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人禍天災
直到第四天朱標才甦醒,但還不等大家高興就發現情況不對。
清醒過來的朱標,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嘴角時有口水流出。
中風,所有人都清楚的意識到這個現實。
陳景恪預想中最壞的情況出現了。
朱標的表情顯得很是激動,眼睛瞪的直直的,似乎想要說什麼。
這是很正常的,換成誰突然變成這樣,都會激動。
老朱悲痛萬分,虎目頓時就紅了。
反倒是馬娘娘,擦乾眼淚來到朱標病牀前,抓着他一隻手不停的安撫。
“孃的身體好了,沐英那裡也派你五弟過去了,你五弟的醫術你是知道的。”
“朝中的事情你也不要擔心,有你爹和雄英在呢。”
“放寬心好好養病……娘還等着你養老送終呢。”
隨着她的話語,朱標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然後對着馬娘娘使勁眨了眨眼睛。
馬娘娘似乎能聽懂他的心聲一般,說道:
“娘沒騙你,我這都是老毛病了,緩過勁兒就好了。”
之後母子倆就這樣聊了好一會兒。
朱標畢竟剛剛甦醒,精力不足,很快就疲倦的閉上眼睛。
馬娘娘說道:“你好好休息,娘就在旁邊。”
她剛想離開,朱標再次睜開眼睛,眼珠子使勁亂轉。
馬娘娘思索道:“你身體不舒服?”
朱標眼睛依然亂轉。
馬娘娘這次肯定的道:“讓內閣學士進來聽用?”
朱標的眼睛這才停下,朝她眨了眨。
馬娘娘知道他是有事要交代內閣學士們,而且有些事情也確實需要說清楚。
雖然有老朱和朱雄英在,國家不至於無主。
可皇帝是朱標,他纔是法禮的代表。
沒有他的授權,老朱和朱雄英掌權,那都是不符合禮法的。
而且到底是以老朱爲主,還是以朱雄英爲主?
這都需要朱標這個皇帝來決定。
所以,雖然馬娘娘很心疼兒子,卻也沒有阻止他見外臣。
很快七位內閣學士,外加六部尚書、大理寺卿等要員全部來到幹清宮。
七位內閣學士上前,負責與朱標溝通。
李善長作爲名義上的首輔,開口說道:“陛下,請恕臣等不敬之罪。”
“陛下貴體有恙不利於行,然國事不可有一日懈怠,還需您任命一人監管。”
朱標眨眨眼睛,表示認同。
李善長繼續說道:“接下來臣等的問題,如果陛下同意,就眨一下眼睛,不同意就眨兩下。”
朱標再次眨了一下眼睛。
馬上有臣子,將問話以及朱標的意思,轉告給羣臣。
這也是流程,大家都沒有說什麼。
接着,李善長終於開始正式提問:“國事交由太上皇和太子主持可否?”
朱標連眨了兩下眼睛。
李善長繼續問道:“國事盡皆交由太子做主?”
朱標再次連眨了兩下眼睛。
竟然不是?幾位內閣學士很鎮定,其他大臣卻有些驚訝。
然後不少人都偷偷的瞄向了一言不發的朱元璋。
果不其然,等李善長詢問是否讓太上皇主持國事的時候,朱標只眨了一下眼睛。
聽到這個結果,羣臣都恍然大悟,然後內心裡稱讚朱標高明啊。
都這樣了,還能將事情做的滴水不漏。
在大明,老朱的威望是無人能及的,讓他重新出山是最穩妥的。
而且如此一來,也將朱雄英最後的嫌疑給洗清了。
這個世界永遠不缺陰謀論者,朱標壯年中風,難免會有人傳一些謠言。
誰最有嫌疑?
誰受益最大,誰就有嫌疑。
如果讓朱雄英監國,那他就是受益最大的人。
根本就不用懷疑,必然會有許多人以此來攻擊他。
什麼太子等不及了,而且陳景恪和他是發小……想下手可太簡單了。
現在,將權力交還給老朱,朱雄英就不再是這件事情的最大受益者。
嫌疑自然就小了很多。
別人再想用此事來攻擊他,就站不住腳了。
至於會不會有人懷疑老朱……
皇位本身就是老朱的,他都能提前傳位給兒子,又怎麼會害兒子?
而且以老朱對朱雄英的喜愛和滿意程度,也絕不會影響到朱雄英太子身份地位。
可以說,朱標的這個決定,真的將一切都考慮到了。
衆人都不禁暗暗敬佩。
接着邱廣安等人各自上前詢問了幾個問題。
比如國家大政是繼續變革,還是迴歸保守之類的。
得到的結果是,一切按照計劃來。
如果有難以決斷的地方,以太上皇的意思爲主。
當這一層意思表達出來之後,朱標就閉上了眼睛,不再回答任何問題。
一直守在旁邊的鄭良琦知機的站出來,說道:
“諸位閣部,陛下大病初癒不宜過於勞神,需要歇息了。”
“若有事情,請改日再來請示。”
其實衆人想問的也問完了,於是就一起告退。
接着李善長等內閣學士找到朱元璋,請他主持大局。
這也意味着,朱元璋再次出山以太上皇的身份,重新掌握大明。
不少人以爲他就是走個過場,隨後就會讓太子監國。
哪知道並沒有,他就這樣重新接手了大明的重擔。
雖然太子依然負責處理大多數政務,可還是沒有拿到監國的名義。
這讓不少人嘀咕,老朱莫不是權力癮犯了?
還是捨不得權力?
不過這些聲音很微弱,沒有掀起什麼浪花,很快就沒人理會了。
正如朱標設想的那樣,因爲朱元璋重新出山,大明的局勢沒有出現什麼波動。
軍政兩界更是平穩的猶如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民間也沒有出現關於朱雄英的不利傳聞。
反倒是因爲老朱沒有讓他監國,不少人替他抱不平。
朱雄英自己也變得低調許多,不再如之前那般事事都想插一腳。
不是因爲老朱打壓之類的,而是他清楚,目前自己不能高調。
親爹還在病牀上躺着呢,你作爲兒子的那麼高調,是幾個意思?
真覺得你不是最大受益者,大家就不敢傳你的謠言了是吧?
不管怎麼說,本應該造成巨大動盪的皇帝中風事件,就這樣平穩的過去了。
大明依然是那個大明,大家各司其職過着自己的日子。
但……真的就沒有一點變化了嗎?
那怎麼可能。
心情極差的老朱怎麼可能什麼都不做。
沒幾日他就拿出了數百份罪狀,全是官吏貪污腐敗的證據。
這是最近兩年錦衣衛和巡查使們收集到的證據。
對這些人的處置辦法他也乾綱獨斷,全部處死。
而且他們的家眷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流放,而是一同處死。
前前後後加起來,又是六千多人被殺。
一時間羣臣噤若寒蟬,重新回憶起了被洪武大帝支配的恐懼。
原本因爲朱標的寬仁政策,有些得意忘形的文武百官,瞬間變得老實起來。
辦公效率提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在外人看來,老朱這是因爲兒子重病,拿羣臣發泄心中的負面情緒。
但陳景恪卻知道,老朱其實很清醒。
他殺人是有計劃的。
這次被殺的人,七成都是保守派,很多甚至明裡暗裡阻撓新政推行。
剩下三成革新派,也是罪大惡極的那種。
也就是說,老朱表面上看,是對所有人一視同仁。
實際上,在他拿出這份名單之前,就已經進行過篩選了。
那些罪名較輕的革新派主力,都被保了下來。
他這麼做的目的,既是爲了震懾羣臣,同時也是爲變革掃清障礙。
這就是朱元璋和朱標的區別。
朱標想的是穩步變革,逐步替換守舊派。
朱元璋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直接大刀闊斧的來。
不行你就主動讓位,不識趣那我就送你一程。
當然了,老朱能這麼做,其實也和朱標這五年的休養生息有關。
這五年他解決了洪武朝留下的弊端,重塑官僚體系理順了行政系統,培養提拔了大量後備官吏。
老朱一次性殺了數百人,換成洪武朝肯定會造成很多職務,無官可用的惡果。
這次幾乎沒有對行政系統造成什麼影響。
反而因爲大量守舊派被清除,爲革新派干將提供了更多機會。
變革重新進入快車道。
陳景恪也不得不佩服,老朱就是老朱啊。
雖然退居二線多年,卻始終準確掌握着大明的脈搏。
看似兇殘殺人,實際上到處都是謀算。
朝政方面大致就是如此,老朱在用他的方式,快速消化着朱標執政五年的成果。
至於朱標,在他甦醒之後,陳景恪爲他量身定製了康復計劃。
每日鍼灸、用藥、按摩等等,各種療法都用上了。
如果是放在前世,他的後遺症不至於這麼嚴重。
經過治療有很大概率可以恢復八九成。
然而此時的醫療水平還是太差,很多藥物和醫療器械都沒有,陳景恪也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只能用純中醫療法,對其進行治療。
但因爲拖的時間太長,有些後遺症是必然無法根治的。
最終能恢復到什麼程度,誰也不知道。
但陳景恪自己私下判斷,最理想狀態,也就是勉強恢復一些行動能力。
想如常人一般生活,已經不可能了。
這也意味着,他的皇帝生涯基本接近尾聲。
至於什麼時候退位,就等他病情穩定下來,大家再商量了。
再說馬娘娘,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什麼叫爲母則剛。
爲了不讓朱標擔心,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悲傷,身體已經沒有大礙。
每日還能去照看朱標。
這算是最大的好消息了。
然而,老天似乎覺得今年的大明還不夠熱鬧。
很快山東、鳳皖兩省布政使上奏,當地三月不雨,田畝大面積絕收。
只有靠近河流的土地,纔能有一些收成。
錦衣衛的密報也證實了這個消息。
朱元璋下旨,免除兩省秋稅,並下令義倉出糧平抑糧價。
陳景恪也派出錦衣衛密探,去兩地收集更詳細的情報,務求掌握兩地具體信息。
這還不算完,十月份颱風襲擊東南沿海。
風力之大,水桶粗的樹木被攔腰吹斷,房屋猶如紙片一般被掀翻。
海水沿着江河倒灌,無數土地被淹沒,武昌都受到了波及。
颱風過後就是連綿暴雨,十餘日不見停歇。
數百萬人受災,死傷數萬人,失蹤者不計其數。
消息傳來,京師爲之震動。
朱元璋立即召集羣臣,商議賑災策略。
然而面對山東、鳳皖的旱災,羣臣還能拿出辦法。
面對這種級別的天災,羣臣也束手無策。
不是他們無能,而是這次的天災實在太嚴重,僅靠地方衙門已經無能爲力。
就算朝廷直接派人去賑災,都不知道該從哪裡着手。
調運糧食、藥物過去?
肯定是要運的,可這些東西運到哪去?
又如何發到災民手裡?
肆虐的洪水該如何處置?
事實上,對這種事情歷朝歷代都沒有辦法,只能放任洪水肆虐。
等水退了再重新收拾家園。
羣臣其實也是這個意思,等水退了再說吧。
然而陳景恪又怎麼可能坐視災民不管?
等水退了?
那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
於是他找到朱元璋和朱雄英,開門見山的道:
“出動軍隊抗洪賑災吧。”
朱元璋和朱雄英同時驚訝的說道:“什麼?”
陳景恪知道他們爲何會如此。
軍隊賑災,史上少有。
遇到災禍出動軍隊,更多是爲了防止災民發生動亂,而不是賑災。
現在他突然提出這個建議,兩人自然難以接受。
然而……
“幾百萬子民正遭受災難危在旦夕,朝廷不能坐視不理。”
“指望地方衙門賑災,已經不可能。”
“能力挽狂瀾的,只有軍隊。”
老朱面容嚴肅的問道:“你可知道,一旦軍隊生亂意味着什麼?”
陳景恪毫不退讓的道:“可是……如果我們成功了,這將是亙古以來從未有過的壯舉。”
“也是從未有過的善政。”
老朱對此很不以爲然,什麼壯舉什麼善政,都沒有穩定重要。
軍隊不可輕動。
陳景恪知道不可能這麼輕易就說服他,毫不氣餒的道:
“大明要開創一個新時代,這個時代新在哪裡?”
“難道就是地盤比前朝大,人口比前朝多嗎?”
“新時代,新在思想。”
朱雄英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老朱不屑的道:“新思想就是不顧國家安危讓軍隊去賑災?”
“你可知道,軍隊一旦失控,帶來的危害比天災還要嚴重十倍百倍。”
陳景恪沒有反駁,而是說道:
“陛下可還記得何爲國家,何爲君主,何爲軍隊,可還記得歷史賦予皇權的使命?”
“軍隊撫慰使制度已經推行十年,朝廷也爲將士們做了十年的思想工作。”
“忠君愛國護民的口號也喊了十年。”
“忠君愛國大家都知道指的是什麼,也知道該怎麼做,可護民這一塊始終停留在口頭上。”
“現在,是時候讓將士們知道,何爲護民了。”
“就用這場天災,來檢驗一下這十年的撫慰成果吧。”
朱雄英先被說動了,看向朱元璋說道:“皇爺爺……”
雖然沒有說出自己的打算,但意思已經表達的淋漓盡致。
朱元璋沒有理會兩人,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