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已晚,大奎回到家中已近戌時,母親不由得問長問短。大奎從懷中掏出三個元寶,母親嚇了一跳:“哪來這麼多錢?”大奎不會撒謊,如實將這兩天的遭遇講與母親聽。
大奎的母親是地道的農婦,農閒的時候進城給大戶人家漿洗衣物貼補家用。大奎的爹在大奎三歲的時候被官府拉去修河堤,這一去就再沒回來。後來聽人說大奎的爹是因爲替同村的人出頭被監工打死了。
如今母子二人相依爲命,平時就怕大奎在外面有什麼三張兩短。每次大奎進山砍柴之前她都要嘮叨老半天,聲怕出點意外。此時聽大奎說什麼徒手登城,湯和夜刺貪官,城內戰元兵。母親驚得渾身直抖,直到大奎把所經歷過的事情一一講完。母親一把將兒子摟於懷中,流着淚道:“我的兒啊,你爹死得早。你如果有什麼三張兩短,可叫娘怎麼活啊?”說罷嗚嗚咽咽泣不成聲。
大奎在娘懷中道:“娘,不哭。”嘴上安慰着孃親,大奎在想一件事情。這件事不便對母親說,只好悶在心裡……。
其後幾日,大奎都被娘關在家裡。說是怕大奎再進城賣柴被別人認出報官。直到有一天大奎見到一件事,才下了決心將心中的事告訴母親。
這一日大奎早上起來,洗漱完以後,按例劈好一天的柴。母親在廚下忙活着早飯,探頭對大奎說:“大奎啊,這幾日你一直在家悶着。出去溜達溜達吧,可不許走遠啊”。大奎答應一聲。正好悶得慌,出去走走也好。
當走到村口,見到本村張屠戶在殺牛。張屠戶和大奎家是本家親戚,大奎該叫他一聲二伯。張屠戶殺的牛大奎認得,是鄰居葛爺家的牛。這牛老了,還瞎了一隻眼,是大奎小時候和夥伴們拿石頭砸的,當時因爲這牛吃了自家的麥草。事後葛爺找到大奎的娘理論,大奎被娘拿着擀麪杖追的滿村子跑。想到兒時的頑皮,大奎嘿嘿的笑了。
張屠戶看大奎在傻笑,不由好笑的問:“傻蛋,傻笑啥哪?”。
大奎道:“沒笑啥,俺就是出來溜達溜達。”過了會,當看到張屠戶的尖刀捅進老牛的心口,大奎頓覺心裡一沉。好像想到了什麼,不由悶着頭走回了家。
吃早飯的時候,大奎問母親:“娘,俺爹是什麼樣的人?”
母親一呆,看了看大奎道:“你爹沒和娘成親的時候,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泥瓦匠。他爲人忠厚老實又很能幹,就爲這,娘才嫁給了你爹。”說着母親眼裡大滴大滴的流着淚。
大奎氣道:“娘,爲什麼俺爹忠厚老實反被人害死。葛爺家的牛給葛爺出了那麼多的力,到頭來要殺了賣肉?”
母親吃驚的望着大奎問:“兒啊,你這是咋了?”
大奎站起身道:“自從認識了湯大哥,俺才知道。人要挺起脊樑活着,不然就像我爹,就會像葛爺家的牛一樣任人宰割!”
母親驚詫的望着大奎,感覺是那麼陌生:“兒啊,咱做百姓的就要守本分。可不敢瞎想啊。”
大奎怒道:“本分就是監工不滿意便被活活打死?”
望着母親憔悴的臉,大奎流着淚走到一邊‘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娘,孩兒想出去學本事。俺不要做爹那樣的人,俺不做挨宰的牛”。
母親流着淚問:“兒啊,你要去哪裡?”
大奎道:“天台山,飛雲觀。湯大哥臨走時給俺寫了一封書信,要俺去找他的師叔癡心道人學藝”。
母親又問:“那你要多久纔回來?”
大奎猶豫了一下道:“至少三年”。
母親見大奎心意已決,無奈之下便道:“要走不急於一時,再和爲娘待一天。和娘說說話。”母子二人抱頭痛哭。
第二天天一亮,大奎便早早起來。替娘劈了一大堆柴禾,水缸的水挑滿。這些做完已是日上三竿。母親給大奎準備了一個包袱,裡面是幾件衣服,兩雙布鞋及一包乾糧。母親親手給大奎繫於背上,又取來一隻水葫蘆掛於大奎腰間。做完這些又從屋裡拿出一個布錢袋塞於大奎懷裡,並不住的叮囑道:“兒啊,在外不比在家裡。處處小心,遇事莫要與人爭執。咱村的先生不是說過嗎,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退一步…咋說咧?”
大奎呵呵笑道:“退一步就退一步,愛咋說咋說!呵呵呵。”
母親伸手細細整理着大奎的衣襟包袱,佯裝生氣道:“看你這孩子,咋這不着調咧?娘跟你說的,你可要記住了。”
大奎笑道:“放心了娘,俺不是那樣的。打小也沒惹過事啊!”
母親再三叮囑:“可要記着了,天冷了就多穿衣服,餓了就吃飯,可別不捨得花錢。你拿回來的錢,娘留了四十兩在家裡,什麼時候等你回來了就給你娶個媳婦。你在外面得學着照顧好自個啊?”母親一如既往的嘮叨,直至把大奎送至村口。
此刻正是暖陽和煦,巳時不到。秋風吹的村邊的楊樹林子沙沙作響,憑添幾分離愁。大奎望着母親半白的華髮,不由流下淚來:“娘,傻蛋這次出去,一定好好學本事。等傻蛋回來,娶個媳婦一起伺候您。”說着屈膝跪在地上,磕過三個響頭已是泣不成聲。
母親雙目含淚伸手來扶大奎,哽咽道:“俺那兒啊,娘在家等着你回來。快起來快起來,地上涼!”
大奎起身再次看了看母親,這才一狠心轉身離去。身後遠遠傳來母親的叮囑:“兒啊,早去早回啊!”大奎聞言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便沒了離家的勇氣。
秋風捲起幾片落葉幾根枯草,在村口的路上打着轉飄入路旁的溝壑。母親站在村口望着大奎漸行漸遠,臉上濁淚便不曾斷過,伸手攏了攏鬢邊灰白的華髮,母親深深嘆了一口氣。自己的孩子自己疼,大奎自小憨直少不更事,何曾出過遠門?
老話說:兒行千里母擔憂,大奎的離家彷彿抽去了母親的主心骨一般,母親直到大奎的身影消失不見,猶自在村口站了半響,這才失魂落魄般的轉過身向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