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趾高氣揚離去,那叫一個得意。
可看着他背影的李善長,卻是半點也高興不起來,說句不客氣的,這些年了,他李相公知道的事情,只會比張希孟多,不會更少!
稍微梳理一下,就會發現,教育改革,財稅改革,推動工商發展……這幾件事,幾乎就是大明朝最關鍵的幾樣事情了。
只要做好了,大明朝就有望徹底超越漢唐,也有足夠的國力,對外拓展,到時候打造千年盛世,未必能做到,五百年的繁華,倒是可以期望一下。
事實上能做到這一步,朱元璋和張希孟都該含笑九泉了。
可也正因爲如此,這事情做起來非常麻煩,需要大刀闊斧,甚至往自己身上下刀子,能牽連到誰,李善長也不敢說。
但是他清楚,自己當了那麼多年宰相,雖然脫身了,但到底沒有徹底安全。
想要活命,還要繼續努力才行。
指望朱棣?
老夫要是靠你保着,那才叫沒臉呢!
李善長不顧年邁,果斷前往開京,藍玉正在這邊駐軍,兩個狐狸見面。藍玉可比朱棣厲害多了,稍微聊了幾句,他就摸清楚了李善長的心思。
“我說李相,你的意思我明白,無非還是想弄點糧食,好取悅上位,保住你的老命,伱說是吧?”
李善長翻了翻白眼,他這個氣。
“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對我老人家尊重一點?”
藍玉呵呵了,“要是尊重能換來糧食,我管你叫爹都行!”
一句話,老李無言以對。
半晌李善長才道:“現在的高麗,把韭菜根都給刨了,還想弄到糧食,實在是有點難了。”
連李善長都搖頭了,可見這事情到底有多難。
“李相,這地方這麼小,歷經戰亂,戶口減半,遍地餓殍,要想榨出一點油水,實在是不容易。不過……我還有一招,就是您老人家捨得不?”藍玉笑容可掬。
李善長卻是眉頭緊皺,都到了這一步,還能有什麼辦法?
“辛旽?”
藍玉忍不住豎起大拇指,“還是您老聰明啊!”
李善長下意識搖頭,放出辛旽,無非是對高麗殘存的世家下手,榨乾他們最後的價值……可問題是這麼一來,想控制高麗,他的抓手就沒了。
而且到時候高麗搞不好就和本土沒什麼區別了,那樣一來,他還怎麼爲所欲爲啊?
他受封韓王,那可是呼風喚雨,享受生活的,不是勵精圖治,跑來當個布政使的。
老李下意識就想拒絕,但是藍玉在旁邊微微一笑,“李相,你可想清楚了,你過去幹了什麼,我是不知道。你現在居高臨下,作壁上觀,不論成敗,上位和太師都會找你算賬的。太子殿下手裡的那幫人,也不會放過你……對了,還有那個孫炎,你覺得他怎麼樣?”
聽到這話,李善長老臉變色,顯得很不自然。
說實話,他對誰看得都很清楚,唯獨是孫炎,讓他大出預料。
這傢伙明明是根基最淺,實力最柔的。
可他偏偏通過幾件事,站穩了腳跟,輕鬆壓制了汪廣洋和胡惟庸,說他是一代名相,那未免過了。
但是這傢伙心黑手狠,是一定的。
而且他還張希孟那種一心謀國不一樣,孫炎能幹好就幹好,幹不好推給別人,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面對這麼個混不吝,這纔是最可怕的。
李善長反覆思量,終於咬了咬牙,“只能這麼幹了!藍玉,你有計劃沒有?”
藍玉見李善長點頭,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心滿意足。
和李善長這種,貪圖權力金錢的俗人不一樣,藍玉一心想當冠軍侯,能徹底收復高麗,絕對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因此他早有謀劃,“李相,高麗雖然孬點,但是聽說辛旽回來,必定玩命。我料定肯定會有一場大亂。”
李善長沉吟道:“你有把握應付?咱們在高麗的兵馬,可是足夠?”
藍玉呵呵一笑,“我說李相公,你老怎麼也糊塗了?這種事情怎麼能自己出手啊!”
李善長就是一愣,“你打算怎麼辦?”
藍玉道:“這還不簡單,我查看了一番,高麗諸將當中,唯獨右軍都統李成桂算是個人物,如果高麗有不臣之心,必定靠着他起兵。很湊巧,李成桂的兒子李芳遠眼下在北平大學堂,正在接受教化。”
李善長聽到這裡,總算是明白了藍玉的意思。
“你是說要慫恿李成桂,起兵收拾高麗王?”
藍玉笑呵呵道:“怎麼樣?這招借力打力,如何?”
李善長想了想,直接道:“等事成之後,你無論如何,要把李成桂給我弄死!”
藍玉大驚,“我說李相公,你怎麼心這麼狠啊!他打倭寇,還挺狠的,在整個高麗,算是個英雄啊!”
李善長瞪圓了眼珠子,厲聲道:“正因爲如此,才必須剷除,你到底能不能做到?”
藍玉眨巴了一下眼睛,事實證明,他跟老李,還是有些差距的,做事不光要心黑,還要手狠!
“我懂了,這事就這麼幹了。”
兩個大缺大德的傢伙,湊在了一起。
根據他們估算,最後大約能抄出來一百五十萬石……這些糧食,可以毫不客氣講,別說韭菜根了,就連雜草根都不剩了。
經過這一輪的壓榨,高麗必須均田,給老百姓一點活路,讓他們喘口氣,不然就真的成了不可持續竭澤而漁了。
他們在這邊籌備着,另外一邊,朱英也在積極調動。
朱英比朱棣經營更早,他手上就沒有糧食嗎?
事實上朱英不但有,而且數量還不少。
只不過他有個任務,就是經略雲南。
拜趙宋所賜,這塊土地,也離開中原幾百年,情況大致和北平類似。而面臨的困難,還要更加嚴峻。
主要是雲南地形複雜,周圍土司部落林立,各種勢力,犬牙交錯,亂成了一團……
朱英不得不大量移民,建立屯墾,又要梳理和土司的關係,能收服的收服,不能收服的,就要清剿。
還要修整道路,建立學堂,推行教化……總而言之,朱棣乾的事情,他都幹過,而且還要比朱棣困難好幾倍。
這麼多年下來,朱英總算是有了點成果,雲南的軍屯,能夠滿足八成以上的消耗。
剩下的兩成,完全可以安南等地弄到。
也就是說,嶺南的糧食,有近二百萬石,可以拿出來救急。
朱英還覺得不夠,就聯絡了方關,讓他從小琉球調撥一批糧食,大約可以有八十萬石左右。
各處都在積極籌備,張希孟這些年做得準備,都已經發揮出來,一場圍殲戰的態勢,已經呈現出來。
朝廷是備足了火力,嚴陣以待。
而應天的糧價,不但沒有下降,反而有了略微上升的趨勢。
北平的第一批糧食,已經消耗過了八成,有些糧行已經賣光了存貨。
另外一邊,報紙上連篇累牘,抨擊朱棣的炮火,越來越強烈。
和食鹽不同,有膽子站出來直接替鹽商說話的,到底還是不多。
糧食就不一樣,很多百姓,都要把糧食拿出來,出售換錢,維持家庭開支。
糧價下跌,對這些老百姓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所以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聲音,說是希望朝廷能維持糧價,不要讓百姓白白辛苦。
層層壓力,都落到了朱標肩頭。
對於這個年輕的儲君來說,着實到了關鍵的時刻。
“孫相,你看現在能如何應付?”
孫炎道:“殿下,此時拋售的糧食還是太少了,那些背後囤積居奇的糧商,沒有悉數浮現出來,不能一舉全殲,就等於白忙活一場。這樣的機會,可是不多。至於百姓,糧價下來,確實有些損失,但要我說,也是沒有辦法……接下來必須重整財稅,按照人口,重新分配土地。到了那一步,只怕大多數人家都拿不出多少糧食出售。要想多賺一點錢,就只能進入工廠作坊。”
朱標一怔,隨即道:“這也就是發展工商的必須吧?”
孫炎頓了頓,用力點頭,“確實如此。”
“那還等什麼!”朱標直接道:“拋售一批糧食,你不是有漕糧儲備嗎?拿出來一百萬石!”
孫炎微微沉吟,終於頷首,“臣這就去辦!”
前面的那些,不過是開胃菜罷了,接下來纔是短兵相接,刺刀見紅。
朝廷陸續在幾個城市的常平倉,開始拋售糧食,直接以六百文寶鈔開始出售。
這個價錢已經低於往年糧價。
那些糧商至少需要八百文到一貫寶鈔,才能保證獲利。
而且常平倉這麼幹,是不是意味着日後糧食市場,就由朝廷掌控了?這可是比降價賠錢,還讓人接受不了的事情。
是可忍孰不可忍!
值得一提,這些人沒有繼續在應天糾纏,畢竟皇城根兒,誰也不知道後果如何……在其他的城市,糧價開始暴漲。
很快突破了一貫寶鈔,圍魏救趙的高招都使出來了。
“重八,事到如今,你還袖手旁觀?不幫幫標兒嗎?”馬皇后滿臉愁雲。
朱元璋微微搖頭,“還不到時候。要是連這點難題都解決不了,就不配做咱的兒子。”
老朱說着站起身,對馬皇后道:“走,咱們看看孫子去。”
馬皇后只能點頭,這老兩口直往東宮而來,在路上朱元璋就問,“咱聽說江尚書又請假了,她是病了?你要不要去瞧瞧?”
馬皇后一笑,“我是該去瞧瞧,不過不是病!”
“不是病?”
“她八成懷上了,這可是張家第三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