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等的雄關,關中門戶,潼關居然輕易易手,聽起來怎麼都像是扯淡。
那問題出在哪呢?
張希孟在三天之後,陸續接到了消息,總算弄明白原因。
前面提到了,皇太子召集黨羽,發動察罕舊部,圍攻王保保。
其中李思齊和察罕帖木兒是一起舉兵的老資格,察罕死了,該讓我來接管勢力,豈容小兒輩張牙舞爪?
結果李思齊在長安約請其他諸將,包括張思道、脫列伯、孔興等人,相約一起圍攻保保。
他們抽調了大批兵馬,跟王保保一頓好殺,殺的是血流成河,勢孤力窮。
而在他們對面,是馮國用厲兵秣馬的精銳明軍,是傅友德,丁普郎等虎狼名將,是萬衆一心,上下一體的軍民百姓。
到了這一步,李思齊不戰而棄潼關,也不不足爲奇了。
他不是不想守,而是實在守不住。
他不可能把幾萬精銳,都扔在潼關,就算他打贏了大明,又能怎麼樣?
察罕帖木兒的前車之鑑,不可謂不慘痛。
想的太多,就容易把自己的老命搭進去。
保護自己,永遠是第一位的。
所以說李思齊這個聰明人,不但放棄潼關,甚至連長安都沒要,他直接潤鳳翔老巢去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甚至把馮國用弄不會了。
怎麼辦吧?
趁虛而入,直取長安,隨即進攻鳳翔,和李思齊在關中決戰,又或者北上延安府,直取大同,協助北伐大軍,圍攻大都……
擺在馮國用面前的選擇一下子多了起來。
可正因爲如此,馮國用第一次猶豫了。
他這個西進集團,很早就定位清楚,他們是要收取河西走廊,甚至直入西域的。可問題是他們到底是一支偏師,必須配合主力,不能自己胡來。
馮國用在進退之間,把握很清楚,他能做主的做主,不能做主的,就只能請求張督師來做主。
“到底要怎麼辦,就看我們現在的所處的大局。”
在張希孟身邊,只有兩個年輕的將領,一個是藍玉,一個是李文忠。哪怕是朱文正,都在統御山東軍團,隨着徐達出征。
張希孟也只能跟這倆人唸叨,“李思齊接連放棄要地,以馮國用的才能,大約有一半以上的可能,想辦法全殲李思齊……如果放在中原決戰之前,我大約會同意讓馮國用進軍,陛下一定會答應的,可是到了現在,我卻是不能同意。”
藍玉略思忖,就說道:“先生是說咱們現在把握更加充足,所以不必冒險?”
張希孟笑道:“還有一層意思,你們再仔細想想。”
這次是李文忠道:“大勢在我,李思齊投降的可能,也大大增加了?”
“對!”張希孟含笑道:“確實,我們現在有可能爭取李思齊投降,你們能想明白這件事的價值嗎?”
藍玉眼前一亮,慌忙道:“這個自然是知道。李思齊當初和察罕帖木兒一起聚攏豪強地主的兵馬,鎮壓紅巾軍,十多年大戰下來,李思齊坐擁數萬精銳,雄踞關中之地,是元廷少有的實力派。他這一投降,整個關中的大局就打開了。”
“然後呢?”張希孟又追問了一句。
藍玉想了想,繼續道:“關中落到了我們手裡,陝甘諸王的兵馬就沒法回去了,日後進軍河西,收復西域,就方便多了。”
“還有嗎?”
“還有?那,那就是山西!關中一旦到了手裡,山西的兵馬就無路可逃了。如果能快速北上,攻取大同,截斷元軍北逃的路線,就等於關門打狗,一舉全殲!”
張希孟含笑靠着椅子,問道:“這樣做,又有什麼好處?”
這一次是李文忠搶先回答,“張相,此番北伐,勝利的把握足有十成,所不同的是能包圍住多少兵馬而已。元廷撤退到草原的人馬越多,我們後續的麻煩就越大。相反,要是能把這些人留下來,往後我們的壓力也會小很多。這次的北伐,就是包餃子,要的是餡越足越好!”
藍玉笑道:“照這麼說,我倒是盼着大元天子能駐守都城,和社稷共存亡了。”
李文忠呵呵一笑,“能這樣最好,只怕大都的皇帝,怎麼也不會比徽欽更差吧?”
藍玉無話可說,簡直不能更認同了。
卻是,趙佶、趙桓,加上趙構,父子三人,成功把皇帝的下限拉到了負值,過去是傻子都能當皇帝,他們充分證明了傻子不可怕,混蛋才真的要命。尤其是寡廉鮮恥,毫無底線的混蛋,哪怕是一條狗坐在那裡,只怕都比他們強。
畢竟狗被衝進了領地,還知道叫嚷,急眼了還能咬人呢!
經過簡短的商議,張希孟就確定了方針,不能貿然進兵,要爭取李思齊投降。
可問題是李思齊這種東西,豈是輕易能投降的?
該怎麼拿捏,還需要仔細權衡,妥善把握。
張希孟提筆寫了一封信,讓人立刻以八百里加急,送去潼關,交給馮國用。
等接到這封信,撕開之後,馮國用纔看了幾眼,頓時哈哈大笑。
“張相果然是奇才啊!千里之外,料事如神!”
馮國用說完之後,隨即道:“告訴丁普郎,三天之後,要給我拿下華州。”
命令下達之後,馮國用又道:“再告訴丁普郎一聲,儘量抓捕俘虜,不要傷害這些士兵,我有用處。”
接到命令的丁普郎面帶冷笑,三天時間,也未免太小覷我了!
“馮國勝,告訴你哥,我今天就把華州拿下來,咱們在華州喝慶功酒!”
馮國勝呵呵道:“老哥,你這麼說,人家再下令,哪能顯得出你的厲害?咱們還是先拿下華州,然後告訴大都督,提前兩天,收復華州,豈不是更好?”
丁普郎頓了頓,忍不住大笑道:“還是你心眼多,就按你說的辦!”
這倆人隨即調動兵馬,丁普郎率領先鋒兵馬,直接突襲華州。
丁普郎在軍中有拼命三郎的稱號,打起仗來,堪稱瘋子。
他閃電一般殺到了華州,守城兵馬倉皇應對,他們奮力廝殺,總算打退了丁普郎的攻擊,卻也損失慘重。
而就在城中守軍手忙腳亂的時候,馮國勝領兵趕到。
“你從西城下手,那塊防備空虛,城池也不堅固,大約能炸開。”
馮國勝連忙點頭,謝過老哥義氣。
隨後馮國勝指揮兵馬,展開強攻,和丁普郎那種全面攻勢不同,馮國勝是重點進攻,一下子就打得守軍大亂。
城頭之上,損失慘重。
弓弩,火銃,雨點一般招呼,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眼瞧着火候差不多了,馮國勝派遣礦工出身的爆破隊出手。
三個時辰之後,一聲巨響,城牆被炸開一個口子。
隨後大軍涌入,戰鬥到了後半夜,華州易手。
隨後又是抓捕俘虜,安撫百姓,撲滅火焰,忙活了到了日上三竿,戰鬥徹底結束。
距離一天,正好還有半個時辰。
完美!
順利拿下華州,馮國用立刻趕來,除了嘉獎丁普郎之外,下令把所有俘虜叫過來。
“有些好吃的嗎?”
馮國勝忙道:“只有些白麪饃,還有點肉乾,菜倒是沒多少,還有幾桶大油。”
“那也好!你們趕快弄點菜,用葷油炒了,然後加水熬湯,一定要香噴噴,滋味充足。”
馮國勝連忙答應,差不多一個時辰之後,近千名俘虜悉數押解過來。
馮國用親手給他們發饅頭,一人一碗湯,碗裡還漂着厚厚的一層豬油。
“弟兄們,不管你們是河南的,還是關中……都打了這麼多年仗了,也該安享太平了。家鄉早就分田了,好些地方到了年節,都能吃上肉。河南也差不多能吃飽飯了。咱們要的是太平,要的是吃飽喝足,安安穩穩過日子。”
“我叫馮國用,是這一次進軍關中的大都督。我能做主,不管你們以前做過什麼,是什麼出身,從今往後,都能過上好日子。你們大傢伙把這話帶回去,去告訴其他的弟兄,告訴李思齊,只要他投降,我們絕不傷他的性命,其實別說是他了,就算是小明王,不也好好的!”
小明王!
突然在俘虜當中,有人站起來,驚問道:“小明王陛下還活着?”
“活着,不但活着,還在陳留的一所學堂讀書。”
馮國用笑看着對方,這是個中年漢子,臉上足有三四道刀疤,很是駭人。
“這位兄弟,你,你是什麼人?知道小明王?”
此人恍若未聞,突然又道:“你沒有騙我?你們真的沒殺小明王?”
馮國用哈哈大笑,“我們殺小明王幹什麼?實不相瞞,毛貴毛將軍在我們那邊當了尚書。如果不是劉太保氣性太大,寧折不彎。他到了我們這邊,那也有位置的。”
此人聽到這話,終於一屁股坐下,咧嘴苦笑,“劉太保何等豪氣?他又怎麼能投降呢!不過小明王陛下能夠安然無恙,你們的仁義之名,我算是服氣了。可我不服的是,李思齊這種反覆無常的小人,你們怎麼也能饒恕?”
馮國用笑道:“你問我這話,那我也問問你,你在李思齊手下多久了?李思齊手下是不是全都喪心病狂,應該殺頭?又用什麼標準權衡?”
馮國用深吸口氣,“中原大地,十室九空!除了那些追隨元廷,罪大惡極的畜物,我們必殺之外,其餘有悔改之心,願意歸附大明的,我們都會讓他們接受改造,能洗心革面,自然有重新做人的機會!如果一味殺戮,還要打多久啊?”
此人半晌無語,低着頭,思量再三,頷首道:“我懂了!馮大都督,放我去見李思齊吧!我是西路北伐軍的。像我這樣的人,在李思齊手下還不少,我們願意歸順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