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鳳聽到親事兩個字,她的腦子都空白了……她從來沒想過啊,她希望的是一心向學,需要的是論證出大地是圓的,她怎麼會有心思在乎兒女私情的事情?
更何況她還很小,遠遠不到談論的時候。
“二姨,你不要開玩笑了,我還有事!”
說着,夏知鳳就想掙脫,可是這個二姨早有準備,哪裡肯放過。
她死死拉住夏知鳳,笑道:“你娘走了,我就跟你親孃差不多。二姨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給你說一門親。哪有女孩子家家不嫁人的!你爹行伍出身,開個酒館,連自己都養活不好,可苦了我這苦命的丫頭了。”
說着這位二姨竟然抹起了眼淚,也不知道多神的演技,能從喜笑顏開,無縫切換痛哭連連。
“丫頭啊,你還小,不知道這裡面的事情。二姨給你找的這位小公子,年紀比你大不了兩三歲,家裡頭有錢,叔叔又是大官,什麼都好。人家說了,不急着結婚,就是先定下來,等你十五六了,再談婚論嫁也不遲。”
二姨拉着夏知鳳的手臂,扯着她到了那些挑夫前面,嘖嘖道:“瞧瞧啊,這都是上好的絲綢,金銀器皿……一個定親,人家就出了這麼多錢,這是多大的誠意,多實誠的心思,遇到這樣的好人家,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福氣,你還犯什麼傻啊!”
夏知鳳半點聽不進去,更不在乎這些玩意。
“我爹,我爹不在家,要等他從應天回來!”
夏知鳳擡出了老爹,想要推脫掉。
哪知道二姨竟然稍微遲疑,便笑道:“這還不好說,你爹回來,也不會有什麼說的。你這婚事啊,二姨就能當一半的家,你先把這些禮物收下,回頭再說別的。”
夏知鳳急了,隨便收人的禮物,這算什麼事?
夏知鳳手裡抱着一摞子書,她下意識鬆開,正好落在了二姨的腳面上,二姨發愣的時候,夏知鳳連忙用力掙脫,退到了一旁,衝着那些挑夫怒吼道:“都出去,這是我家!把東西都拿走!我不要!不要!”
挑夫們看了看二姨,心說你讓我們來的,拿個主意吧!
二姨嘿嘿一笑,“呦!瞧見沒有,我們鳳丫頭就是有脾氣!你別怕,送彩禮定金,是歷來的規矩,用不着不好意思。快往裡面擡吧!”
這幫挑夫心領神會,連忙往裡面走。
夏知鳳看在眼裡,簡直急壞了。
這算什麼?先斬後奏嗎?
一旦收了錢,還能反悔嗎?
夏知鳳怒吼,讓他們把東西拿走,可是人家也不生氣,只是嬉笑,一個小孩子,算得了什麼?
二姨這時候又撲了上來,剛剛讓你掙脫了,這一次你可就跑不了了。
夏知鳳進退維谷,她想一走了之,可又不知道二姨會幹什麼。
可繼續留下來,這幫人又跟豺狼虎豹似的!
老爹還在應天跑書坊的生意,並沒有回來。
這可怎麼辦?
在這一剎那,夏知鳳覺得天都黑了,從小到大,她就沒有遇到過這麼大的惡意……明明是自己的親戚,明明都是一副笑臉,一張嘴都是爲了你好,可是在夏知鳳看來,就是一羣可惡的惡鬼。
她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
二姨看在眼裡,心頭大喜,小丫頭能有多少主見?還不是乖乖就範!
她急忙跑過來,假意心疼道:“鳳丫頭,你別哭,快讓二姨瞧瞧!”她伸手來抓,可下一秒,有人攔在了夏知鳳的身前,張庶寧怒氣衝衝,看着二姨。
他已經看了一會兒,提到了親事,張庶寧莫名感到憤怒,但是疏不間親,他對這位二姨也沒法一上來就疾言厲色。
但是看到夏知鳳被氣哭了,張庶寧沒法坐視不理。
他雖然年紀小,但是身量很高,加上騎馬射箭,有些尚武英氣,竟然讓二姨一陣遲疑,忍不住道:“這位小哥,你是什麼人啊?”
“我是夏知鳳的同學……你這是幹什麼?”
二姨眼珠轉了轉,突然笑道:“呦!我當是誰呢!放心吧,等我們鳳丫頭正式定親,保證請客擺酒,到時候你一定過來!好好吃一頓,畢竟是終身大事,咱們一起高興!”
面對這話,張庶寧微微錯愕……他研究過各種各樣的學生,總結了那麼多心得體會。可唯獨面對這種市井婦人,他是半點主意也沒有。
張庶寧不知道說什麼,但是還死死護着夏知鳳。
看到張庶寧出現的夏知鳳,竟然也多了一絲勇氣,她憤怒道:“我的親事,用不着你做主,你現在就給我走,把這些東西都帶走!我不歡迎你!”
張庶寧一聽這話,也跟着怒道:“沒錯,夏知鳳已經說了,不歡迎你。你們隨便闖入別人家宅,還沒有王法了嗎?”
這位二姨絲毫不怕,反而笑道:“什麼王法?我是她二姨,她是我的親外甥女,一家至親骨肉!我一個長輩,大老遠過來,給她說媒定親,都是爲了她好!好傢伙,要把我關起來,這世上還有這個道理嗎?我們鳳丫頭可孝順了,斷然不會幹這種事情……你一個小孩子,不過是同學而已,給我閃開,可別逼着婆子說不好聽的!”
二姨冷笑道:“我要是罵起人來,你可扛不住!”
張庶寧臉色煞白,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從他記事開始,還沒人敢對他疾言厲色,說不好聽的,誰給你的膽子?
“別以爲我不清楚,你包辦婚事,貪財好利,你憑什麼以親戚長輩自居?”張庶寧也不客氣了,直接怒斥。
可是下一秒,讓張庶寧目瞪口呆的一幕發生了。
這位二姨竟然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可不活着了!這麼大一把年紀,過來說媒!是做好事!結果讓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把我給罵了!我的天啊!讓我怎麼活啊!”
她哭天抹淚,不停拍着地面,弄得滿身塵土,狼狽不堪。
而那些挑夫看在眼裡,其中有幾個圍攏過來。
他們挽起袖子,明顯不懷好意。
“韓二姨,你這是怎麼了?受人欺負了?”
二姨連忙道:“誰說不是啊!這麼個小崽子,竟然罵我,把我的老臉都弄沒了,我不活着了!”
說着話,這位竟然爬起來,直奔水井而去,“讓我跳下去吧!”
很顯然,二姨這是演戲,但是也讓夏知鳳變了臉色,她扯了扯張庶寧的衣服,想要退出去。
奈何已經有幾個挑夫把門口堵住了,另一邊兩個挑夫拉住了二姨,死活把她拖了過來。
“多大的事兒,別尋死覓活的!”
“不行,人活一張臉啊!”二姨氣哼哼道:“你們把這小子抓了,給我送去衙門,讓衙門的人,給咱們做主!我活了這麼大年紀,還沒人敢罵我!我們家的事情,豈容一個外人插嘴!”
她這麼一嚷嚷,那些挑夫終於有了底氣,隨便欺負小孩,肯定不行。
但是有二姨這麼一鬧,錯的就是張庶寧了,他們“主持公道”的膽子還是有的,而且沒瞧見嗎,夏知鳳已經嚇壞了,拿下這小子,就不愁夏知鳳不答應。
只要夏家收了彩禮,他們就能領賞去了。
不得不說,這個韓二姨真是辦這路事情的老手,漂亮!
這幾個挑夫圍攏過來,衝着張庶寧嘿嘿冷笑,“小兄弟,不是我們以大欺小,實在是你的話不中聽!要不你給韓二姨賠個不是,說剛纔的話是放屁,我們也不說什麼,你現在就可以走了。”
張庶寧咬了咬牙,“我不走!你們爲虎作倀,逼迫良家女孩,當真以爲大明王法是擺設嗎?”
這些挑夫聽到這裡,竟然也笑了起來。
“什麼王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上門提親,理所應當。丫頭二姨安排的,光明正大下定金……這叫爲虎作倀?王法管得再多,也管不到我們頭上!”
“對!小子,你趕快讓開,不然我們真的要把你扭送到衙門了!”
夏知鳳嚇得面如土色,她哪裡見過這種場面。
“張庶寧,你,你快點走吧!回家去,快回家!”
她拼命提醒張庶寧回家,就是希望找到張相公幫忙。
但是張庶寧不想離開,他生怕這幫人會欺負夏知鳳,一刻也不想走!
有什麼辦法嗎?
或許還真有!
張庶寧突然把手伸到了懷裡,掏出了一面腰牌。
“看好了,我乃宮中千戶勳衛!還不給我退開!”
張庶寧終於亮出了身份,當然是身份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不光是他,所有功臣子弟,幾乎都有個世襲身份,能夠領俸祿的。
所謂封妻廕子,自然不是一句空話。
張希孟最多控制恩蔭規模,降低恩蔭的職位……當然了,自從張庶寧被封爲世子之後,這個千戶就不存在了。
不過老朱也沒收回,張庶寧一直隨身帶着,畢竟遇到了什麼事情,一個朝廷的千戶,還是有點份量的。
果不其然,這幾個挑夫竟然不敢上前了。
這時候韓二姨爬了起來,破口大罵,“你們都是傻子嗎?這小子能是朝廷命官,我就是大明宰相!他冒充官員,嚇唬你們呢!快把他抓起來,扭送官府,這可是大罪!就算不掉腦袋,也要流放充軍!”
這幾個人重新鼓起勇氣,冷笑道:“差點讓你騙了,你一個小孩子,怎麼可能是朝廷千戶?敢騙我門,這個罪可是不小!小崽子,你等着倒黴吧!”
他們張牙舞爪,不但撲上來,手裡還多了從扁擔上取下來的繩索,就要捆了張庶寧。
這下子可把張庶寧逼到了牆角。
夏知鳳雖然和他是鄰居,但兩家也有幾十步距離,最最關鍵,老爹未必在家,只是姥爺姥姥,他們也聽不見,至於那些護衛,倒是會保護張家,但夏家這邊出事,未必會過來……
張庶寧頭皮發麻,說到底,他還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
“你們,你們簡直膽大包天!”張庶寧氣得怒吼道:“家父就是張相,你們誰敢放肆!”
一句話出口,最驚訝的不是這些人,而是張庶寧身後的夏知鳳,她傻傻看着張庶寧,你是師父的兒子?
還真別說,背影很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