子們,朱椿並未受到絲毫牽連。

後來建文削藩,朱椿又被嚇了一次。

最近的“伐罪之役”,朱椿再次受到極大牽連……父皇不在了,他感覺到事情越來越嚴重冷酷!

前年冬天,在這間水榭的家宴上,朱高煦遇到了刺客!後來沐晟坐鎮成都府,明察暗查了很久此事;很多嫌疑都指向蜀王。

畢竟是在蜀王府上發生的事!朱椿也知道難以逃脫干係。

畢竟當時漢王軍的實力太弱了,以漢王府對抗整個大明朝、勝算非常小。若是漢王軍戰敗,刺殺事件對朱椿非常有利;他便不用再爲兒子開門投降的事負責。

然而世事難料,漢王軍居然意外地奪得了天下!

朱椿便陷入了危險之中。當時高煦說得很好,表現得非常信任寬容,但坐穩了江山之後呢?

……要是沒有契機,皇帝還不一定願意動他的叔父,畢竟蜀王從來無心謀反,沒有威脅。

可是,正好削藩的大事擺在了面前!在辦大事之時,皇帝順帶收拾一下“有異心”的蜀王,那是再正常不過了!

如今,朱椿確實感覺到,連性命也不一定保得住。他此時才醒悟過來:自己偶爾也會做自作聰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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