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安分了。
他們也不敢不安分。
因爲這個大明中山侯是真的敢殺人。
對於他所說的那些什麼祿米獎金,沒有匠人會放在心上。
畢竟這麼多年下來,他們可是從來沒有遇到過,既給米又給錢的官老爺。
但是,不管如何,這股源自於匠人內部的騷動,還是成功地被血腥鎮壓了。
不論其他,單論那兩顆血肉猙獰的頭顱,就沒有人不感到害怕!
當人命開始不值錢的時候,匠人們只能選擇認命!
解決了這件小事,湯昊隨即將目標放在了火器上面。
沒錯,就是火器。
他可是沒有忘記,上一次倉促出海,結果遭遇了倭寇的突然襲擊,因爲準備不足加上缺乏海戰經驗,致使大明戰兵在那場廝殺中損失慘重,三百多個戰兵無辜喪命,這本是可以直接避免的。
因此現在趁着有餘力,湯昊決定好好發展一下大明火器。
反正現在清河船廠裡面多的是匠人,裡面不乏一些被臨時抽調去製造火器的軍匠。
湯昊召集了湯木、左一刀、常闊海這些心腹,詢問了一番他們關於火器的意見。
得出的一致結論,那就是爲什麼要使用那些燒火棍?
難道真刀真槍地砍死捅死敵人不痛快嗎?
這個答案,確實很是強大,以致於湯昊都被幹不會了。
他們對火器的認知,或者說現如今大明將士對火器的認知,都存在偏見。
在他們眼裡,火器這種東西,其實在戰場上面用處不大。
唯一優勢之處,可能就在於攻城拔寨了。
火炮齊射之下,可以瞬間摧毀城牆,但也僅此而已罷了。
尋常火器火炮,殺傷力當真有限,而且準頭也就那樣,甚至隨時都有炸膛的風險,所以將士們都不喜歡使用火器。
事實上,大明火器水平並不差。
這是因爲當年太祖朱元璋率領的起義軍使用火器最多,爲其鼎定天下建立大明立下了汗馬功勞,所以立國之後,朱元璋不斷採取各種有效的措施,發展兵器製造,把元代創制的初級火銃,加以規範統一,根據實戰的需要,發展成包括大中小三種類型在內的洪武系列火銃。
其一是裝備單兵使用的手銃,其二是裝備於戰船和關隘守備用的中型碗口銃,其三是專用於城防要塞的大型銃炮。
這就是洪武朝大明戰兵所使用的制式火器,可以粗略地稱爲洪武系列火銃。
隨後到了永樂年間,大明火器迎來了飛躍式的發展,在張輔於永樂五年平安南後,大明得了神機槍炮法與胡元澄這個火器專家,特置神機營肄習,神機營自此纔開始問世,火器發展也迎來了一場浪潮。
然而,即便如此,時至今日的大明王朝,火器卻早已經成了一個笑話。
大明火器爲何屢屢受到匠人抵制?
因爲粗製濫造,因爲貪腐受賄,因爲有人從中謀利!
當然,除了人爲原因外,其本身就存在着質量問題。
其核心原因在於冶鐵的原料和工藝。
因爲大明國內儲存的鐵礦石和煤炭原礦,磷和硫的含量比較高,冶煉出的生鐵極脆極硬,遠遠沒有木炭冶鐵的韌性好,由此製成的火器不但十分沉重,還極易炸膛!
炸膛嘛,打仗打仗,敵人都還沒打到,結果手中的火銃先炸了,自己先被炸傷炸死了,這就是爲何將士們抵制火器的真正原因!
他們寧願相信手中的刀劍,也不願去使用那“有毒”的火器!
其實自古以來,歷朝歷代大都是採用木炭鍊鐵,以此爲主,兼用上等鐵礦石打造神兵。
但即便大量砍伐森林,效率也遠遠不能跟上軍隊對於冷兵器的需求,還極大地損傷了自然生態環境。
因此自前宋開始,朝廷又基本上大規模地採用煤炭鍊鐵,用煤炭代替木炭。
但親自嘗試到炸膛的苦果後,只能尷尬地採用以銅鑄造火器。
雖然銅炮的性能遠遠高出之前的鐵製火炮,但大明境內的銅礦本就稀少,缺銅量大,這就造成了性能極好的銅火炮僅僅只能少規模地製造,完全不足以滿足軍隊的配備需求。
如若不顧及生態環境,傾舉國之力大規模地採用木炭鍊鐵的話,應該足以滿足軍隊對於火炮的需求吧,這樣一來大明軍隊的戰鬥力就能夠提升好幾個檔次!
不過後世學過基本化學的湯昊自然清楚,想要去除掉生鐵中的硫和磷等有害元素,必須在鍊鐵時加入焦炭,而不是完完全全用煤炭鍊鐵,這一點以大明王朝現如今的冶鐵水平也不是不可以做到!
“一刀,山東境內可有什麼大型冶鐵廠嗎?”
左一刀聞言一怔,隨後腦海中迅速閃過道道信息。
“有!”
“朝廷官辦最大鍊鐵場,就是位於順天府所轄的遵化境內鐵廠,匠人多達兩千五百餘人,鍊鐵爐達到二十五座之多,鑄造爐達到五十多個,是我大明最大的冶鐵基地,也是白冶廠的鼎盛時期,專供九邊軍械所需!”
“洪武年間全國設鐵冶所十三所,分別是江西南昌府進監冶、臨江府新喻冶、袁州府分宜冶,湖廣興國冶、蘄州黃梅冶……山東就有一處設在萊蕪,設於洪武六年,初沿元制名萊蕪鐵冶提舉司,後稱萊蕪鐵冶所,置提舉司。”
“山東產鐵三百一十五萬斤,佔國朝鐵產量的一成七,居全國第三位,其中以濟南萊蕪鐵冶所最著名,年產鐵七十二萬斤!”
事實上,大明冶鐵業無論規模、產量、技術都超過了以往任何朝代,由於生鐵在農業生產、手工業製造、日常生活和宗教信仰等領域都有着廣泛用途,因此冶鐵業不僅爲當地經濟發展提供了重要的物質基礎,也促進了澤州與周邊區域之間的商品貿易。
值得注意的是,鐵和鹽一樣都是關係國計民生的重要戰略物資,因此歷朝歷代的官方對鹽鐵實行專賣制度,即“鹽鐵專營”。
不過這樣一來,官營冶鐵的弊端也是顯而易見的。
首先,官營冶鐵是爲了鞏固國家統治、增加財政收入而實行的對鐵的壟斷經營政策,其生產與銷售均由政府主導,產品與產量多爲滿足政府需要而定。
因爲無視市場經濟規律,容易造成供需脫節,很難適應社會經濟發展的需要。
其次,官營冶鐵由政府管理,由於不計成本,加之缺乏競爭、生產效率低下且浪費嚴重,產品質量參差不齊卻價格昂貴,不利於社會民生。
再次,官營冶鐵由政府強制性役使工匠生產,大明工匠社會地位低下,加之報酬待遇菲薄,因此經常消極怠工,由此也導致生產技術停滯不前。
以致於因爲官營冶鐵所管理不善,明政府被迫停罷官營,隨着官營鐵冶廠的衰落與倒閉,明政府逐漸放鬆對民間冶鐵的限制,民營冶鐵業只需向政府繳納一定的礦課,即可自由開採冶煉,由此冶鐵業在澤州民間迅速發展起來。
比如說左一刀提及的這個萊蕪鐵廠,其實就是官營與民營的合作模式。
按照太祖朱元璋定下的規矩,“令民得自採煉,而歲輸課程,每三十分取其二。”
相當於是放開了鐵器的貿易,只要官府可以收取相應的稅款,其他就不再多管了。
湯昊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然後悍然下達了命令。
“湯木,你率兩千戰兵駐守清河船廠,儘快安排匠人投入生產,按照本侯定下的規矩行事,該給的錢糧不能少,該鬧事的人直接殺!”
湯木轟然領命,沒有一句廢話。
緊接着湯昊起身,伸展了一下筋骨。
“其餘所有人,率領戰兵隨本侯去一趟萊蕪鐵廠!”
左一刀聞言一怔,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三千四衛禁兵也去嗎?”
要知道,此次湯侯出行,雖然沒有帶兵出征,可是三千四衛禁兵卻成了標配。
這是因爲兵部尚書是楊一清,那塊茅坑裡面的臭石頭。
湯昊想要調動京軍戰兵,這孫子肯定會以各種理由拒絕,反正就是不同意出兵。
畢竟這孫子現在纔是執掌天下戎政的大司馬,他要是不同意,即便是湯昊和朱厚照也沒轍。
所以思來想去,湯昊懶得跟他扯皮,直接讓朱厚照調了三千四衛禁兵出行。
四衛禁兵可不是大明戰兵,只聽命於皇帝陛下,所以楊一清也不敢置喙,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湯昊這個狗賊帶着三千禁軍去了山東。直到此刻,楊一清這位兵部尚書還有些焦頭爛額,因爲天殺的馬政一事,兵部大量官員牽扯其中,都察院已經再次對兵部揮舞起了屠刀,就連楊一清也被小皇帝召去幹清宮罵了兩次,責令他配合都察院肅清兵部。
這下子,楊一清對湯昊更是怨氣滔天了。
他甚至後悔上次送什麼駑馬了,就該送給這狗賊一個大嘴巴子!
楊一清的怨念如何,湯昊已經不在乎了,因爲他已經帶着三千禁軍抵達了萊蕪鐵廠。
主管廠務之人,正是工部主事王顯文。
不得不承認,這萊蕪鐵廠的主事是個肥差,尤其是在朝廷放寬了對鐵廠的管控措施之後,民間大量商賈見到有利可圖,頓時蜂擁而來,這極大地給了王顯文以權謀私的機會。
畢竟,鹽鐵鹽鐵,能和鹽並稱的鐵,其中利潤可想而知。
是以當王顯文這位工部主事頂着一個大肚子,滿臉諂媚地出現在湯昊身前時,中山侯也是忍不住笑了笑,然後一鞭子抽了過去。
下一刻,王大主事淒厲的慘叫聲響徹全場,驚呆了所有匠人和商賈。
任誰都沒有想到,這位中山侯竟然兇狂致斯!
“將這頭豬玀拿下!”
“另外,一衆鐵廠官吏全部拿下!”
“膽敢有任何反抗之人,格殺勿論!”
此話一出,全場譁然。
王顯文捂着血淋淋的傷口,對着湯昊咆哮道:“中山侯!”
“這鐵廠可不是我王氏一家的,而是所有士族參與其中的利益,你若是敢……”
話還沒有說完,王顯文就說不下去了。
因爲他陡然回想起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鹽政一事,正是這個兇狂中山侯,將那長蘆運司的都運使宗鉞給剝皮實草,然後一手推動了鹽政改革!
中山侯湯昊,他好像確實不怕啊!
想到了這一點,王顯文立刻就慌了。
“饒命!”
“中山侯饒命啊!”
“我等確實有貪腐之舉,但這都是朝廷默許的啊!”
“該繳納給朝廷的銀子分文不少,還請中山侯高擡貴手,還請侯爺饒命啊!”
湯昊對此無動於衷,策馬進駐了萊蕪鐵廠。
“將這豬玀帶下去,水刑伺候!”
左一刀眸光發寒,對於這些貪官污吏,他處置起來從不手軟。
伴隨着四衛禁兵進駐萊蕪鐵廠,消息如同颶風一般席捲了整個山東之地,然後以一種恐怖的速度向整個大明蔓延。
所有山東官員此刻全都有些瑟瑟發抖,惶恐不安。
因爲,上一次中山侯降臨山東的時候,一口氣血洗了整個山東官場,被砍頭的山東官員多達上千人,就連那些僥倖沒有被砍頭的山東官員,也因爲那場滔天大案揹負了政治污點,這輩子可能都會因此而仕途止步!
這一次,中山侯再次抵達了山東,同樣擁有“便宜行事”之權和節制地方軍馬之權,堂而皇之地進駐了清河船廠。
原本山東一衆官員早早地做好了打算,絕對不能去招惹這個該死的宛如瘋子一樣的大明中山侯,然而誰都沒有想到,這傢伙竟然突然出兵去了萊蕪鐵廠,直接將這座全國第三的冶鐵唱給接管了!
不是,你想幹什麼啊?
非要將山東士紳斬盡殺絕不可嗎?
誰他娘地不知道,鹽鐵暴利鹽鐵暴利!
放在手邊的巨大利潤,誰會不心動啊?
加上朝廷放鬆了對鐵器的管制,使得大量商賈望風而動蜂擁而至,這國內的一座座冶鐵廠,其實早就變成了利益角逐之地,比如那王顯文就是琅琊王氏在這萊蕪鐵廠的代言人!
琅琊王氏,中古世族!
這一世族的奠基者爲西漢王吉,琅琊皋虞,發展於曹魏西晉,確立於東晉初年並達到最盛時期,史稱“王與馬,共天下”,延續至南朝、唐末五代以後走向衰弱。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歷朝歷代都有琅琊王氏的子弟入朝爲官,比如在這大明王朝,入朝爲官的王氏子弟就不在少數,這也是爲何王顯文能夠代表琅琊王氏坐鎮萊蕪鐵廠的真正原因。
各方勢力自然不會忌憚王顯文這個死胖子,但是他們忌憚王顯文背後的琅琊王氏,忌憚王氏在朝中的官員!
可是,他們忌憚,中山侯湯昊卻不忌憚,甚至可以說這天下間就沒有中山侯忌憚之人。
三日過後,當湯昊再次見到王顯文時,後者已經被折磨得快要崩潰了。
倒不是身體上有什麼傷勢,事實上除了湯昊賞給他的那一鞭子外,王顯文圓滾滾的身體基本上看不到任何傷痕。
然而,這三天時間裡面,他遭受的酷刑,卻是讓人膽寒,令人髮指!
是以當王顯文再次見到湯昊的時候,立刻就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請求中山侯爺饒他一條狗命!
湯昊冷冷地掃了這廝一眼,然後看向了左一刀遞過來的名單。
“侯爺,這些是王顯文供出的名單,商賈與士族皆在此處。”
湯昊盯着名單逐一看去,然後直接下令道。
“按照名單拿人,只抓主事之人,也就是所謂的家主,其他暫且不動,聽明白了嗎?”
左一刀聞言一愣,這不太符合侯爺您的風格啊!
不過他也不敢多問,立刻帶着四衛禁兵行動了。
等左一刀走後,湯昊笑眯眯地看向了王顯文。
“王顯文,出身琅琊王氏,名門子弟啊!”
一聽到這話,王顯文都快嚇哭了,嘭嘭地不斷磕頭。
“侯爺饒命!”
“侯爺饒命啊!”
“行了!”湯昊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別那麼多廢話,本侯就問你一次,想死還是想活?”
廢話,傻子纔想死呢!
王顯文立刻振作了起來,一把抹掉了額頭上的血跡。
“侯爺有話儘管吩咐,小的這就去辦,上刀山下火海絕無二話!”
嗯,怪不得這死胖子可以主管萊蕪廠務,他並不笨嘛!
“簡單,去尋找一種叫做石墨的東西,找得到你這條命就可以留下,找不到你就準備死吧!”
“不僅你要死,琅琊王氏這些年來侵吞的國利,本侯也會讓他們全部吐出來了,到時候沒王顯文可就是琅琊王氏的罪人了,說不得會被開宗除籍,連祖墳都入不了!”
惡毒!
太惡毒了啊!
王顯文被嚇得臉都白了!
開宗除籍,這對於一個士族子弟而言,簡直就是最惡毒的詛咒!
但是關鍵在於,這個天殺的狗賊他剛剛說的那什麼“石磨”,到底是什麼鬼東西啊?
“石墨,具有質軟、黑灰色、油膩感等特點,可在紙上留下痕跡,萊州府膠州、即墨縣較多,馬上找去吧!”
“你和伱背後的琅琊王氏有半個月的時間,不要挑戰本侯的耐心,如果半個月後本侯見不到石墨,你知道後果的。”
話音一落,王顯文立刻就衝了出去,他這是在搶時間。
沒聽見這個該死的狂徒,剛剛已經下令將各士族家主給抓了嗎?
那裡面自然包括琅琊王氏的家主!
也就是說,現在唯一的生機,就是找到那什麼勞什子“石磨”了!
不只是琅琊王氏,還有所有因此受難的士族,這分明就是中山侯釋放出來的信號!
他要是想血洗這些士族,直接就下令禁軍動手了,不會等到現在!
那麼,石磨,你在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