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朝堂爭鬥
翌日清晨,朝會。
不同於先前在文華殿的朝會。
現在朱厚照早已經開始親政,所以朝會地點在幹清宮正殿,並且是所有在京的五品及以上官員都要參加。
親政與否,關乎到皇帝正常使用自己的決策權,是以對朱厚照收回權柄很是關鍵。
當他徹底邁出這一步後,他就不再是什麼小皇帝,而是正德皇帝朱厚照了!
今日這場朝會,在京羣臣全都選擇了參加。
不爲其他,就爲了那倭國資源一事。
不管是各種礦產,還是倭國本土錢糧,甚至就連那些被定爲賤籍的倭奴,對於權貴縉紳而言,都是一筆潑天財富。
沒有人會錯過這種“分蛋糕”的時刻,哪怕就算有些官員分不到蛋糕,他們也樂意看看這場分割大會,哪方勢力得了天大好處,哪方勢力又什麼都沒有撈着。
畢竟主持這場“分蛋糕大會”之人,赫然正是皇帝陛下。
而從最終結果就不難看出,皇帝陛下對這些朝堂勢力的態度了。
因此,懷揣着種種念頭,天不亮羣臣就起牀準備,然後乘坐馬車直奔宮門口。
楊廷和算是來的比較早的,但還有人比他更早。
比如吏部尚書王鏊、兵部尚書楊一清、刑部尚書王鑑之、工部尚書李善等朝堂重臣。
他們一見到楊廷和來了,立刻就迎了上來。
“首輔,聽聞昨日你前去拜訪了中山侯。”
“情況怎麼樣?中山侯是什麼態度?”
“他可曾……答應了?”
羣臣圍繞着楊廷和,不斷開口追問。
當然,對於王鏊等人而言,不是他們看重這其中的利益,而是基於形勢所迫罷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帝陛下有心打壓日益跋扈的文臣縉紳,爲此不惜引宗室力量入朝,形成雙方爭鬥的朝堂格局。
而倭國現在對大明而言,就是一個張開了腿的姑娘,予取予求,不敢反抗。
那麼接下來,誰從其中分得了最大利益,那麼勢力自然發展更快。
王鏊、楊一清等人擔心的是,皇帝陛下會極力阻止士紳縉紳參與其中,將他們給徹底排除在外!
如此一來,等到其他勢力將倭國資源消化完畢,文臣縉紳還拿什麼跟他們抗衡?
就算陛下想要收回權柄,但也不能真個將文臣縉紳給徹底打壓死,讓宗室藩王執掌朝政大權吧?
楊廷和自信一笑,然後微微點了點頭。
“放心,陛下心中有數!”
得到這個回答,羣臣大致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所以全都輕鬆了不少。
楊廷和則是看向了另外一個圈子,那正是寧王朱宸濠和興王朱祐杬。
感受到了楊廷和的目光,寧王朱宸濠陰冷的目光隨之傳來。
“寧王,何必非要與這楊廷和爭鬥呢?”
朱祐杬見狀,忍不住苦笑着開口道。
他這位興王爺可謂是不爭不搶,默默無聞。
偏偏成了這兩方勢力爭鬥的最大贏家,躺着坐上了禮部尚書的位置。
只是越是身居高位,朱祐杬心中就越是不安。
他不願捲入這些朝堂爭鬥,卻被皇帝陛下一直架在了高空,不得不參與其中。
現如今文臣縉紳與宗室藩王勢如水火,連帶着朱祐杬自然也不可避免地被波及到了。
比如他在禮部衙署裡面,那些同僚下屬見到他,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冷淡模樣,更別提什麼拉攏人心培植黨羽了。
朱祐杬也沒這些心思,他寧願一直保持現狀,等到皇帝陛下收網的時候,纔好趁機從這些爭鬥漩渦裡面脫身。
然而朱宸濠卻是完全不一樣,據朱祐杬聽到的那些傳聞,這位寧王爺可是做了好大的手筆,其帶來的金銀珠寶,全都用於賄賂朝臣官員,至少光祿寺裡面那些官員,現在都成了朱宸濠的心腹黨羽。
某些不願意順從之人,則是被朱宸濠給排擠打壓,趕出了光祿寺。
換句話說,光祿寺現在就是朱宸濠的一言堂。
此外這位寧王爺暗中拉攏結交的朝臣官員更是不計其數,甚至有傳聞稱,就連皇帝陛下的絕對心腹,中山侯湯昊都與寧王朱宸濠暗中來往,更是收下了寧王朱宸濠的義女充當妾室。
傳聞是真是假,朱祐杬不得而知。
他只是知道,朱宸濠越是這麼做,那他這個寧王就越是離死不遠了。
即便傳聞是真的,那也不過是中山侯與他逢場作戲虛與委蛇罷了,可笑這傢伙還一直被矇在鼓裡,還一門心思地想要造反作亂。
難道寧藩一系這些人腦袋都有問題嗎?
朱宸濠對朱祐杬的說法嗤之以鼻。
“陛下有心重振皇室,引宗室力量入朝對抗文臣縉紳!”
“你我二人更是蒙受陛下不棄選爲宗室代表,難道還要辜負皇恩嗎?”
朱宸濠冷笑道:“本王與文臣縉紳爭鬥,這是順從聖意行事!”
“倒是你這位興王爺,一直違背聖意,不爭不搶像個老好人,只怕不久之後就會大難臨頭了!”
朱祐杬聞言暗自嘆了口氣。
好言難勸該死鬼!
既然朱宸濠主動找死,他也不想多勸什麼了。
正當這個時候,中山侯湯昊扶着英國公張懋從馬車裡面走了下來。
一見到中山侯抵達,宮門外頓時一寂。
緊接着這些官員全都不約而同地上前,拱手向湯昊賀禮。
“恭喜中山侯喜添貴子啊!”
“是啊是啊,還是嫡長子!”
“恰巧在中山侯滅國還朝,可謂是雙喜臨門啊!”
“中山侯真乃當時虎將也!”
各種恭維奉承的話語接踵而至,偏偏人家還是來道喜的,所以湯昊只能強行擠出笑容,含笑應付着這些傢伙。
他當然明白,這並不是自己有多受歡迎,不過是因爲倭國的利益罷了。
眼見湯昊有些不耐煩,張懋站了出來打圓場。
“吵吵什麼呢?”
“吵死我這個老人家了!”
英國公張懋,這位可是昔日的武勳第一人,而且英國公府聯姻帝室,所以他此刻要倚老賣老,也沒人敢說什麼。
但羣臣裡面也不乏有一些老東西,比如說翰林學士黃希齋。
他同樣是三朝元老,更是知名大儒,文壇大家。
“不知中山侯爲貴子取名沒有?老夫身爲翰林大學士,對取名一事頗有心得啊……”
聽得這話,湯昊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多謝黃老擡愛,已經給犬子取名了,名“拓”!”
黃希齋聞言一怔,隨後捋着鬍鬚連連點頭。
“拓者,闢也!”
“闢土四面,拓地千里!”
“湯侯之雄心壯志,我等欽佩啊!”
聽得這位知名大儒的讚賞,湯昊臉上夜不免露出了笑容,張懋那張老臉更是滿臉驕傲之色。 “時辰差不多了,別喧譁了!”
楊廷和過來充當了惡人,提醒羣臣馬上開宮門了。
羣臣這才老老實實地回到自己位置上面,不過依舊在交頭接耳。
湯昊與楊廷和對視了一眼,並沒有多說什麼,隨即就扶着張懋來到了既定位置上面。
現如今的朝堂勢力,大致可分爲三類。
其一自然是文臣縉紳,他們把持朝政五十餘年,勢力遍佈大明王朝各處,連地方官場都被這些士紳縉紳給壟斷,可想而知這是何等一個龐然大物。
此外因爲科舉制度的存在,士紳縉紳可以源源不斷地向中樞朝堂輸送新鮮血液,以此確保他們傳承不斷,確保朝堂之上始終都有他們的利益代表,維護他們自身利益。
其二則是武將勳貴了,包括英國公張懋、中山侯湯昊、保國公朱暉、定國公徐光祚等人在內,還有新興武將咸寧伯仇鉞,今日全都選擇上朝參加朝會。
相比於傳承有序的文臣縉紳,武將勳貴之所以沒落衰亡,就是因爲他們沒有傳承,不管是科舉中的武舉,還是嚴苛軍功限制,這都導致大明勳貴傳承難上加難,或者說其本質就是皇帝對兵權的一種限制。
好在九邊軍鎮因爲要時刻抵禦草原蠻夷,反倒是變相成爲了篩選傑出將領之地,比如仇鉞、安國等九邊將種。
今日他們集體上朝,自然是爲了聲援中山侯。
而湯昊已經決定,利用倭國一事,就在今日幫助武勳徹底崛起!
其三,那就是寧王朱宸濠和興王朱祐杬代表的宗室藩王勢力了。
看似他們這股勢力在朝堂之上最爲虛弱,但是別忘了這兩王背後的宗室藩王,那都是要錢有錢要人有人的大地主大財主!
那麼,今日這場朝會,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三大勢力數百官員對此都不知道,他們只能耐心等待。
很快時辰一到宮門大開,百官魚貫而入,進入大殿站定。
朱厚照從後殿走了進來,在滿朝的朝拜之下坐上了龍椅寶座。
伴隨着張永一聲尖銳的唱喏,今日議事隨即開啓。
首先,戶部尚書焦芳率先出列,提及了劉瑾清查王莊一事,光是慶藩一系清查出來的莊田,就多達數千頃,簡直就是喪心病狂,喪盡天良!
滿朝文武都知道,焦芳乃是皇帝陛下的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帝黨。
所以此刻他提出此事,分明就是皇帝陛下將矛頭對準了宗室藩王。
既然如此,文臣縉紳自然不會眼睜睜地看着。
楊廷和給了費宏一個眼神,後者立刻出列奏道。
“陛下,宗室藩王大肆兼併田地,三法司對此暗中進行了調查,不只是慶藩一脈,還有蜀藩一脈,還有秦藩一脈……尤其是寧藩一脈!”
果不其然,費宏的主要目標,自然是人人喊打的寧王朱宸濠。
只見這位新晉都察院總憲大人,從懷中取出了一封奏章。
“據查證,寧藩一脈自從就藩南昌之後,便開始大肆兼併田地!”
“其巧立名目褫奪莊田的途徑有三,一是奏討,二是納獻,三是奪買。”
“其一,所謂奏討,便是除了自身出身便被朝廷分封的土地之外,寧藩一脈這些年來不斷上奏朝廷額外向朝廷上奏討要的。”
“起初南昌府內有着大批的荒蕪田地,於是寧藩一脈便趁機向朝廷請求,將一些沒有主人的荒地劃歸自己所屬,來增加自己的田莊田產,但是這其中大部分田地並非是無主田地,本來是有主人的,卻被寧王府派人迫害暗殺,這才成了所謂的無主田地!”
費宏一石激起千層浪!
滿朝文武瞬間議論紛紛,全都目光不善地看向了寧王朱宸濠。
這是真他娘地畜生啊!
看上了人家的田地,然後把人家給殺了,再向朝廷請求奏討,就名正言順地變成了自己王府的田地。
“其二,所謂納獻,即投獻之意,是指平民百姓士紳鄉紳將自己的田產當做禮物獻給寧王府,寧藩一脈雖然沒有實權,但是他們畢竟是皇家子孫,尤其是分封在地方的這些王爺們,若是地方勢力能打着王爺的旗號行事,會有諸多方便,而面對這些人不懷好意地納獻,寧藩一脈那是來者不拒,於是給寧藩一脈送錢送田送女人,結交寧藩一脈的宗室成員,博得他們的歡心,成爲江西各地官員士紳默認的行爲,致使江西風氣大繆,其問題根源就出在這寧藩一脈身上!”
這第二條就是比較正常的了。
投獻嘛,大家懂得都懂。
事實上,不只是寧王府,各地王府都是如此。
而且不只是宗室藩王,各地士紳鄉紳也都是如此。
因爲這些該死的地方官員,會通過“攤派”的方式,不斷增加自耕農的徭役賦稅,爲了能夠活下去,自耕農就不得不選擇投獻,將田地投獻給地方士紳鄉紳。
同樣的道理,再上一個臺階,那就是士紳鄉紳爭相將田地納獻給當地王府,從而藉助這些王府權勢打着王府旗號謀利。
畢竟地方官員再怎麼也不敢得罪一個王府,老朱家的旗號還是很管用的,尤其是在弘治年間。
“其三,所謂的奪買,便是寧藩一脈從平民百姓手上把田產土地買過來,說是買,卻是奪!”
“因爲平民百姓都把田地看得比命都要重要,沒有被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沒有誰會去賣自家的田產,可無主的良田、荒地早就被寧藩一脈瓜分完了,這些好逸惡勞又貪得無厭的宗室們,就把目光投向了百姓們的田地上面。”
“而一旦被他們給盯上,各種手段便層出不窮,平民百姓哪裡有能力抵抗,只能選擇認栽老老實實地賤賣了自家田地給王府,田地就此被強行買走,成了他們寧王府合理合法的田地,是爲“奪買”。”
有些事情,不能拿到檯面上來說,因爲一旦這樣做了,那就是徹底地撕破臉了。
但是年輕的總憲大人,似乎並不在意這一點。
費宏字子充,江西廣信府鉛山縣人,三國時期蜀漢名相費禕之後。
鉛山費氏也算是世家大族,歷代都有傑出子弟入朝爲官,或在精研學問成爲學者大家,比如費宏五叔費瑞就是一位知名大儒,號雪峰先生,費宏跟在他身旁進學修德,學業大進,能連綴字句而成文章。
後成化二十三年,費宏進士第一,即爲狀元,授翰林院修撰,後歷左春坊左贊善、左諭德兼翰林院侍講、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讀等職位,這其中左春坊左贊善等職務就比較重要,因爲這是東宮官職,輔導皇太子朱厚照讀書。
現在朱厚照即位稱帝成了正德皇帝,與他有着“半師”之誼的費宏也因此青雲直上,恰巧前任總憲張敷華憤然致仕,費宏就以年僅四十之身繼任都察院總憲,一朝大權在握,好不春風得意。
更難得的是,這位總憲大人與謝遷頗爲類似,嫉惡如仇,清正廉潔。
當他得知寧王朱宸濠一直在暗中密謀造反之後,就堅定不移地加入了楊廷和陣營,態度鮮明地針對朱宸濠,一方面瘋狂上奏彈劾這廝的不法行徑,另一方面費宏也在暗中調查蒐集寧王朱宸濠的不法罪證。
這一次,焦芳提出兼併田地一事,其實是楊廷和與其達成利益交換的結果。
畢竟焦芳也是個文臣縉紳,就算他再怎麼受到排擠打壓,最後那還是不能脫離文臣縉紳的立場。
所以焦芳開口了,給了費宏一個發難的機會!
而費宏也不負衆望,直接狠狠給了朱宸濠心口一刀!
兼併田地,迫害百姓,這簡直就是畜生行徑!
甚至就連寧王府兼併田地的三種方式,費宏都調查得清清楚楚!
朱厚照不由多看了這位新任總憲一眼,隨後將目光看向了朱宸濠。
“寧王,你可有話說?”
朱宸濠面無表情地出列。
“陛下,臣對事全然不知。”
“即便是有,那也並不能證明一定是寧王府所爲!”
“畢竟寧王府人數衆多,興許是哪些惡奴假借寧王府名義爲非作歹,既然費總憲提出來了,那臣一定將此事記在心裡,下朝之後就命令王府徹查……”
這是一貫的藉口,也是朱宸濠常用的手段。
就比如他在南昌剷除異己,就是暗中豢養了一批死士,讓他們僞裝成山賊土匪,將不服從自己的官員殺掉,然後再將罪責全部推到這些匪寇身上!
這一次,還是同樣的手段,大不了抓個無關緊要的下人出來宰了就行了。
可是他這些小伎倆,文臣縉紳又豈會答應!
“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話!”
楊廷和出列嘲諷道:“自己人查自己人,寧王還真是好手段啊!”
“莫不是寧王以爲,這滿朝文武都是傻子不成,還是說你以爲陛下不能明察秋毫?”
朱宸濠臉色陰沉地瞪了楊廷和一眼。
“那首輔想怎麼做?”
“簡單,由三法司派遣官員前往南昌進駐寧王府,調查這兼併田地一案!”
楊廷和圖窮匕見,目標直指寧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