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遊戲
幹清宮。
湯昊正和朱厚照二人密議。
“朱當沍是怎麼回事?”
朱厚照陡然話鋒一轉,略顯不快地看向湯昊。
“野人,藩王宗室不得掌兵,這是太宗文皇帝(朱棣)下的死命令!”
“而且說實在的,朕也不能開這個先河,給後世子孫留下隱患!”
這句話,其實朱厚照說得比較委婉。
說得直白一點,老朱家現在分爲皇室天家和宗室藩王兩大派系。
先前的皇室天家,毫無疑問是懿文太子朱標那一脈,包括朱標和建文皇帝朱允炆。
但是因爲朱允炆略顯可笑的削藩政策,硬生生將自己大好江山給削沒了,所以燕王朱棣起兵靖難,殺入南京即位稱帝,皇室天家也變成了燕藩這一脈,而原本朱標的嫡長一脈也淪爲了宗室。
朱棣自己就是藩王造反奪的天下,所以當然懂得藩王對皇權的威脅,深知削藩勢在必行,不過相比於朱允炆那些可笑的削藩政策,永樂大帝的手段就顯得高明多了。
他並不急於削藩,甚至即位初期爲了得到藩王宗室的認同和支持,朱棣登基後對藩王十分優待。
除了已經自焚而死的湘王朱柏,被建文帝削奪爵位的藩王全都被朱棣恢復爵位,而且朱橚的食祿增加了五千石,朱橚是朱棣的同母兄弟,自然在藩王宗室中爲朱棣搖旗吶喊。
一時間,藩王宗室除了個別人外,全都會朱棣心悅誠服,紛紛支持他這位新天子。
但是,永樂皇帝朱棣不同於他的父親朱元璋,他不需要依靠藩王守衛邊塞,因爲他本身就是馬上皇帝,麾下還有一大批驍勇善戰的靖難名將,而朱元璋把自己的兒子分封爲王,代替武將統兵,朱棣則吸取建文帝的教訓,仍用武將統兵,鎮守邊塞,爲了加強對武將的控制,朱棣派親信宦官去當監軍。
因此,朱棣削藩是遲早的事,勢在必行。
先是齊王朱榑恢復爵位後益加驕縱,召養刺客和江湖方術之士,以護衛兵守青州城,築牆以禁止出入,朱棣抓住機會直接將這出頭鳥給廢爲庶民,朱榑與三個兒子“皆暴卒”,幼子朱賢爀被安置在廬州,齊藩一脈自此削平。
緊接着谷王朱橞開始招收亡命之徒,建造戰船,打造兵器,結果卻被他同母兄弟蜀王朱椿告發,後朱棣下旨削奪谷王朱橞的爵位便爲庶民,並且將其禁錮,與家人一同囚禁於徽州新安衛公署內,谷國被撤除,至此谷藩一脈廢除!
當然,手段高明的永樂大帝削藩,並沒有直接一刀切,而是根據藩王的不同表現進行區別對待,不聽朝廷管束、威脅到皇權的則堅決削去爵位,對沒有危及皇權的藩王,則放寬容忍度,進行優待,同時敲打遼王朱植、代王朱桂、岷王朱楩等藩王,削奪其護衛,削弱其實力,將其封地遷徙到內地!
經過這一系列一連串的削藩政策,建文皇帝一輩子奮鬥的夢想,終於被永樂大帝實現了,藩王宗室全部都被削平,手中兵權盡數還交朝廷,再加上太祖高皇帝定下的祖訓,這些藩王宗室自此徹底淪爲了混吃等死的豬玀廢物,只能吃喝玩樂再無其他可言。
在湯昊看來,朱棣的削藩政策,比之建文皇帝看起來稍顯“和平”,但是歸根結底就是溫水煮青蛙,軟刀子殺人,而且還給大明王朝埋下了巨大隱患。
他之所以讓朱當沍進入朱厚照的眼簾,就是爲了推動這大明王朝的宗藩制度改革,所以此刻自然不會猶豫,思索片刻之後,問出了一個問題。
“陛下,太宗文皇帝削藩的政策是什麼?”
“和平削藩,供養宗室!”
朱厚照脫口而出,這是皇室天家都要學習的知識,也是老祖宗留給後世子孫治理國家的經驗,所以朱厚照可以立刻回答出來。
湯昊聽後用了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
“那其實就跟宋太祖趙匡胤杯酒釋兵權差不多,用朝廷財政供養這些宗室成員到老,讓他們一輩子衣食無憂榮華富貴,保證他們的世代富貴,只需要交出兵權就行了,安安心心地混吃等死,對吧?”
朱厚照皺着眉頭點了點頭。
“但站在太宗文皇帝的立場去看,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削藩勢在必行!”
“畢竟大明分封諸王的分封制度,這是太祖高皇帝親自定下來的,太宗文皇帝自然不可能去更改,他要顧及自己的名聲,那麼既然分封諸王已成定局,剩下的就只有在諸藩權力上面做文章了。”
“明初諸王的權勢不可謂不大,尤其是以寧王朱權爲首的九大塞王,那朱權就藩於大寧,這大寧地處喜峰口外,屬古會州之地,東連遼左,西接宣府,爲一大軍事重鎮。”
朱厚照冷笑道。
“朱權這位寧王爺帶有甲兵八萬,戰車六千,所屬朵顏三衛騎兵均驍勇善戰,他多次會合諸王出塞作戰,以善於謀略著稱,如果說諸藩裡面,太宗文皇帝最忌憚之人,莫過於這位十七弟了!”
“所以,太宗文皇帝在取得天下之後,根本就不可能再讓這些實權藩王回到自己的封地,削藩也就勢在必行!”
不得不承認,朱厚照畢竟是老朱家的種,這骨子裡面的刻薄寡恩始終逃脫不了。
湯昊點了點頭,他同樣認可朱厚照的觀點。
“和平削藩,供養宗室,太宗文皇帝使用的這削藩政策,就在於“和平”二字,對吧?”
“不同於建文皇帝直接武力削藩,強行給諸王扣上莫須有的罪名,然後削爵的削爵,囚禁的囚禁,生生逼得諸王與皇室天家離心離德,太宗文皇帝的辦法,那就是“供養宗室”,將宗室俸祿劃歸到國家財政裡面,用國家財政來供養這些宗室藩王以及他們的子孫後人,從而確保宗室藩王的利益。”
“而藩王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老老實實地交出兵權,用手中兵權換取日後的富貴,從今以後安心做個富家翁,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對吧?”
朱厚照下意識地看向湯昊,眉頭一皺滿臉茫然。
“就是如此。”
“難不成太宗文皇帝這計策還有什麼問題嗎?”
“事實證明,他老人家真就做到了,和平削廢諸王,徹底剪除了這一大隱患!”
事實就是如此,諸王自永樂以後徹底失去權勢,再也不可能威脅到皇室天家的地位,這就是事實!
朱厚照不明白,這計策有什麼問題?
湯昊覺得這些事情,不只是朱厚照一人明白就可以了,更需要動用朝廷之力去改變這一現狀。
所以他請求朱厚照召集大小九卿等朝堂重臣,一起來玩個遊戲。
要是換做其他人,朱厚照早就一巴掌抽過去了。
你他娘地吃飽了沒事幹嗎?
大小九卿人家都是各部寺監的主印官,事務繁忙衆多,哪裡有時間陪你玩遊戲?
偏偏提出此事的人,正是野人湯昊。
而且朱厚照也喜歡他這種新鮮稀奇的方式,所以立刻就准許了。
沒辦法,自己的野人,還是得自己寵着。
很快內閣首輔楊廷和、吏部尚書王鏊、戶部尚書焦芳、禮部尚書張升、刑部尚書王鑑之、工部尚書李善、大理寺卿耿瑛、都察院總憲張敷華、通政使叢蘭等朝堂重臣,浩浩蕩蕩地走進了幹清宮大殿。
這些人裡面,多出了兩個新面孔。
其一是刑部尚書閔珪被罷官去職,甚至革除了功名,只能黯然離京歸鄉,後半輩子註定淒涼。
但這都是他該得的,當他選擇極力維護那孔家人的時候,這個所謂的忠正賢良早就對不起他身上這身皮了,朱厚照對於這些人也從來都不會慣着。
說得難聽一些,閔珪就是一個“貳臣”,表面上是大明王朝的朝廷命官,整日裡高喊着什麼宗法禮制家國大義,暗地裡卻是無腦偏向維護那孔家人,好像孔家人才是他的主子一樣,所以朱厚照對待閔珪異常殘忍,直接革除了其功名!
沒有了功名在身,閔珪等同於是被廢掉了官身,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重新起復入朝爲官,而且沒有這功名特權,他們老閔家也就失去了兼併田地的最大法寶,必須老老實實地繳納賦稅承擔徭役!
這也是爲何說,功名就是這些士紳縉紳的命根子,一旦失去了功名特權,他們還不如那些耕田種地的農戶,因爲他們……不會!
新任刑部尚書叫做王鑑之,這是楊廷和主持廷推的結果。
王鑑之是會稽山陰人,乃是琅琊王氏的分支,其人六歲而孤,讀書日記千言,不待講說而知其大意。十三歲,作經義,出語驚人,家甚貧困,丁內艱,日益落魄,伯兄王鑌之想讓他幫助自己做事來維持生計,被王鑑之所拒絕,王鑑之選擇努力讀書,手不離書。 成化七年中舉但會試落第,成化十四年中進士名次不高,外放爲元氏縣令,後詔任監察御史,按治貴州,佈政有方天下聞名,離任時老弱扶攜迎送數十里不絕,堪稱一大奇景。
弘治年間,王鑑之仕途順暢,先擢大理寺右寺丞,歷任大理寺少卿,僉都御史、經略紫荊關諸邊關,副都御史、巡撫鄖陽、湖廣。
正德元年,憑藉優秀的政績,王鑑之升任南京刑部右侍郎,歷任刑部右侍郎、刑部左侍郎。
先做南京朝堂班子的六部侍郎,再晉升爲北京朝堂班子對應職務,這是大明王朝特有的一大政治現象。
然後若是可以更進一步,即能從侍郎晉升爲尚書,正式進入大明王朝的權力中樞,王鑑之就是這樣的幸運兒。
除了王鑑之外,還有一個生面孔,通政使叢蘭。
這位新任通政使,相比於政績卓著的王鑑之,就有些略顯平庸了。
主要原因,還是叢蘭太過年輕了,他是弘治三年的進士,初授戶科給事中,進兵科右給事,遷通政司參議、左通政,在任期間也沒有什麼卓著政績可言,結果偏偏被廷推爲了通政使!
通政使司的職權範圍十分詳細,它負責接受內外的章疏,並進行敷奏封駁。通政使司的主要職責有出納帝命和通達下情,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爲了確保下情能準確地傳達給皇帝,特設了“奏事使”紅牌,有重大事情,可以直接持此牌進入內府。通政使司的職責還包括:處理四方陳情進言、申訴冤枉、民間疾苦善惡等事,並且將所有告不公不法等事,分輕重緩急進行處理。
此外,通政使司每天早上還會引奏天下臣民及入遞所奏事,確保信息能夠準確無誤地傳達給皇帝。
正因爲如此,通政使司被列爲諸司之首,位列大理寺之前,顯示了太祖朱元璋對它的重視和期望。
通政使司的重要性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作爲朝廷的喉舌,臣民的章奏都經由它傳遞給皇帝;二是參與廷推。
所以,其最高長官位列大九卿,也是爲數不多可以直接入宮面見皇帝陛下的男人之一。
然而由於權力分割和侵奪所導致的,所以通政司的地位逐漸下滑,比如皇帝不再親政,無法直接向皇帝彙報事務;內閣的地位上升,通政司的權力被削弱;六科也侵犯了通政司的職權;此外,宦官的得寵,文書房的權力擴張,也對通政司構成了威脅等等。
以致於到了大明中後期,這個正三品的通政使司,其地位還不如正七品的六科給事中,通政使這個所謂的大九卿也淪爲了吉祥物。
恐怕這也是爲何,叢蘭可以晉升爲通政使的真正原因。
湯昊掃了一眼楊廷和,又瞟了瞟這叢蘭,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不過他也沒有多想,畢竟叢蘭在大明王朝那可是赫赫有名的軍國重臣!
一般官員朝臣,還真得不到“軍國重臣”這般超高評價,既然楊廷和有意推這叢蘭上位,這對大明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人都到齊了,朱厚照也變得興奮了起來,他這孩子心性一直都在,只是隨着年齡增長略有收斂罷了。
現在野人主動提出玩遊戲,朱厚照也是立刻來了興致。
“諸位愛卿,今日咱們一起來玩個遊戲。”
聽到這話,楊廷和、王鏊等人本能地眉頭一皺,面面相覷。
玩遊戲?
玩尼瑪……嗯,要殺頭。
大家沒事兒幹嗎,忙得都快暈頭轉向了,還在這兒陪你玩遊戲?
這皇帝陛下是怎麼回事?
英明瞭一段時間,又要舊態萌發了是吧?
但是來都來了,朱厚照也不給他們拒絕的機會,立刻就指揮着張永帶人按照湯昊的遊戲規則,在地上劃好了棋盤,然後指揮着這些朝堂重臣乖乖站進那些小格子裡面。
楊廷和當仁不讓地站在了第一個位置上面,他的任務就是數米,數出二的方數。
方數就是平方,那個小老二,。
二十的方數是多少?
楊廷和還是有些數算基礎的,所以立刻就得到了答案,是四。
然後王鏊站在楊廷和後面的第二個格子裡面,四的方數是十六。
接下來一位位朝堂重臣很快都完成了任務,但是輪到戶部尚書焦芳的時候他卻是有些傻眼。
二百五十六的方數是多少啊?
就算焦芳自問學過一段時間的數算,也不會他娘地這麼龐大的數據計算啊!
再者說了,因爲這數算對科考根本就沒用,誰會有那個精力和時間在這無用的知識上面下苦功夫啊,所以一時間焦芳就愣住了。
好在湯昊早就在一旁開始了計算,不會就慢慢乘嘛!
“焦尚書的方數是六五五三六!”
聽到這話,焦芳非但沒有欣喜,反而是臉都綠了。
六五五三六?
老夫數你娘啊!
這他娘地真是吃飽了沒事幹,在這兒數大米啊?
焦芳怒了,立刻就向皇帝陛下開口道:“陛下,戶部事務繁忙,臣這……”
他這態度已經很明顯了,不能把時間浪費在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上面啊!
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在這兒數大米,還要他數六五五三六顆大米,天知道得數到什麼時候去!
後面這些大小九卿也開始抱怨了起來,焦芳都得數六萬多大米,他們這些站在後面格子裡的,那還不得數幾十上百萬的大米啊?
這可真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啊!
然而焦芳話還沒有說完,他就發現皇帝陛下的臉色陰沉如水,甚至隱隱可見鐵青之色。
所以,老實人焦芳不敢吭聲了。
其他朝堂重臣也察覺到了異樣之處,齊齊閉上了嘴巴。
朱厚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大米,最後強忍着心中的驚懼不安,扭頭就看向了楊廷和。
“楊師,你看懂了嗎?”
看懂……什麼?
饒是楊廷和才智過人,此刻也是滿臉茫然。
他稀裡糊塗地被喊過來玩遊戲,現在又突然被皇帝陛下點名,哪裡能夠反應過來?
不過既然皇帝陛下開口發問了,楊廷和也不敢怠慢,立刻思索着這棋盤擺米究竟有何深意。
其他朝堂重臣也反應了過來,皇帝陛下這似乎不是在無理取鬧,而是涉及到了什麼大事。
可不管他們怎麼冥思苦想,還是難以反應過來。
畢竟措手不及之下,根本就不會有人往宗室藩王那塊去想。
不過,有一人例外,那就是戶部尚書焦芳!
焦芳其人擅長察言觀色,並且腦子靈活,他本就因爲戶部事務而苦惱,尤其是今年的宗室俸祿可謂是佔了朝廷支出的大頭,現在一看這格子和大米,腦海中立刻閃過了一道亮光!
“宗室!”
此話一出,羣臣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