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啓本身就是有名的大才子,有太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們這些人本身處境有些尷尬,一來他們普遍年輕,資歷根基都不深,二來他們是朱元璋渡江之後,才投靠過來的,和一些老臣沒法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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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而然,就低了一等,也是直到最近,像楊基等人,才爬上布政使的位置,距離中書諸部,還差了一截。但他們勝在人多,像張羽啊,徐賁啊,王進啊,遍及朝野,還都小有名氣。
高啓一面上書中書省,一面給老朋友寫信,聯絡衆人。隨後高啓又行文門下省,將復旦學堂的事情,捅到了宋濂和劉基那裡。
到了這一步,高啓還不願意罷手,他又決定,給御史臺行文,請求御史臺,調查錄取中存在的弊端。
……
“瘋了!這個高啓,就是一條瘋狗!”蔡本切齒咬牙,對魏觀道:“山長,他這是要把咱們都抓起來問罪啊!”
魏觀很凝重,他畢竟是在朝中做過官的,能清晰感覺到,高啓這是要撕破臉皮,弄一把大的。
但問題是以高啓的地位,根本掀不起來這麼大的風浪,門下省,御史臺,這些地方怎麼會配合他?
再有,高啓前程遠大,也沒有必要和復旦學堂死磕,把自己賠進去。
這後面還有神仙!
魏觀猜到了,但到底是誰,他卻不好說。按理講復旦學堂是山東的,和孫相很親近,高啓也算是孫相的人,爲什麼會這樣?
“蔡本,我問你,這個夏河寨中學,他們考出來的,裡面到底有沒有弊端?”魏觀覺得事情的關鍵還在學生上面,只要考試有問題,他們佔住了理,就算打到了御前,他也不怕。
蔡本臉色漆黑,無奈道:“有……也沒有!”
魏觀氣得差點倒仰,“到底有沒有,你廢話什麼?”
蔡本無奈道:“山長,這事還要怪咱們學堂的一個學生,他學的不錯,人也聰明,我是很想栽培他的。可惜的是,他這人不上道,非要去教導貧家子弟。我以爲他就是隨便說兩句,一個小孩子,能掀起多大的風浪?可是他還真把咱們的考試套路摸清楚了。聽說他帶着夏河寨的學生,日夜苦讀,專研考題,幾個月下來,還真讓他辦成了!”
蔡本氣哼哼道:“論起真才實學,夏河寨的那幫窮鬼崽子,如何能登堂入室?只要重新考一場,必定能把他們逐出學堂!”
魏觀聽到這裡,眉頭緊皺,“我早就說過,你搞那個什麼調查,要不得的。學生往外跑,看得多,想得多,心野了,就不好管了。我問伱,這個學生教書,有沒有泄露考題的可能?”
蔡本一怔,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山長,我現在就去查查,看看這小子有沒有問題。如果他真的有竊題的行爲,這事情就好辦了!”
魏觀稍微沉吟,隨即道:“你可以查問,但一定小心,這孩子看起來是個聰明人,可造之材,你可不能毀了他!”
蔡本連連點頭,可是從魏觀這裡出來,他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區區小孩子而已,擺平了他,事情也就解決了。
因此蔡本直接來找張庶寧了。
他走到半路,發現有賣金梨的,賣了一大筐,提着到了學生住處。張庶寧這些日子一直都在,他也沒幹別的,只是領着大傢伙,繼續跑操,讀書,做題,跟前些時候沒什麼區別。
要說還有什麼事情,那就是觀察研究一下這些孩子。
他在濟民學堂的時候,就有這個習慣,只不過那時候是研究天才學生,現在開始研究普通人,漸漸的,張庶寧也有了一些心得體會。
前面蔡本就跟他說,那些窮苦人家的孩子,基礎差,習慣不好,卑微怯懦,沒見識,沒擔當……就算放他們進入學堂,也遠不及別人,白白佔用名額。
類似的觀點,魏觀也說過,他不能浪費學校的寶貴資源。
雖然這話在張庶寧聽來是歪理,但歪理也有存在的基礎……有些論斷,還符合一些現實,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張庶寧把精力放在了這上面……漸漸的,他發現了一些異樣的東西,比如說這些夏河寨的學生,尤其是通過考試的,他們變得相當自信,說話有條理許多,也重視自己的衛生,行走坐臥,比起原本都提升了一大截。
他們會把自己的衣服洗得乾乾淨淨,會買最便宜的牙具,每天定時洗漱。他們還會不遺餘力,如飢似渴地閱讀。
各種各樣的書籍,報紙,甚至有人嘗試着寫文章,投給報社。
根據張庶寧的評估,只要能維持這個狀態,要不了一兩年時間,就算是真正和那些出身條件較好的學生相比,也不會差太多。
這就讓他大爲驚訝。
窮學生,鄉下孩子,到底是差在哪裡?
漸漸的,張庶寧得出了一個結論。
其實這就是長久以來,塑造的結果。
人們更仰慕那些條件好的家庭,覺得他們動作優雅,穿着體面,代表着尊貴氣派……普通人要跟他們學,學不來就自愧不如,低人一等。
久而久之下來,那些出身良好的孩子,優點被放大了,反過來,窮人的缺點被放大了。
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而是一代代傳承,千百年塑造,最後就出現了許多名門望族,他們的子弟,確確實實,比窮人更出色。
好玩的是,似乎窮人也接受了這一點。
在學堂裡,一些窮苦子弟的孩子,也處處唯唯諾諾,邋遢懶惰,怯懦,缺少自信……這種情況,還能夠改變嗎?
張庶寧認爲,能改變!
要怎麼改變呢?
那就是勝利!
比如說這一次考試,夏河寨的學生,就憑着自己的努力,擊敗了那些富家子弟,在千軍萬馬叢中,殺了出來!
這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一種足以改變他們一生的勝利!
只有勝利,才能解決問題!
他們並不差,只要有適當的條件,甚至遠遠不如那些富人子弟,他們也能像野草一樣,頑強生長,取得相當不錯的成就。
發現了這一點之後,張庶寧像個開心的孩子……確實,他的確還算是孩子。
張庶寧立刻給老爹寫信,他要把自己的發現,告訴老爹。
不光是男女一樣,還有貧富,也都一樣,
或許一時看起來有差別,但是這個差別,絕對不是不可以改變,更不是生生世世的。甚至張庶寧覺得,在窮苦子弟身上投入,或許遠比富家子弟要好多的。
因爲他們更願意付出,更能吃苦,改變命運的衝勁更強……只要適當引導,投入一點點資源,就能培養出相當多的人才。
張庶寧覺得,自己老爹心心念唸的人才培養,或許真的可以從鄉村入手。不過爲了驗證他的想法,最好還是找一處試驗,哪裡更合適呢?
毫無疑問,就是北平了。
反正朱棣有錢,讓他出。
看看花同樣的錢,到底哪一種的效果更好?
張庶甯越發喜悅,因爲他發現,自己選擇的這條路,或許真的是前途無量,遠比出將入相,更能改變大明朝。
他不光要告訴老爹,還要告訴夏知鳳,告訴黃觀,胡儼他們,他希望有一羣朋友,一起來研究,一切尋找答案……
就在這時候,蔡本來了。
師生見面,多少有那麼一點點尷尬。
“怎麼說呢!我還是把你當成我最好的學生。”蔡本沉吟道:“你很聰明,知道拿學堂的題目,去教那些孩子,死記硬背,幫他們通過考試。可你想過沒有,這和作弊有什麼區別?那些被他們擠佔名額的學生,又該多冤枉?你聽先生的,認個錯,趕快回學堂讀書,你的前程還在,不要給自己找麻煩!”
張庶寧默默聽着,隨後道:“先生,我現在認錯,是承認作弊嗎?那可不是小罪啊!”
蔡本一怔,忙道:“你想什麼呢?我是你的老師,還能害你不成?天地君親師,我要是連弟子都害,還怎麼在天下立足?”
張庶寧點了點頭,“先生不忍害弟子,那弟子也不忍心害夏河寨的學生,他們也是我教出來的!他們不偷不搶,靠着自己的心血本事,考上了學堂,你們卻想把他們趕出去,無論如何,也沒法說服天下人的!”
“你!你不要太過分!”蔡本大怒道:“你才幾歲?就算你滿肚子道理,又能怎麼樣?我是爲了你好,要不然,你只怕就要失去學籍了。”
張庶寧微微一笑,“有些事情,先生能做主,有些事情,先生做不了主。還是拭目以待吧!”
蔡本咬了咬牙!
“行,算你有種!我看你怎麼收場!”
蔡本敢走出來,突然迎面飛來一顆金梨,結結實實砸在了他的鼻樑上!
蔡本痛叫了一聲,鼻血流了出來,隨後更多的金梨,如雨點般落下。這都是他買來,送給學生的。
“拿走你的梨!誰稀罕你的小恩小惠!”
蔡本被砸的無比狼狽,鼻子流血,眼眶發青,狼狽萬分。
“果然是沒有教養的崽子,你們不會有好下場的,我這就開了你們!”
他踉踉蹌蹌,回了學堂,直接去了山長的簽押房,他正準備說話,這時候一個人站起來。
“我是御史臺的馬君則,請立刻跟我走,接受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