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內宅葉紫童的房內,葉夫人手裡端着一杯藥,憂心忡忡地看着老醫士給女兒診脈,她是在三天前發現了女兒的乾嘔,起初她並不太在意,但很快她便意識了不對,她不敢聲張,忍了兩天,她終於剋制不住內心的恐懼,藉口給女兒看病,請來了一位經驗豐富的老醫士。
房間裡還有葉蘇童和倩倩以及幾個丫鬟婆子,還有葉紫童的大嫂,葉夫人心亂如麻,根本就沒有心思和倩倩深談,剛纔小女兒介紹她是戶部侍郎的女兒時,她答應得很自然,使葉夫人沒有生疑。
帳簾裡紫童臉色發黃,嘴脣沒有一絲血色,大郎給她的信就在她的枕頭下面,還沒有來得及看母親便領醫士進來了,本來她的嘔吐感還不是那麼劇烈,可是被父親打過後,她的小腹中就經常難受得厲害,使她的胸腹像翻江倒海一般,其實她心中已經隱隱感覺到了不對,她的紅事已經兩個月沒來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情況,她心中又焦急又害怕,可是又不敢告訴母親,就這麼壓在心中,慢慢地竟生了大病。
此刻,老醫士已經診斷完了,他嘆了口氣,對葉夫人道:“夫人,這裡不便說話,請隨我到外間來。”
葉夫人臉色刷地慘白,她腿象踩着軟泥似的跟醫士來到外間,顫抖着聲音問道:“劉醫士,莫非她真是……”
老醫士緩緩地點了點頭,“沒錯,令愛是喜脈!”
‘哐當!’藥杯從葉夫人手中跌落,摔得粉碎,她身子一晃,眼看要暈倒。
“母親!”葉蘇童飛跑而來,一把扶住了母親,見母親要暈倒,她連忙對管家婆道:“阿嬸,請老醫士先到客房休息,這裡交給我。”
房間裡頓時亂起來,管家婆將醫士請走了,幾個丫鬟手忙腳亂地把夫人扶坐下來,葉夫人長嘆一口氣道:“造孽啊!”
房間裡葉紫童也心如死灰,她低聲喊道:“倩姑娘,你在嗎?”
倩倩快步上前,握住她冰涼的手道:“葉小姐,你有什麼話對大哥說,可以告訴我。”
葉紫童已是淚流滿面,這幾日的焦急使她再也抑制不住情緒,竟低聲哭泣起來,倩倩慌了神,她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連忙安撫她道:“你放心吧!我現在就回去,讓大哥來看你。”
“不!我不要他來,這件事我自己應對,你告訴他,我一切都好。”?葉紫童擦去眼淚,對倩倩道:“你告訴大郎,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我都不會怨恨他,只要他能記住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倩倩心中驚疑不已,她拍了拍紫童的手,快步走到外間,葉夫人此時去找老太太商量去了,只有葉紫童的大嫂在,倩倩行了一個禮笑道:“大嫂,我就不打擾了,請你告訴蘇童,我先回去了。”
葉大嫂也沒有心思顧她,便點點頭,命一個小丫鬟送她出去,倩倩上了馬車,命車伕加快速度,向家裡疾馳而去。
和葉夫人的慌張不知所措不同,葉老太太對此事非常冷靜,她經歷過元末戰爭動盪,多少大風大浪都沒把她嚇倒,這種小事情算得了什麼,她沉思了片刻便囑咐葉夫人道:“這件事情無論如何不能告訴天明,由咱們娘倆處理便可。”
“可是娘,這件事情我們怎麼處理?”葉夫人心中已經亂作一團,根本不理解老太太的用意。
“你就不要問了,去把你丈夫請來,陪我說說話。”
晚飯後一家人圍在一起敘話一直是葉家的傳統,不過今天老太太卻把它提前到晚飯前,雖然有些怪異,葉天明還是順從地來到後宅的大堂,陪母親敘話,自從葉紫童被葉天明打傷後,葉老夫人對兒子的兇暴也深爲不滿,一連兩天都沒有理睬他,葉天明爲此在母親屋外跪了一夜,又不遺餘力地找名醫給女兒療傷,老太太這才勉強原諒了他,並逼他下了保證,不再打罵兒女。
客堂裡很冷清,紫童受傷不能出來,蘇童則稱身體不舒服,不願過來,孫媳婦要照顧紫童,也脫不開身,兩個孫子一個回了老家去考鄉試,另一個在刻苦讀書,客堂裡就只有葉天明夫婦和老太太三人。
三人都沒有什麼話說,葉老夫人臉色越發陰沉,將柺杖一頓,怒斥兒子道:“看看你做的好事,把大童童打傷,現在連說話的人都沒有了,以往孫子、孫女、孫媳婦濟濟一堂,是何等熱鬧,現在呢?就三個人烏雞眼似的大眼瞪小眼,我索性也不要你們陪了,你們去吧!”
葉天明見母親又生氣了,他慌忙跪下道:“孩兒惹母親生氣,請母親責罰!”
“責罰?”葉老夫人冷笑一聲道:“我怎麼敢責罰你,我若敢罰你,你豈不會將我的一把老骨頭給拆了?”
旁邊的葉夫人見丈夫跪下,按照和老太太事先的商定,她也連忙跟着跪在葉天明旁邊道:“母親,天明責罰女兒也是爲她好,我們以前也是太放縱紫童了,若不再嚴加管教,恐怕她以後會惹出大禍來。”
葉老夫人見媳婦也跪下了,便嘆了口氣道:“你們起來吧!我是恨他枉做了這麼幾年的官,連最起碼的帳都算不清,這麼大的人了,說話還跟小孩子一樣,動不動就叫嚷什麼和李家一刀兩斷,你若真敢那樣做,我們葉家在家鄉的名聲就毀了,你明白嗎?”
葉天明站起身,垂手站在母親旁邊,低聲道:“孩兒愚鈍,請母親教我。”
“這還用我教嗎?”葉老夫人瞥了他一眼道:“你一個女兒嫁不出去,偏偏有人癡情,另一個女兒人家看不上,卻又有多少人搶着要,我若是你,就成全了紫童,反正你不是嫌他是錦衣衛嗎?這樣小童童也自由了,你再可以找一個真正看得上眼、又能在官場上幫助你的女婿,這豈不是一舉兩得?”
母親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就是要把紫童嫁給李維正,換取李家和蘇童解除婚約,這一點葉天明其實也不願意,把大女兒給他不也一樣和錦衣衛搭上關係嗎?以前他是百戶時或許還指望他能離開錦衣衛,現在做了千戶就更難了,心中雖不願,可母親之命又不敢違,他暗歎一口氣便道:“此事請母親再容我想一想。”
“好吧!我就讓你再想一想,但你也別想給我向後拖,最遲明天你要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
葉天明疑慮地回到了房間,他不明白母親爲什麼這麼着急要把紫童嫁出去,還逼他明天必須給出答覆,讓他怎麼答覆?葉天明鬱悶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這時,葉夫人也慢慢走進屋來,嘴動了動,欲言又止,卻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發生了什麼事?”葉天明見妻子憂心忡忡的樣子,不由生出了一絲疑心。
“老爺,”葉夫人吞吞吐吐道:“我們還是儘早把紫童嫁給李大郎吧!”
“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快說。”
葉天明終於發現了異常,肯定是出什麼事了,否則母親和妻子不會這麼怪異,葉夫人見丈夫一直猶豫,便以爲只要把真相告訴他,他爲遮醜就會把紫童嫁出去,在丈夫的一再催逼下,她再也隱瞞不住了,便低聲道:“剛纔我請醫士來診斷,紫童是喜脈。”
“什麼!”葉天明被驚呆了,他慢慢回頭,不可置疑地望着妻子,‘喜脈?’腦海裡一片空白,驀地,一種前所未有的怒火從內心深處騰起,他歇斯底里地發作了,抄起一把椅子衝出去,暴吼道:“我去打死那個孽障!”
葉夫人嚇得魂不附體,她抱着丈夫的腿哭道:“老爺,你不能啊!她已經被你打傷,再去打她,真的會要了她的命,母親也會支持不住,我們家都完了。”
或許是提到了母親,葉天明冷靜下來了,他將椅子放下,頹然地坐了下來,無力地問道:“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目前爲止,除了我和母親外,再沒有別人知道。”
葉天明又沉默了,半晌,他忽然又冷冷問道:“那個醫士還在嗎?”
一句話提醒了葉夫人,她讓那個醫士去休息,卻將他忘記了,她連忙道:“我不知道他走了沒有,我這就叫人去看看。”
“不用了,我親自去和他談一談。”這一刻,葉天明終於下定了決心。
客房內,醫士心情不安地低頭地來回踱步,他叫楊鴻簡,是京師名醫,他在小客房內等了快一個時辰,可主人卻一直沒有接見他,他也知道,估計葉家已經鬧翻天,無暇再接見他,他收起藥箱正準備離開,門卻開了,葉天明快步走了進來。
“讓楊醫士久等了!”葉天明拱手致歉。
“不!不!葉大人公務繁忙,在下只稍等了片刻,不妨事。”
葉天明笑了笑,便請他坐下,這時,丫鬟來上茶,葉天明一揮手,命所有人都退下,房間裡就只剩下了他們二人,葉天明輕輕嘆了一口氣便道:“家門不幸,出此醜事,在下是愛惜聲譽之人,此事還懇請楊醫士多多保密。”
楊醫士連忙起身道:“葉大人放心,在下是吃這碗飯之人,從不會泄露病人的隱私,若我泄露出去,我將來還怎麼混?”
葉天明聽他說得有道理,一顆心放了下來,他笑了笑,將手中的一隻沉甸甸的小包推給楊醫士道:“這是兩百兩銀子,多謝楊醫士前來就診。”
楊醫士大吃一驚,他出診最多隻收二兩銀子的診金,怎麼可能要兩百兩銀子,他連忙擺手道:“葉大人還是不放心我,我就然說了,就絕不會泄露,這是我們這一行的規矩,銀子我是絕對不能收,對不起!我告辭了。”
說罷,他起身要走,葉天明卻一把抓住他,陪笑道:“這銀子給你是另有所求,並非是診金,楊醫士請坐下。”
楊醫士又坐下,遲疑地望着他,不明白還有什麼事情要值兩百兩銀子,葉天明猶豫半天,終於一咬牙道:“我想請楊醫士開一副藥,替我打掉這個孽胎!”
楊醫士大吃一驚,竟然是要他打胎,難怪他要出兩百兩銀子,這打胎非同尋常,俗話說‘打胎如小產’,一方面對懷孕女方身體傷害極大,極可能會使她終於不孕,而且如果是男胎,對男方家的打擊也非同尋常,以前有過這種先例,女方家瞞着男方家偷偷打胎,結果醫士受累被男方打死,何況葉紫童的胎已經三個月成形了,更重要是對醫士而言這也是違背醫德之事,稍微有點名氣的醫士都是絕對不會幹的。
楊醫士的臉當即便沉了下來,葉天明叫他打胎,簡直就是對他的侮辱,他站起身便冷冷道:“葉大人,莫說你出兩百兩銀子,就算出一千兩銀子也不行,這種事有違天和,恕在下不能從命,你另請高明吧!”
說完,他再不理會葉天明,轉身便走了,楊醫士剛離開,一直在外偷聽的葉夫人便衝進屋跪了下來,苦苦哀求葉天明道:“老爺,我求求你就饒過紫童吧!孩子不懂事,犯下了錯誤,可她畢竟是你的孩子,你就按母親的話去做,把紫童嫁給李大郎,這樣也兩全其美,老爺,我求求你了!”
“你不要再說了,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你不要再管!”?葉天明心冷硬如鐵石,既然楊醫士不肯替他打胎,那他就把葉紫童送回老家去,讓老家的人用土法打胎,女兒的死活他不管,無論如何,絕不能讓女兒影響到他的前程,而且今晚連夜就走,如果女兒有命能活下來,就讓她出家當尼姑去。
他掙脫了妻子的手,低下頭森然對她威脅道:“你剛纔你聽見的事情不准你告訴母親,否則,你休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葉夫人悲從中來,想着丈夫的心狠和女兒的不幸,她竟無計可施,只得捧着臉痛哭起來。
夜色已經悄然降臨,月亮還沒有上來,京城大街小巷的一盞盞燈次第悄然點亮,房間裡,李維正揹着手正來回踱步,倩倩回來後已經把紫童病重一事告訴了他,她也不知道具體情況,只是告訴李維正醫士來看過病後,葉夫人有些失態,還有紫童的情緒很悲傷。
李維正心情異常沉重,他隱隱猜到紫童可能是懷孕了,否則葉家不會這樣緊張,紫童也不會這樣消沉,他也知道這是他的責任,他一時魯莽給紫童造成了嚴重的後果,他心中也很是懊悔,但事情已經做了,也沒有什麼後悔藥賣,現在他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承擔起這份責任。
這時,外面有人輕輕地敲門,“進來!”李維正從沉思中驚醒,門開了,親隨焦三郎領進了一人,正是下午給葉紫童看病的名醫楊鴻簡,他剛剛回到家便被錦衣衛請來,說是千戶找他,楊鴻簡心中忐忑不安,他今天流年不利,剛是葉天明讓他打胎,現在又是錦衣衛千戶找他看病,他心中哀嘆,卻又不敢不來。
“參見千戶大人!”對李維正,楊鴻簡的態度明顯要恭順很多,葉天明是文官,不敢拿他怎樣,但李維正卻是錦衣衛千戶,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若半點不對就會被抓進詔獄拷打,怎麼死還不知道呢!
“楊先生不用多禮,請坐。”李維正也很客氣,請他坐下,又讓人上了茶,可越是這樣,楊鴻簡心中越是不安,按理,若看病的話,應該先去見病人才是,怎麼先坐下喝茶了?他心中打起了小鼓,緊張地問道:“不知大人找我來是……”
李維正看出了他的緊張,便微微一笑道:“我把你找來是想問一問葉大人千金之事,聽說下午你給他看了病。”
楊鴻簡還是沒有明白過來,葉大小姐生病和錦衣衛有什麼關係,他忽然有一個念頭,莫非致使葉小姐懷孕之人是什麼要犯不成,所以錦衣衛在抓證據。
有了這個念頭,他心中更加惶恐了,自己莫要捲進什麼大案中去,牙齒竟忍不住輕輕打戰起來,李維正見他如此害怕,心中也是一怔,立刻他便明白過來了,一定是這個醫士以爲自己在辦案,本來這件事他也不知怎麼開口好,見醫士誤會,他索性也將錯就錯,冷冷道:“既然你已經猜到了,那我也不瞞你,我是要調查葉天明,如果你識相,就抓這次機會把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我放你回家,這件事從此和你沒關係,否則,明天早上你就會在錦衣衛衙門裡談話,那時你可就沒有茶喝了。”
楊鴻簡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了躬身道:“請千戶大人問,在下知無不言。”
人性都是有弱點的,楊鴻簡之所以嚴辭拒絕葉天明是因爲打胎會壞了他的名聲,而且他也不缺錢,所以葉天明用錢來賄賂他沒有什麼作用,更關鍵是葉天明是文官,對這種斯文有禮的文官,他纔不懼怕,但李維正就不同了,雖然沒有錢,但他卻有一種讓楊鴻最害怕的權力,那就是死,李維正可以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讓他在人間消失,這恰恰是楊鴻簡最害怕的,在死的威脅下,一切職業道德和做人原則都統統變得不重要了。
“很好,我且問你,葉家小姐究竟是什麼病,是不是有了身孕?”李維正問得很輕描淡寫,就彷彿真的在查案。
楊鴻簡戰戰兢兢道:“是!她確實有了身孕,小人推斷,已三個月了。”
李維正半天沒有說話,果然就和他猜測的一樣,紫童真的懷孕了,他心中掀起了狂瀾,真恨不得插翅飛到葉家,但他的臉色依然很平靜,喝了一口茶又問道:“那葉家是什麼態度?有沒有什麼反應。”
“回稟千戶,看完病我就去客房等候了,葉家是什麼態度我真不知道,不過葉大人後來又找過我,他要……”
“他要做什麼?”李維正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臉上的緊張再也掩飾不住。
“他要、他要我助他打胎,我堅決不肯。”
一條小巷裡,李維正身着錦衣衛飛魚服騎在馬背上,腰挎繡春刀,目光冷漠地盯着五十步外的葉府大門,此時他的心中一片黑暗,葉天明墮胎的決定割斷了他對葉天明的最後一絲幻想,如果不是因爲他是葉紫童的父親,他會毫不猶豫將他扯進周德興的案中,或許李維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當他以最血腥殘忍的手段奪得三所的權力後,他的心已漸漸變得黑暗起來,身在染缸,其衣難白。
葉紫童是他的女人,她腹中的孩子也是他的骨肉,沒有經過自己的同意,葉天明竟然要扼殺他的孩子,李維正的眼中不由迸出一絲殺機。
在他身後,五十名全副武裝的錦衣衛校尉一言不發,等待千戶的一聲令下,片刻,葉府的門開了,黑暗中只見葉天明大步走了出來,他望着數十步的李維正喝道:“李維正,你還有臉來見我嗎?”
“她人呢?”李維正冷冷道。
葉天明呵呵冷笑起來,“李千戶居然還穿了官服,就不怕我去向皇上彈劾你以公謀私嗎?”
“她人呢?”李維正再一次冷冷問道。
葉天明心中也有些緊張了,李維正的冷漠讓他看不到過去那個溫良有禮的李大郎形象,而真是一個心狠手毒的錦衣衛千戶了,他知道錦衣衛辦案從來都是秉承着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人的原則,在這個原則之下,皇上是不會怪罪自己的鷹犬的,這也是葉天明不敢明着毀婚的主要原因,他骨子裡也不敢真的得罪李維正。
葉天明咳嗽一聲,高聲道:“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我幾天前已經把紫童送回老家了,她已經另嫁別人,從此和你沒有半點關係。”
李維正盯着他的眼睛,半晌,他忽然調頭便走,霎時間,葉府門前冷冷清清,一個人也沒有了,葉天明摸了摸後腦勺,他當然知道李維正不會就此罷休,實際上,在兩個時辰前他已經把葉紫童強行送走了,他心中忽然打了個寒戰,莫非他要去追趕?
一念至此,葉天明心急如焚,他立刻命人套上馬車,向聚寶門方向追去,他也認了死理,無論如何,女兒不能進李家的門。
葉天明剛走,黑暗中出現了兩名錦衣衛校尉,一人跟着葉天明,而另一人則向李維正報信去了。
葉紫童的馬車已經離開京城十里了,十幾個家丁嚴密地護衛在左右,他們是奉命不讓葉紫童逃掉,將她押回老家,連車窗也被從裡面釘上了木條,葉紫童透過木條,望着越來越遠的城牆影子,心中充滿了悲哀,這就是她的命嗎?前路黑霧瀰漫,沉沉不見黎明。
“小姐,老爺怎麼能這樣,把我們當囚徒了嗎?”旁邊小丫鬟望着窗戶上的木條,忿忿道:“哪有做父親的這樣對女兒,女兒究竟犯了什麼錯,先是打罵,現在又要押送回老家,還虧他是讀書人呢!”
“別說了。”葉紫童呆呆望着車窗外的官道,此刻,她是多麼渴望大郎能縱馬而來,把她帶走,帶到天涯海角,帶到沒有人煙的山中,她對人世間已經厭倦了,可是她也知道,這隻能在她夢中出現了。
“大郎,永別了!”?葉紫童低聲喃喃自語,“我會生下你的孩子,好好把他撫養成人,忘了我吧!大郎,我祝你得到幸福。”
大顆大顆的淚水從她臉上滾落,她捂着臉低低地飲泣起來,痛苦和無助已經將她徹底吞噬了。
就在這時,遠方忽然傳來了暴雨般的馬蹄聲,只見一匹戰馬一馬當先,如一支利劍向這邊射來,當頭一人,臉色冷若寒冰,正是李維正。
他趕在葉天明的前面攔住了葉紫童的馬車,黑暗中,周圍十幾名家丁見來了一名錦衣衛,他們嚇得一激靈,紛紛後退了幾步,這時,五十名錦衣衛校尉也趕到了,他們紛紛拔出繡春刀,冷冷地指着家丁。
“把葉小姐留下,你們走!”李維正話不多,但充滿了強橫之氣,沒有什麼道理可言,他和葉天明已經撕破了臉皮,要麼葉紫童被送回老家墮胎,要麼他把葉紫童搶走,當他看到車窗上一根根橫七豎八的木條時,他的心再一次被殺機籠罩了。
“大郎!”車窗裡葉紫童忽然一陣驚喜,愛郎的突來到來使她恍若在漫漫黑暗看見了希望,她的胸膛充滿了轟然的狂喜,他來了,他沒有忘記自己。
李維正的眼睛裡也露出了一絲溫柔,向她招了招手,他一回頭又對家丁們道:“你們回去轉告葉老爺,就說我李維正把自己的女人帶走了,他想怎麼,我奉陪!”
“大郎,你不能和爹爹翻臉,我去求爹爹,他會讓我們在一起的。”?葉紫童在驚喜之後又驚慌起來,她沒想到愛郎和父親到了這個程度,她更不知道父親讓她回家目的竟是要逼她墮胎。
李維正搖了搖頭,他沒有說話,而是一擺手,錦衣衛們慢慢逼近了家丁,準備動手了,家丁們見勢不妙,紛紛掉轉馬頭便逃,瞬間便逃得一乾二淨。
李維正靠近車窗,用力掰斷了所有的木條,柔聲對葉紫童道:“童童,我也是被逼無奈,但凡有一點點希望,我也不會出此下策,你可知道你父親送你回去,就是要打掉你腹中的孩子,我絕對不容許。”
葉紫童呆住了,‘打胎’,她萬萬沒想到父親竟是要讓她打胎,‘不,不,我絕不幹!’她拼命搖頭,她昨天晚上甚至已經感覺到孩子的心跳了,初爲人母的感覺剛有,怎麼能強行奪去。
“紫童,跟我回家吧!”李維正溫柔地注視着她的眼睛,葉紫童一陣迷惘,何去何從,她也不知道,只本能地點了點頭。
“我們走!”李維正一擺手,馬車徐行,向迴路駛去,但沒走多久,葉天明的馬車便趕到了,後面還跟着剛纔的十幾名家丁,他跳下馬車,怒氣衝衝跑到馬車前大吼:“紫童,你給我下來!”
車窗處露出葉紫童蒼白的臉,她低呼一聲,“爹爹。”
“孽障,你還想一錯再錯嗎?”?葉天明聲音異常嚴厲。
李維正很平靜,他在一旁沒有插話,該說的他已經說了,該做的也做了,他最後要給葉紫童一個選擇,何去何從,都在於她本人。
葉紫童眼中露出痛苦之色,她顫抖着聲音道:“爹爹,求求你成全我們吧!”
“不行!你必須回老家。”葉天明斬釘截鐵,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葉紫童沉默了,良久她才低聲道:“爹爹,女兒只想問你一件事,你一定要我回老家,是想打掉我腹中的孩兒嗎?”
葉天明一愣,他看了一眼李維正,也壓低聲音道:“你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不要再和爹爹犟了,聽爹爹的話,知道嗎?”
葉紫童忽然走下了馬車,她雙膝跪倒,恭恭敬敬地向父親叩了三個頭,冷靜地說道:“爹爹,你再怎麼打我,處罰我,我都沒有怨言,可孩子是無辜的,爹爹,請原諒女兒的不孝。”
“你!”葉天明氣得渾身顫抖起來,他剋制住滿腔怒火,再一問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究竟回不回老家?”
葉紫童挺直了腰,淚水忽然從她眼中涌出,但她依然緩緩搖了搖頭,態度異常堅定。
葉天明向後退了兩步,他陰森森地盯葉紫童,一字一句道:“好,從今天開始,我葉天明不再有你這個女兒,我們父女關係從此一刀兩斷。”
說罷,他重重地向李維正哼了一聲,轉身便大步離去,葉紫童望着父親絕情的背影,她眼前一黑,竟然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