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寺的官吏聽朱棣這麼說,簡直快瘋了。
你聽明白了,是宗正寺,是你們老朱家的生意,咱們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啊!
“殿下,臣……”
他還沒等多說,朱棣突然道:“我想起來了,李景隆在我身邊,這事讓他跟你談。”
朱棣拍拍屁股就走了。
宗正寺是李貞在管,他是李景隆的親爺爺,由他出面,確實很合適,自己人豈能不照顧自己人?
這位在這裡等了一會兒,甚至還喝了點茶水。
差不多半個時辰,突然有些護衛衝了進來,其中兩名壯碩的漢子,直接把他拿下。
李景隆在後面進來,冷哼道:“什麼東西!給你留四成還不知足!那你就什麼都別要了,走私商貨,給我抓起來!”
這位愣住了,萬萬想不到,李景隆居然要抓他?
“少國公,少國公!你不能這麼幹啊!你滿月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呢!少國公啊!”
李景隆滿臉不耐煩,“還廢什麼話!拖出去!”
護衛二話不說,直接把人拖走。
李景隆摸了摸腦門上的汗,滿心無奈。
朱棣這孫子,太不是東西了!
其實這人李景隆認識,確實是李貞的手下,似乎還是泗州的人,和李貞是老鄉。
放在平時,李景隆斷然不會把他怎麼樣。
但是今天不行啊!
朱棣去後面的時候,就把李景隆叫了過來。
你跟着我到北平這麼久了,也沒有什麼正兒八經的官職,這可不行。
我現在就任命你爲稅務千戶,負責徵稅事宜,你要是幹好了,我給你提到指揮僉事,要不了多久就是指揮使。等日後接你爹的國公,理所當然。
給了這麼大的一塊餅,自然是要李景隆好好辦差了。
“我,我能不能不當,或者先讓花煒當?”
朱棣笑道:“自然是可以了,不過你可記好了,你要是不願意,我就寫信給父皇,說你沒出息,是個廢物點心。你想想,連我都瞧不上你,還有誰會重用你?你這輩子就完了!而且你爹前些天還在北平,我跟他說,李景隆已經沒救了,趕快趁着年輕,多生幾個,不然李家就完了!虎父犬子,一輩不如一輩……”
“你給我閉嘴!”李景隆氣炸了肺,“朱棣,我最後悔這輩子認識你!”
朱棣嘿嘿一笑,“我倒是很喜歡你這個親戚,加油啊!”
李景隆已經懶得廢話了。
就算是弄死朱棣,也要先收拾了那幫混賬東西!
李景隆硬着頭皮出發,直接把宗正寺的人拿下來。
連皇室宗親都不管用了,其他別的衙門,哪裡還扛得住?
方孝孺是一家接着一家查……兵部,戶部,工部,學部……這些朝廷衙門,幾乎沒有倖免的。
每天都有人找朱棣,但是朱棣早就想好了,他纔不管這些爛事,直接當了甩手掌櫃的,去了城外打獵。
城裡的事情都交給了稅務千戶官李景隆。
李景隆年紀不大,也不知道里面水有多深,他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衝。
方孝孺會跟他稍作商議,凡事都按照朝廷王法辦就是了。
只要有大明律,有大誥給咱們撐腰,咱們就一無所懼!
這倆人一文一武,湊在一起,算是把北平鬧得天翻地覆。
因爲吧,稍微懂點規矩的都明白,最讓人無奈的就是這種秉持着國法的愣頭青,混不吝。
他們什麼都不講,什麼人情世故,一點不講,就是按照國法辦事,屬於百死不悔的生瓜蛋子,非常難搞。
當然了,通常情況,這種人都不會掌握大權,稍微一點動作,就能把他們擺平,也引起不了什麼波瀾。
但是這倆人不行,方孝孺是朱棣任命的稅務官,李景隆是李文忠的兒子,大宗正李貞的孫子。
敢對這倆人下手,那是活得不耐煩了。
而且最最要命,北平城裡,還有一尊大神呢!
沒錯,自始至終,張希孟都沒有表態,他只是耐心當自己的老師,每天去學堂教書,風雨無阻。
張希孟沒有動作,就是最大的動作。
現在還只是方孝孺和李景隆,萬一把張相公激怒了,這事情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那些被弄得出生入死的傢伙,竟然因爲惶恐,根本不敢來找張希孟,也是沒誰了。
當然了,張希孟不可能真的不知道。他抽空把王府長史葛誠給叫了過來。
這位是馬皇后心腹,不光是燕王府,整個北平的事情,他都是心知肚明的。
“這個逃稅的情況,真的這麼嚴重嗎?到底是存心不良,還是舊習難改?”張希孟淡淡問道。
葛誠微垂着頭,十分謙卑。
“張相,這事不太好說。”
“不太好說,這事什麼意思?”
葛誠又道:“就是不太好說,過去在商稅這上面,雖然也有稅務部存在,但他們什麼情況,張相公很清楚。除了些大頭兒的稅,比如礦場、關稅、鹽稅,還有些朝廷專賣的東西,其他方面,根本管不過來。”
葛誠繼續道:“北平這邊,由於情況特殊,一些朝廷的法令更是沒有落實下來。久而久之,約定俗成,就有好些難以說清楚的事兒……比如每有官吏到達北平,就會攜帶些貨物,來的時候帶來,到市場上販賣,走的時候,再採買一些,回到應天之後出售,一來一回之間,就有幾百貫的利。”
張希孟點了點頭,“這麼說我就明白了,官員隨身還要攜帶公文行禮,隨便裝點東西,外人也看不到,也不好隨便搜查……但是像這次宗正寺,一下子弄了幾萬貫的貨,着實是過了。”
葛誠苦笑道:“張相,有人帶了十匹絲綢沒事,就有人帶一百匹,一百匹不夠,就有一千匹,一萬匹!人心不足,無過如此!”
張希孟道:“所以說國法務必嚴明,不能留有一點空隙,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啊!”
葛誠頓了頓,又道:“張相,這裡面還有一層……其實攜帶些貨物,逃避稅收,只能算是小手段。還有太多的採買,金錢往來,根本就不通過銀行,弄得朝廷難以追查……也不說什麼貪贓枉法的事情,只要從應天到北平,兩個月的時間,有十萬貫在手,交給錢莊,讓他們放貸,光是收利息,就是上萬貫的事情。明面上看起來錢財沒有什麼變化,可暗中早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葛誠說到這裡,也是他痛心疾首,無可奈何。
張希孟微微嘆氣,竟然也有些無奈。
當初他制定了非常詳細的規定,就是要杜絕弊端。
在淮西的時候,一切也都執行的很徹底。
但是隨着地盤越來越大,情況越來越複雜,有好些行之有效的策略,漸漸被放棄了。還有些雖然沒放棄,也成了一紙空文。
比如說當初張希孟要求所有的商業行爲,必須經過糧食銀行。
因此只要捏住了糧食銀行,商稅就不難徵收。
可時至今日,還有人提糧食銀行了嗎?
沒了!
爲什麼沒了?
因爲官吏反覆說,糧食銀行是採取一種存糧有息的手段吸納糧食。朝廷替老百姓保存糧食,還要多給他們。
朝廷虧的太多了,而且地方這麼大,要建立倉庫,覈查糧食數量,實在是太麻煩了。
更何況還有常平倉,有各地的倉庫,完全可以取代糧食銀行。
老朱倒是沒有聽他們的鬼話,但是隨着天下太平,老百姓也不那麼把糧食看成生命……而且戶部又把糧食銀行的利息壓到了百分之三,遠不如普通銀行的百分之五。
既然如此,存寶鈔多好,還存糧食幹什麼?
糧食銀行這種成功的模式,漸漸被廢棄。
而過去張希孟主張所有賬目往來,都要經過銀行,不管是朝廷衙門,還是各地商賈……結果這一項一直被拖延,藉口也都是事情繁瑣,南北往來,長途販運,朝廷根本有心無力。
反正在這些事情上,朝廷的官吏總是有靈活的道德底線。
有些事情,比如關係到均田,張希孟可以據理力爭,而有些執行上面,確實未必妥當的事情,張希孟就不好去爭。
堂堂張相公,不能成天爲了雞毛蒜皮的事情,跟下面打成一片……其實老朱也面臨着同樣的狀況,他不出手,有些事情確實在變糟,他要是出手,就不免屍山血海,人頭滾滾。
其實老朱也很難,他選擇的辦法是培養錦衣衛,以毛驤等人爲鷹犬,對付這個繁雜的朝局。
顯然,錦衣衛並不是完美的工具,張希孟把注意力放在了朱棣身上。
他收朱棣當徒弟,並不是閒着沒事幹,或者說投資未來的永樂大帝!
沒有那回事,有咱張相公,你還想靖難嗎?
你想屁吃呢!
張希孟希望的是,圍繞着朱棣,構建起一套和應天那幫人全然不同的隊伍,就比如方孝孺這種,一往無前,一無所懼。
當這種人足夠多的時候,也就是徹底革新朝政的時機。
只不過張希孟似乎是低估了靖難四天王的實力。
方孝孺只用了不到十天的功夫,就抓了一千多人,愣是把朱棣的一座軍營給填滿了。
而這裡面,就有燕王府的人!
“怎麼回事?”朱棣打獵歸來,破口大罵,“怎麼連咱們的人也抓?方孝孺昏頭了?”
葛誠無奈,“殿下,方孝孺說,往後咱們燕王府的採購,也要走銀行賬目,不能私下裡買賣,以免出現逃稅的情形。”
朱棣愕然良久,摸了摸鼻子,無奈道:“那就煩請葛先生,去把王府的賬目交給方孝孺吧!俺朱棣聽他的還不成!”
這下子輪到葛誠目瞪口呆了,殿下竟有如此心胸?
眼瞧着葛誠愣住了。
朱棣急了,怒吼道:“還聽不明白?我都得罪了宗正寺,要是燕王府例外,宗正寺要守規矩,我這個燕王府還比宮裡更大不成?你莫要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