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清理王莊
宗室大會順利結束。
在皇帝陛下和中山侯的震懾之下,諸王到底是同意了這略顯嚴苛的宗藩新制。
畢竟皇帝陛下的態度很是明顯了,藩禁可以解除,但是宗室藩王必須全力支持皇帝陛下,同文臣縉紳爭鬥收攏帝王權柄。
朱厚照單獨留下了興王朱祐杬,這位嫡親四叔纔是他真正選中的宗室之首。
大殿內,除了興王朱祐杬外,便是湯昊、陳寬和朱厚照三人。
事到如今,朱厚照也不裝了。
“四叔,想來您也應該看明白了。”
“朕確實是有意引宗室力量入朝,對抗文臣縉紳。”
興王朱祐杬聽到這話,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不過他難以理解,爲何皇帝偏偏就盯上了自己呢?
論及宗室影響力,他這個新晉藩王,自然比不過秦王、晉王那些老牌藩王。
論及王府財力,那更是沒辦法跟這些傳承上百年的老牌藩王相提並論。
就連先前獻給朝廷的這一萬兩銀子,朱祐杬現在都拿不出來,還要想辦法變賣家產。
所以,不管怎麼看,皇帝陛下應該選中的人,都不該是他朱祐杬這個興王。
興許是看出了朱祐杬的疑惑,朱厚照神情誠懇地出言道:“四叔,您是朕的嫡親四叔,單憑這層親近關係,朕就可以信任您。”
“此外四叔在封地內善待百姓子民,從未做過任何違法亂紀的事情,這也是朕最敬重四叔的地方。”
“所以,希望四叔可以全力支持朕,打贏這場戰爭!”
戰爭!
什麼戰爭?
皇帝宗室與文臣縉紳之間的戰爭!
朱祐杬心中嘆了口氣,他早就預料到了今日這般結果。
即便這位興王殿下從無任何爭鬥之心,可是事到如今他也沒有任何拒絕的資格。
不管是爲了老朱家,還是爲了自己,朱祐杬都只能答應。
是以他立刻起身跪倒在地上,朗聲道:“臣定當竭盡全力,萬死不辭!”
“不過陛下,這個朱宸濠……”
既然下定了決心,徹底倒向皇帝陛下,爲其執掌宗室,那麼朱祐杬也擺正了自己的位置,開始提醒皇帝朱厚照。
“臣聞這個朱宸濠在封地內多有不法之舉,豢養亡命之徒剷除異己迫害百姓,搜刮民脂民膏,此賊明顯是想……謀逆!”
聽到這話,朱厚照心情大好。
這意味着從此刻開始,朱祐杬就成了他的絕對心腹。
“四叔放心,朱宸濠的所作所爲,朕自然心中有數。”
“既然如此,那陛下爲何還要……”朱祐杬難以理解。
“光祿寺卿這個位置,給了朱宸濠這個賊子,簡直就是如虎添翼!”
朱祐杬畢竟是出身皇室天家,所以基本的朝堂知識還是知道的,更何況他本人一向精明,立刻就分析出了問題所在。
“朱宸濠任光祿寺卿,其一可以趁機勾結其他藩王宗室,其二可以監視陛下的日常動向,其三則是利用手中職權貪腐受賄,如此不是變相幫助了此賊謀逆造反嗎?”
湯昊若有所思地看着朱祐杬。
難怪他那兒子精明過人,以少年郎之身入京即位後吊打滿朝文武,這個當爹的也不是什麼簡單貨色啊!
朱厚照也是笑着點了點頭,對朱祐杬的表現十分滿意。
“朕是故意爲之。”
“他想謀逆,朕就助他謀逆。”
“等到大局穩定,朕纔好將這些亂臣賊子給連根拔起,肅清整個朝堂!”
朱祐杬聞言心中一驚,還真是好大的魄力!
這萬一要是玩脫了,那天家可就會易主了!
不過既然皇帝陛下心中早有防備,那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這樣的皇帝,這樣的天子,再搭配上中山侯湯昊這個絕世虎將,或許當真能夠……中興大明呢?
一時間,朱祐杬有些心神恍惚。
他那位三哥,世人交相稱讚的弘治皇帝,朱祐杬再瞭解不過了。
他們的父皇成化帝,獨寵那萬貴妃,以致於萬貴妃寵冠後宮,偏偏年齡太大生不出來兒子,唯一的兒子也不幸夭折了,所以這個毒婦就開始暗中謀害龍子,千方百計給有孕宮人墮胎。
有一天,要陪成化帝就寢的宮人有病,就讓宮女紀氏代替,紀氏在與成化帝過了一夜之後就懷孕,而當時正受朱見深專寵的萬貴妃千方百計給有孕宮人墮胎,紀氏懷孕後也不例外,但卻沒有墮掉,對外宣稱已墮,實際上暗中將嬰兒朱祐樘撫養於西宮,不過朱祐樘頭上有數寸許無發,就是墮胎藥的後遺症。
直到成化帝某天在後宮嘆息自己無子,一個小宦官說萬歲爺已經有子,成化帝大爲驚愕,詢問此子何在,小宦官不敢說,還是太監懷恩稟報說在西宮撫養,已經六歲,父子這才得以相認。
萬貴妃這個毒婦一直密謀着除掉弘治皇帝,最後還是成化帝的生母周太后將弘治皇帝帶到自己宮中撫養,對那毒婦百般提防,這才總算是安然成長了起來。
不過也因爲這些早年間的宮鬥經歷,所以弘治皇帝養成了怯懦心軟的性格,朱祐杬對此再瞭解不過。
他這位三哥那是出了名的耳根子軟,後面事實證明這一點也被文臣縉紳大肆利用。
所謂的中興聖君,不過都是文臣縉紳的聖君罷了。
但是,眼前這位正德皇帝卻不一樣。
他有着帝王主見,還有着弘治皇帝所不具備的魄力和膽識,以及中山侯這個絕世虎將。
所以,朱祐杬也很看好朱厚照,這位皇帝陛下似乎當真可以完成弘治皇帝沒有完成的大業……中興大明啊!
湯昊出言,敘述第三步計劃。
只是這第三步,卻是聽得朱祐杬頭皮發麻。
第一步,用重新掌權的機會與宗室藩王進行利益交換。
第二步,達成一致後公佈宗藩新制,將約束宗室的權力下放給各藩系主脈。
而這第三步,赫然是清查王莊王田!
щшш _ttκan _C 〇
皇帝佔的莊子田地,叫做皇莊。
而藩王侵佔兼併的莊子田地,則是王莊。
湯昊爲什麼要提議清查王莊?
自然是爲了抑制土地兼併!
“皇莊”之名,始於成化帝朱見深。
天順八年,朱見深沒收宦官曹吉祥在順義的田地,設爲“皇莊”。
但是,大明皇莊的出現,可能更早,例如那仁宗朱高熾就曾有仁壽宮莊、清寧未央宮莊,英宗朱祁鎮爲諸子設立東宮、德王、秀王莊田。
而朱見深的做法,無疑使皇莊的設立名正言順,從而使皇室蒐括土地的風氣進入一個高潮。
不過,皇莊並不單是皇帝一個人的莊田,而是包括皇帝本身、后妃、皇太子及在京諸王的莊田,也就是說,是皇帝及其妻、子的莊田。
因此,皇子若分封后離京去了封地,在封地取得的田地,就不算是皇莊了,而是王莊。
朱見深的皇莊,很快就遍佈順義、寶坻、豐潤、新城、雄縣等處,到弘治二年的時候,在京畿內的皇莊就有五處,高達一萬三千餘傾。
而朱厚照即位之初也曾經幹過這些爛事,結果被羣臣指着鼻子怒罵,最後聽從湯昊的建議廢置皇莊以保護八虎閹人,結果不成想劉瑾當朝的時候利用此事還鞭撻了那些伸手其中的文臣縉紳。
上行下效,皇帝既然帶頭兼併土地,藩王、勳戚、宦官也請求皇帝賜土地,於是有王田、官莊。
這裡面弘治皇帝的做法最是讓人吃驚,他非但沒有阻止這些權貴皇親兼併田地,反而是予取予求,只要開口那他這位聖君立刻就滿足。
弘治十六年二月,賜建昌侯張延齡莊田七百五十一頃,並把汝涇二位就藩親王辭退的田地也給他。
弘治十七年四月,在一起貴戚莊田糾紛案中,明孝宗偏幫小舅子,致使張延齡一次就得地一萬六千七百零五頃。
甚至就連弘治皇帝給張皇后家建的家廟崇真宮,都要專門撥田地供奉,兩次撥地分別是七十頃五十畝和二十四頃。
除了小舅子老張家,弘治皇帝對各路親王權貴的要地要求基本上也是來者不拒。
弘治三年三月,給仁和長公主三河縣莊地二百一十五頃。
弘治三年四月,賜瑞安伯王源順天固安莊地二百二十五頃。
弘治三年九月,賜淳安大長公主饒陽縣莊田一百六十頃。
弘治三年九月,賜秀府順義郡主永清縣莊田二十七頃。
弘治四年正月,賜岐王祐棆永清縣信安鎮地五百七十五頃。
弘治四年四月,賜岐王劉武營地九十頃。
弘治四年五月,賜茂陵神宮監太監陸愷定興縣地一百七十二頃。 弘治五年二月,賜益王望軍臺地二百頃。
弘治五年九月,賜秀府順義郡主東安縣地二十七頃。
弘治六年五月,以豐潤縣,加南等社莊田五百頃賜衡王管業。
弘治七年二月,賜重慶大長公主通州田十三頃
弘治七年四月,再賜衡王地一百五十頃。
弘治八年三月,增賜順義郡主東安縣莊地三十一頃。
弘治九年九月,賜汝王玉田縣望軍臺莊田七百頃。
弘治九年十月,賜岐王德安府觀灘店田三百頃。
弘治十年十一月,賜德清長公主冀州莊田四百七十四頃五十五畝。
弘治十一年二月,又賜衡王平度州及昌邑壽光二縣地一千頃。
弘治十一年三月,賜德清長公主衡水縣地一百三十頃。
弘治十一年六月,賜岐王德安府田三百頃。
弘治十二年六月,賜榮王豐潤縣田五百頃。
弘治十三年正月,賜壽王四川保寧府田四百三頃有奇
弘治十三年二月,賜興王湖廣京山縣近湖淤地一千三百五十餘頃。
弘治十三年七月,再賜岐王德安府田六百一十二頃。
弘治十五年三月,賜衡王祐楎山東壽光濰縣地一千二百十四頃。
……
所以,爲什麼弘治皇帝能成爲“中興聖君”呢?
因爲他讓所有權貴都開心了,讓所有縉紳都滿意了,唯獨他最應該負起責任的子民,這位“中興聖君”反倒是忘記了一般,只知道沉湎於權貴縉紳對他的歌功頌德之中!
狗屁中興聖君!
看着湯昊列出來的這一樁樁詳細記錄。
饒是朱厚照再敬重他父皇,此刻也是說不出來話了。
大明有多少田地,又有多少百姓?
你怎麼不把這些田地全部賞賜出去啊?
老百姓還耕種個什麼,直接等死就行了!
朱厚照臉色鐵青,眼睛都開始紅了起來。
這是他父皇犯下的過錯,理應由他這個做兒子的來彌補。
“查!”
“王莊必須清查!”
“所有藩王名下超過限額的莊田,全部清查出來!”
聽到這話,朱祐杬忍不住眉頭緊鎖。
“陛下,天家方纔得到宗室支持,若是此刻便反手砍宗室一刀,只怕這些宗室藩王會……心生怨懟!”
朱祐杬當然有資格說這句話,因爲他在自己的封地安陸州里面,從來沒兼併過任何田地,甚至都沒有王莊這個說法,都是老老實實地靠着朝廷俸祿過日子。
但是他潔身自好,並不代表着其他藩王就是如此。
從中山侯湯昊提供的證據來看,這些藩王一個比一個更狠。
比如那蜀王府,足足佔據了成都平原的七成田地,再加上這些個士紳縉紳兼併的田地,最後落到老百姓手中的田地竟然不足半成!
川蜀可是號稱天府之國啊!
有着數百萬子民!
半成田地!
朝廷拿什麼收取賦稅?
百姓拿什麼養家餬口?
除了淪爲這些權貴縉紳的佃戶仰人鼻息,就是被迫逃亡淪爲流民!
再如那楚藩王府,莊田衆多,遍佈湖廣之地,其中有大量都是通過奪買、霸佔的民田。
“湖北江夏、咸寧、武昌、崇陽、通城、漢陽、漢川、景陵、安陸、雲夢、應城、孝感舊有楚租更名田地,系故明藩產,其地本皆瘠薄不堪,爲民間不毛之土,撥給楚藩,不過供飼牧之需,曰鵝鴨田。”
明明是一些良田沃土,卻成了楚王口中的“民間不毛之地”,成了他們拿去謀利的“鵝鴨田”,供飼牧之需。
這些藩王侵佔田地的名目之多,手段之狠,簡直讓人瞠目結舌,誠可謂是喪心病狂!
然而,就目前局勢而言,宗室藩王剛剛和皇室天家達成利益合作,若是此刻再進行這第三步,只怕雙方原本的合作關係瞬間就會破滅了。
朱厚照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但是他已經忍不下去了。
朝廷爲什麼會收不上賦稅?
天下爲什麼會民窮財盡,軍民困苦?
這些田地全都被權貴士紳所侵佔,朝廷拿什麼去收稅,百姓拿什麼去富裕?
一個個的全都是些毒瘤!
“野人,可有什麼辦法?”
朱厚照紅着眼睛看向了湯昊。
他現在氣得想要殺人!
湯昊摸着下巴回答道:“興王殿下所言也是實情。”
“雙方剛剛達成合作,確實不太好直接進行這第三步,捅這些藩王一刀。”
“我們需要一個合理的藉口,一個讓這些藩王都無話可說的藉口,然後趁機開始全面大清洗。”
“藉口?”朱厚照不耐煩地追問道:“還能有什麼藉口?要不現在就將這朱宸濠逼反?藉着這個由頭先砍了寧藩一脈,然後展開全面大清洗……”
朱祐杬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好幾次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可是最終還是選擇了閉上嘴巴。
寧藩一系與天家一脈之間的恩怨,他當然也心中有數。
現在寧藩出了這麼一個朱宸濠,那可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註定寧藩會因此而被廢除。
只是皇帝陛下這種做法,難免會讓朱祐杬生出兔死狐悲之感,畢竟他也是宗室藩王的一員啊!
湯昊注意到了朱祐杬的難看臉色,輕咳了一聲搖了搖頭。
“不妥。”
“朱宸濠剛剛成爲光祿寺卿,朝令夕改不是什麼好事。”
“此事還需要從長計議,不必急於一時……”
然而正當這個時候,兵部左侍郎熊繡卻臉色蒼白地衝了進來。
“陛下!”
“緊急軍情!”
“慶藩安化王朱寘𫔍在封地慶陽造反叛亂,焚燒官府及文書,釋放囚徒,搶劫庫藏……”
熊繡急得臉色蒼白,額頭上都溢出了冷汗。
但是他驚訝的發現,大殿裡面的四人卻是面面相覷,隨即竟然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大笑。
嗯?
這是怎麼個意思?
氣極反笑,失心瘋了?
熊繡人都傻了,愣愣地看向皇帝朱厚照。
這他娘地可是宗室造反啊,不是什麼阿貓阿狗啊!
你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啊喂!
宗室造反,本身就是朝廷最忌憚的事情,因爲一個處理不好,就會再次變成一場靖難之役!
靖難之役的前車之鑑就擺在眼前,任誰都不敢掉以輕心。
結果朱厚照這位皇帝陛下卻是大笑不止,甚至眼淚都快笑出來了。
“咳咳……那個熊愛卿,你方纔說什麼?”
“慶藩安化王朱寘𫔍當真反了嗎?”
反了……嗎?
熊繡滿臉狐疑地看着皇帝陛下。
怎麼感覺你好像很興奮的樣子啊!
“陛下,朱寘𫔍確實造反了,不但殺了一衆鎮守太監和地方官員,而且還焚燒官府及文書,釋放囚徒,搶劫庫藏……”
“好!”朱厚照喜得拍案而起!
“真是反得好啊!”
熊繡:“???”
啊?
啊???
我是不是聽錯了?
還是皇帝陛下被徹底氣瘋了?
一時間,熊侍郎有些懷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