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這一次分兵派將,一改往日集中兵力的作風,選擇了全線出擊,似乎違背了任他幾路來,我只一路去的方針。
爲什麼不集中兵馬,一鼓而定呢?
其實打開地圖,就能夠明白,朱家軍的地盤分成淮西和江南兩部分。中間有大江阻隔,如果朱元璋要集中兵馬,必定要調淮西兵馬渡江。
十來萬人的調動,怎麼可能瞞得過張士誠。
如果讓張士誠知道了,他可以選擇攻擊空虛的淮西,也可以調兵回援,甚至可以集結水師,在長江之上,截殺船隊。
總而言之,張士誠有絕對的主動權。
可是按照當前的情況,朱元璋全線攻擊,張士誠無從應對,只能處處防禦,處處捱打。
再說直白一點,這就是欺負人,以快打慢,以強打弱,以多打少……怎麼?老子打你,你還不服氣?
那就打到你服氣爲止!
彭早住和馮國用,兩路兵馬,將近十萬,如果算上民夫,差不多近三十萬人。。
僅僅是這些,就看得出來,朱家軍積澱之雄厚。
淮西之地本來受到黃河氾濫影響,水旱災害不斷,老百姓困苦到了極點。
要是還有活路, 誰又願意造反!
奈何造反之後, 戰亂不斷,百姓狀況更糟,走死逃亡,不計其數。
也就是老朱掌控淮西之後, 百姓過上了點安穩日子。
均田之後, 淮西百姓有免賦的口糧田,有充裕的流轉田, 還有相當數目的桑麻田……辛苦一年, 吃飽肚子,辛苦兩年, 穿新衣,住新房, 苦幹三年, 家有存糧, 兒子娶新娘!
從濠州到定遠,從滁州到合陽, 到處都在傳頌這句話。
事實也的確如此, 至正十四年, 十五年,十六年, 也就是這三年時間,幾乎七成以上的淮西老百姓, 都改善了生活,商貿繁榮,市場興旺,各個村子, 建房成親, 吹吹打打,從年頭到年尾, 一直絡繹不絕。
不說別的,光是那些舞龍舞獅的師傅,忙活一年下來,掙的錢都夠蓋房子的。
除此之外, 張希孟搞出來的糧食銀行, 在淮西愣是儲存了三百萬石糧食!
當時還有人懷疑,張希孟搞出百分之十的利息,又要建糧倉,又要給利息。
這不是虧了嗎?
能撐得住嗎?
事實上根本沒有多少人會去糧食銀行擠兌, 因爲家家戶戶都有餘糧,糧食反而不是那麼緊要的。
大傢伙要蓋房,要娶親,需要的是貨幣,與其取出糧食,聘請工匠,置辦彩禮,還不如直接取錢來得方便。
也就是說在佔據金陵,鼓搗出寶鈔之後,張希孟已經把原來的市場券全都換成了寶鈔。
糧食銀行也變成了類似常平倉的性質。
老百姓把糧食存進來,換成寶鈔……只不過百分之十的利息,張希孟還保留着,也算是給老百姓的一點福利。
百姓們虧了嗎?
存進去一百斤糧食,拿出一百一十斤糧食的錢,到市面上還能換來這麼多的糧食,不但沒虧,還方便了。
那朱家軍這邊呢?
他們付出的只是紙幣啊,拿到的卻是實實在在的糧食……給百分之十的利息算什麼?轉手賣給劉福通,能溢價五成,如果是方國珍這些人,直接原地加倍!
你瞧瞧現在哪還有糧食?這都是正兒八經的新米,你嫌貴我還嫌貴呢!
要不要吧?
不要下回往裡加沙土草棍,再來一鍬雞糞,你愛要不要吧!
這年頭,有了糧食,就比華強還硬氣。
方國珍那邊屁話都不敢說,乖乖給錢,回頭再加一倍的價錢,又添了不少沙土雞糞,裝上船隻,送去大都。
就這,大都的朝廷貴人們,還要感激涕零,誇獎方國珍忠心耿耿呢!
相比之下,江南地區雖然晚一些納入朱家軍的版圖,但是由於土地肥沃,水熱條件極好,恢復發展更快。
長江沿線,鄱陽湖以東,這都是朱家軍的糧倉。
隨着更徹底的均田推行開,長興,宜興,常州,這些處於第一線的地方,老百姓踊躍參加民夫。
每個村子,都把最好的小夥子挑選出來,組成運輸隊。
而且爲了讓他們放心,各個村子都規定,誰家出民夫多,村子裡的人,就要先幫着他們家種田收割,他們的地不幹完,不許動其他家的。
總而言之,務必要讓大傢伙安心跟着朱家軍打仗。
這一仗咱們輸不起啊!
那些士紳地主,不少都跑去蘇州了,他們身上也帶着田契地契呢!
咱們手裡這張田契,蓋的是朱家軍的大印。
要是吳國公打敗了,咱們就完了!
拼了這條命,咱們也不能輸!
要人有人,要牲口有牲口,男女老少,寧可累死,也不能把到手的田丟了。
絕對不行!
幾千年傳承,農夫的堅韌頑強,吃苦耐勞,展現無遺。
運輸糧草,修橋鋪路,搬運輜重……不管到哪裡,老百姓都提前準備好了,你們只管打仗,剩下的活兒我們包了。
更讓人激動地是在民夫當中,還出現了不少婦人,她們屬於主動過來,幫忙救治照顧傷兵的。
朱家軍的女性政策,終於起到了作用。
這一切喜人的變化,都看在張希孟的眼裡,如果說進攻洪都之戰,算是預演,那麼這次就是正式登臺,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徹徹底底檢驗朱家軍的實力。
到目前爲止,張希孟還是非常滿意的。
或許戰爭的勝負,在這一刻就已經決定了。
張希孟等文武大臣,陪着朱元璋,駐紮溧陽,總督三路兵馬……毫無疑問,這三路之中,以徐達爲主,常遇春和胡大海爲輔。
只要拿下湖州,十萬大軍,立刻南下,直撲杭州。
而杭州一旦到手,巨龍的爪子就深入了大海,從此之後,翻江倒海,飛天遁地,再無阻攔!
其他方向都可以無功而返,唯獨杭州,勢必要拿下來。
朱元璋更加躊躇滿志,“軍心在我,民心在我,天心……也在我!”
“所以說……此戰必勝!”
朱元璋的激昂,感染了大傢伙。
在這種時候,似乎應該賦詩一首,鼓舞人心啊!
朱家軍這邊誰的文采最好呢?
毫無疑問,張希孟是學問第一,但是他的定位有些類似大儒,是要傳道受業的。除了張希孟之後,宋濂等人的文采也不錯,但是他們地位欠了一點,要不請朱元璋來一首?
貌似他還真寫過……就在大傢伙思量的時候,突然汪廣洋急匆匆趕來,在他手裡,還拿着一封信。
“上位,是劉福通送來的。”
朱元璋一怔,劉福通?
貌似這傢伙從去年開始,就鼓搗北伐,這是有什麼戰果了?
“拿來給咱。”
朱元璋從汪廣洋手裡接過書信,纔看了幾眼,老朱的神色就凝重了,等他看完之後,就遞給了張希孟。
張希孟拿在手裡,迅速瀏覽……漸漸的,他的面色也不是那麼好看。
劉福通在信上說,去年的時候,多虧了朱家軍的糧食供應,他們順利打入了關中。
如今他已經下令,三路北伐,其中由毛貴統領北伐東路軍,從海州出發,登陸膠州,一戰成功,殺死元廷僉樞密院事脫歡。
隨後短暫修整,又攻下萊州,殺死元廷山東宣慰副使釋嘉納。不到半月,又攻佔軍事重鎮益都,大元益王買努逃走,旋即又佔般陽路,攻佔濱州。就在來信之前,又攻佔莒州。
“把地圖拿來。”
老朱從郭英手裡接過地圖,立刻讓文武重臣觀看。
按照信上的進軍路線,毛貴用了不到兩個月時間,躍馬揚鞭,一舉攻克了半個山東。
這個進軍速度,這個所向披靡的勢頭,就連朱家軍都自愧不如。
朱元璋剛剛的喜悅之心,淡了不少。
倒不是說老朱忌憚劉福通什麼,而是說天下英雄,何其之多啊!
這個毛貴本是芝麻李部下,後來跟着趙均用,在趙均用倒行逆施的時候,他沒有歸附朱家軍,而是去了劉福通那裡。
當時只能算是逃走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
現在一看,毛貴的程度,絲毫不亞於老朱手下任何一員大將,這是一條龍啊!
總算有了施展的空間。
再想想,其實不只是毛貴,天完那邊,張定邊厲害不?趙普勝厲害不?
就算是張士誠,張士誠……曾經也是個人物啊!
生逢亂世,這是最大的不幸,也是最大的幸運。
和這樣一羣人爭雄天下,又豈能驕傲自滿?
“天下英傑,何其之多!傳咱的命令,北伐是好事。劉福通那邊需要什麼,咱們盡力幫襯,不能拉後腿。”
老朱越發有格局了。
雖然他跟韓宋和劉福通之間,必然會有衝突,但是在北伐大業上面,老朱還是不願意落人口實。
而且想到了這裡,老朱又道:“也給張士誠去一封信吧!咱先禮後兵。”
張希孟一聽,頗爲贊同,朱升也同意,寫信的任務就交給了宋濂,然後讓張希孟潤色,最後交給唐肅,送去了蘇州。
誠王張公足下:昔日兄死守高郵,力拒胡虜,百萬雄兵不得寸進,天下義士無不仰望。紅巾義軍,能有今日之威,賴公之德。如今韓宋北伐,大刀闊斧,胡虜爲之膽寒,山東之地光復,孔孟之鄉,重歸漢室。正是普天同慶之時,高歌猛進之日。
公本爲抗元志士,誠能去掉胡虜所授太尉名號,收攏人心,昭示天下。弟願與兄,攜手北伐,滅掉逆元,而後共商國是。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
當此之時,兄勿要遲疑,宜早作打算!
……
“誠王,我家吳國公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過去誠王雖然接受元廷詔安,但也無傷大雅,只要此時能夠站在北伐大業這邊。驅逐胡虜,恢復中華。我們還是朋友,不必刀兵相向!”
張士誠聽到這裡,眼睛冒火,剛剛在戲曲宣傳上的慘敗,讓他惱羞成怒。
如今又來威脅他,真是不把他放在眼裡。張士誠盯着書信,突然伸手,抓起來撕成碎片,扔在了地上!
“朱重八!他一個要飯的小和尚,街頭乞丐。現在敢教訓本王!真是好大的膽子!他一而再,再而三欺負本王,還想讓本王跟他聯手!休想!本王現在是大元忠臣,正要憑着手裡的精兵強將,取朱元璋首級,獻給大都天子!”
唐肅冷笑道:“誠王,你這可是要跟着韃子一起去死啊!”
張士誠切齒咬牙,“死的還不知道是誰……先把他拿下!”
左右一擁齊上,抓了唐肅。
而唐肅自始至終,都帶着淡淡冷笑,這人果然是鼠目寸光,不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