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希孟到了北平之後,受了點寒氣,雖然沒有病倒,但是膝蓋隱隱作痛,他也沒有逞強,索性留在城中,跟李善長躲在房間裡,喝茶聊天。
張希孟越來越喜歡那種很濃的苦茶,味道越足越好,喝着過癮提神。倒是李善長,他年紀大了,味蕾退化,寡澹的味道刺激不到他,老李竟然喜歡往茶里加糖,又在張希孟的建議下,加了不少牛奶,硬生生弄成了奶茶。
李善長喝得還挺高興的,張希孟又讓下面給他準備了點春捲,豆沙餡的,糖分也很足,雙倍快樂了屬於是。
李善長一邊喝一邊吃,還隨口跟張希孟聊着,好不快活。
“太師,最近些日子,有不少北邊的蠻夷南下,高麗都受到了衝擊,你說他們怎麼不老實留在北方牧馬放羊,非要南下啊?”
張希孟無奈道:“北邊要是能生存,他們就不會南下了……其實你李老兄發現沒有,就在咱們的北方,這一片大陸的中央偏北,茫茫草原之間,存在一個蜂巢。”
“蜂巢?什麼蜂巢?”李善長不解。
張希孟道:“就是遊牧民族的蜂巢,從早期的匈奴,到突厥,契丹,再到女真蒙古,他們源源不斷,衝擊着中原大地,製造一場場危機,對於華夏大地,構成了連綿不斷的侵害!”
李善長一笑,“原來是這個蜂巢……確實,而且裡面住的還是馬蜂!要人命的馬蜂!張太師,你說要怎麼辦才能徹底解決這個禍患?要不要縱兵屠戮,把這些人都殺光?”
張希孟笑着搖頭,“我說這裡是蜂巢,就是殺不絕的意思。年景好的時候,馬蜂老實在巢中生存,等到年景不好,難以維繫,他們就會噴涌而出,向南進軍……而他們留下的空巢,又很快會被其他民族佔領,這些人生息繁衍,積蓄力量,等待着下一輪爆發,無休無止,綿延數千年,不曾停歇!”
張希孟笑着總結,作爲世界上最大的大陸,在亞歐大陸的中部,存在了廣闊的草原荒漠,這一大片,多達幾百萬平方公里,甚至更多。
由於地域遼闊,總會存在水草豐美,能夠暫時生存的區域……因此在這一片土地上,孕育着數不清的遊牧部落。
他們有的強大,有的弱小,甚至大多數部族都找不到源頭,彷彿一下子就冒出來了。
他們的活動,完全受到氣候的支配。
當氣溫上升,降水增多,水草豐美,牛羊遍地,他們就安穩生活,田園牧歌,充滿了詩意遠方。
可是當氣候改變,降水減少,白災增加,人畜大批死亡……就迫使他們,大舉南下,以求生存。
然後他們就會和南方的農耕民族撞在一起。
不只是中原大地,其他地方,也都如此。
這裡面最沒有出息的就是印度,一旦被遊牧民族殺入,他們就只剩下跪倒一招。新來的遊牧民族,成爲剎帝利,變成高等種姓,其他原有的民衆,各自降低一個等級。
由於幾千年的下跪歷史,這片大陸的原住民,黑色的達羅毗荼人,已經被趕到了南方,成爲了賤民。
而那些膚色較白的後來者,成爲了上等種姓,變成了大陸的主宰。
比三哥有出息一些的,就要說波斯人,他們也曾經修築防禦工事,類似東方的長城,抵禦遊牧民族的入侵。
當然了,他們並沒有完全成功,古波斯文明同樣淹沒在了鐵蹄之中。
相比之下,最爲出色的就是東方,就是華夏大地。
秦漢以來的歷朝歷代,不光修築雄偉的長城,抵禦入侵,甚至還會訓練騎兵,進行果決的反攻……
這種事情在東方的歷史上,似乎很稀鬆平常,只有封狼居胥,燕然勒功,這種級別的功勞,才值得吹捧。
可是放在世界上,農耕民族,反擊遊牧進攻,那就是羊羣反攻野狼,堪稱逆天的想法!
而華夏曆代,不但做了,還數次成功,漢武帝反擊匈奴,唐初滅了突厥,明初反攻北元,五徵蒙古……這些舉動,放在世界史上,絕對是無法想象的,誰是真正的戰鬥民族,或許還真需要商討一下。
說白了,大宋的程度並不差,如果不是運氣太差,塞在了中原王朝堆裡,放到其他任何地方,都是鐵血爆表,惡霸級的存在。
只是把大宋放在了唐明中間,就尷尬了起來。
張希孟笑着和李善長分析北方的問題,有本事反擊,打出幾百年的太平,絕對是了不起的。
但是要能更進一步,徹底解除威脅,讓這個蜂巢再也蟄不到中原,毫無疑問是更大的成就。
遠邁漢唐的成就!
“李兄,你提議招募一些青壯,把他們投入河中作戰,我是極爲贊成。只要能給我們二十年的時間,或許就能一勞永逸,徹底解決問題。”
李善長眉頭微皺,“能嗎?張太師,你有什麼辦法?”
張希孟道:“這事情還要用發展的眼光來看,最重要的一招,自然就是交通運輸的進步。就拿現在來說,咱們海運這麼強,兵馬錢糧就可以走遼河,深入腹地,把兵馬派到遼陽等地。一般情況的邊患,已經不足爲慮。現在北平和大沽之間,修了軌道馬車,如果能把這個通過山海關,延伸到遼東,情況就會大大不同。如果再能研究出新的交通工具,運力提升萬倍,到了那時候,就算女真人想不歌舞,也要歌舞啊!”
李善長微微吃驚,不由得坐直了身體,“張太師,你能說得仔細點不?”
“好……我聽齊泰他們上報,正在研究新的機械,而且還有點眉頭了。”張希孟笑着道:“這個機器是用在煤礦的,可以拿來抽取礦井的積水……他們的意思,既然能抽取下面的水,是不是換個方向,就能牽引着車輛往前跑,畢竟這都是力學的範疇,道理是相通的!”
老李一時還弄不清力學是個什麼玩意,畢竟他這把年紀,讓他追蹤最新的學術進步,也是難爲他了。
但是李善長明白,張希孟不會信口胡說,他既然講了,那就是有極大的可能做到。
真如張希孟所講,能提高萬倍的運力,絕對是不可限量!
有了這麼龐大的運力,只是調動兵將,就顯得格局太小了。
茫茫草原,地廣人稀,下面埋藏着太多的礦場資源,價值難以計數。
之所以開採不出來,交通運輸是最大的制約。
本身就缺少勞動力,開採出來,也難以運輸,只能守着寶山要飯吃。
可是一旦運力解決了,就可以從中原大批運送勞力,也包括糧食、衣物、採掘工具……然後把草原的寶貝運回中原,進行冶煉。
而草原上的百姓,也能從貿易中分到一杯羹。
沒有了生存壓力,鬼才願意躍馬南下,搶劫爲生。
兩個幾千年的仇敵,未必要一方把另一方徹底消滅,才能解決問題。
事實上你消滅了對方,很快又有人補充上來,永遠都殺不完。
根本之道,是改變經濟基礎,讓草原徹底走上了新的生存道路,一切難題,才能迎刃而解。
李善長聽完張希孟的介紹,良久沉吟,默然無語。
張希孟又給他續了點奶茶,“李兄,你怎麼不說話了?”
李善長翻了翻白眼,“我還說什麼啊?二十年啊,彼時老夫只怕就剩下一把骨頭了。張太師,等草原平定之日,你給老夫燒一份報紙也就是了,我也跟你們一起高興!”
張希孟頓了頓,笑道:“放心,我肯定給你燒,還會多給你燒點錢……李兄,這回也算是諫言有功,我肯定會想辦法,報答你的。”
李善長輕哼道:“張太師,你就不要坑老夫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實在是無福消受!”
張希孟呵呵一笑,“李老兄,你無福消受,你的兒孫也無福嗎?”
李善長大驚,“張太師,你,你怎麼還要打我後輩的主意?他們鬥不過你,你可不能以大欺小啊!”
張希孟搖頭道:“你可是大錯特錯了,你知道呂宋島的甘蔗很賺錢吧?”
李善長哼道:“誰不知道?那不是甘蔗,那是遍地的銀子,金子!”
張希孟笑道:“沒錯,但是我盤算着,要不了多久,呂宋這種地方,也要併入大明……那種燃燒人命的種植園,只怕就不行了。往後呂宋肯定沒有現在的效率,賺不到這麼多錢。但是蔗糖絕對是眼下最值錢的東西。我就盤算着,另外尋找個地方,也是氣候溼熱的島嶼,在那邊種植甘蔗,供應大明,供應其他地方。”
李善長沉着臉,“張太師,你不妨說明白了,我上了年紀,腦筋不好了。”
張希孟道:“李兄,我的意思,咱們在美洲那片,找個島嶼。現在歐洲不是挺亂的嗎!我們從歐洲弄勞動力,送到美洲種植園,讓他們生產甘蔗,再賣給歐洲,或者波斯等地……你看這個生意如何?”
李善長滿心都是能賺多少錢,絲毫沒有意識到,利用歐洲人當勞力,去種植甘蔗,該是多麼有趣的一件事。
李善長沉吟再三,“張太師,我都這把年紀了,你要是還想耍我們一家,少不得老夫死後,變成厲鬼,把你帶走了!”
張希孟哈哈大笑,“就算到了地獄那邊,我相信站在我這邊的鬼,還遠遠多於你那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