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朱升的話,張希孟倒是笑了……這老爺子一慣足智多謀,思慮周全,怎麼會出這麼不靠譜的主意。
就算劉福通答應了,那也沒用啊!
他們能怎麼監督?
派人過去嗎?
這不是和笑話一樣嗎!
發現張希孟另有心思,朱升也笑了,“張相,莫非你覺得老夫糊塗了?”
張希孟連連擺手,“楓林先生愛民之心,人盡皆知,而且我們說了,總比沒說要好,是吧?”
朱升呵呵一笑,“沒錯,其實只要劉福通能把這事公之於衆,讓下面的人知道也就夠了。至於他給不給百姓發糧食,老夫反倒不怎麼在意。”
張希孟低頭蹙着眉頭,稍微一想,竟然明白了朱升的用意……這老頭,簡直壞透了。
其實從如今劉福通的處境來看,他要派兵北伐,本身又缺乏糧食,征戰越遠,消耗的糧食就越多,幾乎是指數增長。
在這個情況下,就算再過分的條件,劉福通都會答應。
事實上他過來就是準備挨宰的。。
這時候朱家軍提出要顧及百姓,發糧賑濟民衆。
劉福通照辦了, 這是他出錢, 朱家軍得人心。
他陽奉陰違,老百姓拿不到糧食,怨氣都會落到劉福通的身上。
怎麼算,朱家軍都贏了, 而且還贏麻了。
朱升這老頭, 簡直就是個千年狐狸,誰都逃不過他的算計。
“哎, 非是老夫工於心計, 只是當下社稷分崩離析,百姓顛沛流離。能結束亂世, 一統江山,救民水火, 非上位不可。我們也是爲了儘快統一天下!”
朱升的話, 引來了賈魯的贊同, 他沾沾眼淚,輕嘆道:“前面治理黃河, 還有些不足之處。如果上位能儘快一統天下, 老夫在閉眼之前, 能把剩下的事情做完,就算是死了也得好處!不然留下黃河爲禍, 我心不甘啊!”
賈魯憂心忡忡,他真怕自己這把老骨頭, 等不到那一天。
張希孟把幾個人商議的結果,尤其是關於中原水患的看法,告訴了朱元璋,老朱聽過之後, 頓時神色凝重, 帶着強烈的憂慮。
“竟會如此嚴重?如此說來,就算咱以後集結全國之力, 也很難解決水患了?”
張希孟沉吟道:“修好堤壩,不讓黃河氾濫,或許不難,但是治理風沙鹽鹼, 恢復民生, 只怕再有幾十年,也未必能成功。只有持之以恆,用幾代人的付出,纔有機會。”
朱元璋沒有說話, 只是默默站起,沉吟了許久,他突然轉身,等他再過來,懷裡多一個一個孩子。
老朱抱着他到了書案上,隨後抓着小傢伙的手,用毛筆在紙上緩緩寫下了兩個字:治水!
朱元璋咧嘴笑了,“咱的好兒子,你可要記住了,你爹沒有治理好黃河,你要接着幹……咱們朱家,世世代代,務必要治理好黃河。咱們出身寒微,是上天賜給了咱們機會,咱們不能有負天命,有愧人心啊!”
朱元璋絮絮叨叨,跟兒子唸叨着。
朱標剛剛一歲多,他哪裡聽得明白這些,只是“爹爹”地叫着,弄得老朱喜笑顏開。
跟一個小崽子說這些話,簡直就是腦子壞了,朱元璋這是發瘋嗎?
很顯然,這個長子在老朱的心裡,有着太不尋常的地位,雖說子女都是父母生命的延續,但是毫無疑問,朱標是嫡傳正統,日後就算有再多的孩子,也沒法和他相提並論。
張希孟很懂朱元璋的心思,但是他也清楚,就算朱標能順利成長,接替老朱,他也未必能超過父親。
搞不好這小子長大以後,還會形成衆正盈朝的局面,說到底老朱都是唯一的。
最緊要的還是多培養一些人才,只有形成足夠強大的人才隊伍,擁有新思想,接受新觀念,能夠主動延續治國理念,那纔是未來可期。
想到了這裡,張希孟就忍不住發笑了。
李善長還真是精於算計,他提議給糧長高官。
這一手簡直妙不可言。
由於張希孟和宋濂等人把持了學士院,掌握了人才培養,就算李善長怎麼折騰,也很難擴充勢力。
既然如此,那就引入一支全新的力量,利用各地糧長,佔據高位。
這些人是他建議提拔的,又是效力六部,誰敢不聽他的!
而且能當糧長的,都是丁多糧多,最低也是富戶,把他們拉攏過來,遙相呼應,有些事情也就有了重溫舊夢的希望。
不得不說,老李的算盤就是精明。
可惜的是他遇上了朱元璋和張希孟。
老朱直接來了個考試……這些人可不是你李善長直接提拔的,非要經過考覈才行。
而如何考試,又落到了張希孟的手裡。
這可不只是多了一道程序這麼簡單,而是涉及到選才標準的大事。
很快就有一道命令下達,最先將糧食送入金陵的三十位糧長,做好準備,要去學士院,接受考覈。
這道命令很快傳到了那些先進入金陵的糧長手裡。
其中名列第三的“江柯”自然跑不了,也接到了命令。
她拿着命令,有些犯暈了。
這可如何是好?
“七叔,你看我能不能不去啊?”
老七咧嘴苦笑,“姑娘啊,這是命令,可不是請柬,不去怕是不行的。”
原來江家的糧長不是江柯,而是替兄前來的江楠,她發愁了,“七叔,科舉都是要驗明正身的,我去了豈不是露餡了!”
老七怔了怔,還真搖了搖頭,“姑娘多慮了,我打聽過了,人家說上位把糧長視作官職,等於已經入仕。既然入仕,就不用那麼仔細搜身。這一次屬於測試官吏。人數只有三十,上位又會親自監考……說起來就跟殿試似的,考出來就是天子門生啊!”
江楠忍不住苦笑,“是吳國公的門生,不是什麼天子門生!”
“一樣的,早晚的事!”七叔笑呵呵道,顯得信心十足。
江楠越發憂慮了,“要真是這樣,那就更不能去了,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七叔也嚇了一跳,果真如此嗎?
他還是有些遺憾,忍不住道:“姑娘,你這一路運送稅糧,滴水不漏,尤其是交割的時候,你提前多買了一千石,當真是滴水不漏。就算是大少爺辦事,也未必有你的心細。”
江楠的眉頭動了動,臉色泛紅,一個女孩家,能得到七叔的肯定,自然是高興的。
可不管她多高興,以女兒之身,跑去參加學士院的考試,萬一露出了身份,那可就後患無窮。
她仔細思量許久,決定還是寫一封文書,遞到學士院,把事情說明白了,可別自作主張,給家裡惹禍。
江楠寫好之後,再三交代七叔,務必要送去學士院。隨後她就準備回家了。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她這才押運糧食進金陵,雖然已經多準備了兩成,但是由於路上遇到了雨水,有幾車的稅糧澆溼了。
江楠就覺得未必能順利送入糧倉,因此她特別交代,讓七叔多買一千石,有備無患。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收糧和儲糧,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爲了長時間保存,收入糧倉的都是帶殼的穀物,這一點從含嘉倉裡面找出來的糧食就能知道,隔了一千多年,居然還能發芽,堪稱奇蹟。
收上來的穀物,也不是隨便堆放起來,就能保存長久的。
首先,大型的糧倉必須保持乾燥,在沒有那麼多先進手段的條件下,只能用土辦法,挖地窖保存,首先要選擇地勢較高的所在,避開地下水。
等地窖挖好之後,要先用火烘乾,隨後把草木灰順勢攤在窖底,上鋪木板,木板之上鋪席子,席上墊穀糠後再鋪席子,窖壁也用兩層席子夾一層糠,這樣才能在裡面裝糧食,而且窖口還要仔細密封覆土。
總而言之,要窮盡一切辦法,才能保存好糧食。
只要有一點疏忽,就很容易造成一窖的糧食,全數腐爛。
這還只是窖藏的部分,其實最關鍵的還是要在收糧的時候,就保持糧食乾燥,儘量減少水份……
爲此張希孟給糧倉設計了一套評估糧食水份的辦法。
首先就是做兩個能裝五石糧食的木箱,放在特製的天平上面。
一面放着已經滿足入庫標準的糧食,在另一面,隨意從運糧的糧食裡,抽取五石,倒入木箱。
如果兩邊平衡,自然是送來的糧食合格,如果送來的糧食偏重,則是水份過大。
注意一件事,古代常用石來衡量糧食,而這一石也能換算成多少斤……但是這個並不嚴謹,其實石是容積單位,一石等於十鬥,鬥就是那種木製的方盒子,裝滿就是一斗。
如果想欺負人,就把鬥做大一些,就可以多騙取糧食,地主坑人,也纔有大斗進,小鬥出的說法。
相同體積,如果溼度太大,自然會重,這樣的糧食是不符合入庫標準的。
但發現糧食水份過大,下一步就會取一斗糧食,然後放在事先準備好的木箱裡,隔着一定距離,用火爐烘乾。
等穀物不在冒氣,重新計算重量,然後得出大致的含水率。
朱家軍雖然對老百姓很好,但是做事也相當嚴謹,糧食的水份太高,入庫之後,會腐爛變質,這是絕對不行的。
江楠到金陵排在十名之後,但是由於她提前採購了一批糧食準備,竟然超過了前面的人,排在了第三位,順利讓稅糧入庫。
想到這些,江楠還挺滿意的,反正這次金陵之行,也該結束了。
可就在她準備返回的時候,學士院突然送來了一道文書。
“此番考試,並未限制男女,請按時參加考試,不得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