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昏黑,一輛馬車在雨中疾馳,若隱若現的光不斷~射入,照在詹徽冷冰冰的臉上,詹徽還在回味着剛纔與秦王的一番交談,應該說達到了預期目標,秦王開始對他有了依賴,詹徽知道秦王曾有三個得力幕僚,其中趙無忌和譚雁翎因涉入廣東走私案而被皇上斬首,最後只剩下一個邵聞達,而這個邵聞達現在在西安府,這樣一來,秦王身邊就缺少一個給他出謀劃策之人,所以只要他詹徽策略得當,秦王應該能被他控制住。
想到這裡,詹徽臉上不由現出一絲冷笑,這個秦王果然蠢,一心想殺李維正,甚至還想去暗殺他的家人,虧得自己勸住了他,若真傷了李維正的家人,反而會使皇上起心,這樣,不管他們再怎麼彈劾李維正,都不會有效果了。
詹徽對李維正其實也同樣懷恨在心,這份恨意來自於葉天明之事的失敗,葉天明最後投靠了太子,還被太子推薦爲戶部右侍郎,詹徽知道,葉天明之所以能投靠太子,肯定就是李維正從中牽的線,還有呂思遠的突然失蹤,詹徽猜到一定也是李維正做的手腳,最後竟讓皇上對自己生出了一絲不信任,這件事可以算得上他詹徽仕途上跌的大跟斗,栽在一個出道才一年多的毛頭小子身上。
這讓自詡‘寧可我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我’的詹徽牢牢記住了這段過節,他一直就在等待機會,現在機會來了,他又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詹徽已反覆考慮過此事,對付李維正其實很簡單,只要緊緊抓住他的在高麗和琉球三國上的事情做文章,一旦時機成熟,皇上肯定會拿他開刀管今天他在述職上似乎逃過一劫,但詹徽憑着對朱元璋的瞭解,他知道這件事其實遠遠沒有完結,高麗之使未到,琉球中山國尚沒有說法有小琉球島的戰報,詹徽發現李維正似乎並沒有提到那些逃到小琉球島的福建漁民,這裡面有點蹊蹺,值得深究。
當然,他是絕對會親自出面,畢竟李維正是太子之人在這個時候對付李維正,會讓朱元璋起心,心他與秦王再次走到一起,這會得不償失。
馬車緩緩停在詹府門前,家丁撐着傘將老爺從馬車裡攙扶出來雨裹抰着冷風撲面而來,詹徽不由打了個寒戰,縮着身子迅速向府裡走去,他直接進了書房,一進房他便令道:“速讓二公子來見我。”
詹徽的二子就是詹遠志,時任江寧縣主簿,做了官也比從前略微沉穩了,也知道有些話不能隨便出口,更多的時候他學會了保持沉默。
他匆匆走進書房,此時的詹徽已喝了熱茶,身子暖和過來了見兒子進來,他一擺手道:“坐吧!”
志卻不敢坐站在父親面前垂手而立,詹徽見他頗爲恭順由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又問道:“上次我給你說的孫家小姐之事考慮得怎麼樣了?”
詹遠志至今沒成婚。雖然他看中地是葉蘇童。但父親和葉天明地關係惡化使他這門婚姻成爲了泡影。這一直是詹遠志最大地遺憾。最近父親和兵部尚書孫家泰走得很近。甚至有了聯姻地意圖。說實話。詹遠志並不喜歡孫家小姐。兩年前他曾經見過一次。或許是年紀尚小地緣故。詹遠志看到地是一個瘦得如高粱一般地黃毛丫頭。現在也許有點變化了。但第一印象地重要使詹遠志對這門婚姻充滿了厭惡。
詹遠志知道。關鍵是這門婚姻地背景。就算他不滿意也沒辦法。但是讓他說滿意也是萬萬不可能地。詹遠志沉默了片刻便道:“父親。孩兒沒有什麼話說。但孩兒總覺得這種聯姻會讓皇上警惕。而且這些年大案不斷。高官被涉及其中也不在少數。父親與兵部尚書聯姻豈不是增大了自己地風險。請父親三思。”
詹徽瞥了他一眼。他當然知道兒子百般推脫地緣故。娶葉家之女他就不會說這話了。此事可由不得他。詹徽並沒有勃然大怒。兒子已經當官。有些事情還得讓他明白。他便溫和地笑了笑道:“我兒能看到這一步也是不錯了。不過官場聯姻自古就是常態。古人云:‘刑不上大夫’。這可不是順便說說地。皇上登基後大量殺戮高官這絕對是一個異數。異數就不會長久。他已是快七十歲地人了。以他這樣辛勞國事。還能在位幾年?大明既無宰相。將來地朝政必然會掌握在一個個地官宦集團手上。我現在早一點佈局。以後才能遊刃有餘。你明白我地苦心嗎?”
到這裡。詹徽站起來輕輕拍了拍兒子地肩膀。安撫他道:“我知道孫家小姐不是旺子之相。你不喜歡她也是情有可原。以後父親準你多納幾房小妾就是了。但妻是門面。這可不能隨自己地喜好來定。你明白嗎?”
詹遠志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了。他只得嘆了一口氣道:“一切由父親做主。”
詹徽點了點頭。便坐下來回到今天地正題上。“今天我叫你來並不是談你婚姻之事。我是有件事情交給你去辦。”
“請父親吩咐。”
詹徽沉吟一下便道:“高麗特使眼看就要進京了,我是吏部尚書,此事我不能過問,但此事我又非管不可,而朝中精通高麗語的官員只有行人司的右司副韓義,但他不過是從七品的小官,我直接和他接觸不妥,就由你出面替爲父和他聯絡,此事事關機密,所以爲父才讓你出面,你
嗎?”
“孩兒明白,現在時辰還早,孩兒這就去和他搭上關係。”
“你也不用太緊張了,他本來就是爲父提拔的人,他會好好配合你的,去吧!”
詹遠志向父親行了一禮,便匆匆離去了,書房裡又安靜下來,詹徽揹着手望着窗外細細密密的夜雨,他不知不覺陷入了沉思之中。
秦王朱和詹徽不同是在詹徽走了約一刻鐘後才離開西淮酒樓,他也沒有直接回府,而是在京城裡繞了一大圈纔回到秦王府,一進府門,立刻有下人來稟報先生來了,邵先生就是邵聞達,他曾一度被秦王冷落,但隨着趙無忌和譚雁翎因涉走私案被朱元璋處死後,秦王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謀士,便重新起用邵聞達只是邵聞達一直在西安府替他打理王府中的事宜,使他無從問計,今天邵聞達的突然到來使他在驚訝之餘也感到十分欣喜,邵聞達來得正是時候,他立刻吩咐道:“快請邵先生到我書房答話。”
片刻聞達便匆趕到書房,他立刻跪下道:“屬下參見殿下!”
“邵先生請起!”朱請邵聞達坐下,便笑着問他道:“先生怎麼會想到來京城?”
“上次殿下信來,說是想對付李維正,我就是爲此事而來。”
“哦!”朱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興奮地問道:“先生給我帶來一個什麼消息?”
“帶來一個人,他知道一些對李維正不利的事情只是他相貌醜陋,殿下可要見他?”
對於朱來說,幹掉李維正已經和他入主東宮幾乎是同等重要了,若不是因爲這個李維正,他現在可能就已坐在東宮內烤火看書了他當即毫不猶豫道:“就算他貌如惡鬼,只要能幫我幹掉李維正我也不在意,立刻讓他來見我。
”
邵聞達讓侍衛去將人帶來|快,兩名侍衛領着一個男子進來他戴着一頂軟帽,臉上覆一張面具,來人跪下道:“小人周明,蓬萊縣人氏,參見秦王殿下。”
旁邊邵聞達介紹道:“這個周明精通日本語,曾是李維正去日本的翻譯,因爲他知道李維正在日本的一些密事,事後被李維正殺人滅口,他從火中僥倖逃出,被齊王在蓬萊所任副千戶的小舅子所救,齊王覺得他很重要,又派人將他送到西安府,屬下便將他帶來京城。”
朱大喜,這可是一顆極爲有用的棋子,連忙吩咐左右人道:“立刻帶周先生去沐浴更衣,挑兩個丫鬟好好伺候,不得有半點怠慢。”
周明見秦王對他重視,他重重地磕了三個頭,哽咽着聲音道:“小人願爲殿下效命。”
侍衛將周明帶下去了,朱今晚心情極好,他親手給邵聞達倒了一杯茶,笑眯眯道:“我今天去見了吏部尚書詹徽,先生替我參詳參詳!”
這個秋雨靡靡的晚上註定是一個多事之夜,就在朱與詹徽在西淮酒樓秘密碰頭的同一時刻,李維正也來到了錦衣衛三所千戶費廷安的家,來費家是李維正的既定計劃,他和詹徽、朱不同,他資歷很淺,在朝中沒有什麼人脈,太子已經無法幫他,而太子的其他心腹也大多不在京城,其實李維正知道,就算在他們在京城也不會幫助他,一切只能靠他自己了,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勢力就是錦衣衛三所,羅廣纔不用說,他肯定會幫助自己,關鍵是費廷安,他纔是三所的千戶,如果他不點頭,羅廣才就算有心也幫不了自己。
所以,李維正在回京城後的第二天便來到了費家,費廷安去接護高麗特使去了,但李維正知道費家真正做主的人是費廷安的父親費天,無論如何,他今天要說服費天。
李維正給門房遞了一張帖子,門房不敢怠慢,急忙前去稟報老爺,片刻,管家出來道:“請李大人隨我來,我家老爺有請。”
管家將李維正領到小客堂坐下,又給他上了香茶和一盤點心,“李大人請稍等片刻,我家老爺更衣後就來。”
“多謝,你去忙吧!我會在這裡等候。”
李維正耐心地等候着,大約一刻鐘後,門外終於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費天瘦小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呵呵笑道:“讓李大人久等了,剛纔在品一塊新買到的玉,正品到一半不好放手,故來晚了,請大人見諒。”
李維正是在當錦衣衛三所千戶時見過費天一次,當時大家關係頗爲融洽連忙站起來躬身施禮道:“是小侄來打擾伯父休息,應該道歉的是我。”
費天走了進來,對李維正一擺手笑道:“賢侄請坐!”
兩人分賓主落座,一名丫鬟也給費天上了一杯茶,費天端起茶杯便問道:“這大半年賢侄的動靜可不小啊!連我這個平時不出戶的老人也聽說了。”
“小侄是個閒不住的人喜歡乘船出海。”李維正說到這裡,便從懷中取出一個小木盒,推給費天道:“我知道伯父喜歡玉石一類,這枚極品水晶是我從耽羅島所得,特地孝敬給伯父。”
聽說是極品水晶,嗜玉如命的費天立刻接過小木盒客氣話也沒有便直接打開了木盒,眼前是一塊方方正正約兩寸寬厚的透明水晶,這枚水晶正是李維正所得的那塊極品水晶,製作望眼鏡後最後剩下了這一點點,被他當做禮物送給了費天。
費天的
亮小心翼翼地托起這方晶瑩剔透的水晶,仔仔細它,最後他對着蠟燭細看,水晶沒有絲毫雜質,還隱隱透出一種冰藍色,費天的眼中露出了異常震驚的神色,這塊水晶的珍貴不僅是它沒有雜質重要是它的透明,透過兩寸的厚度,對面的物品絲毫畢現,若放在水裡則會找不到它,這種成色的水晶他竟是聞所未聞也難怪,盛產水晶的耽羅島上樣的水晶百年纔出這一塊。
“這、這”費天的話都快說不出來了,最後他纔有些結結巴巴道:“賢侄個是給我嗎?”
李維正笑着點了點頭道:“本來是一大塊,因爲製作千里前用去了大半後只剩下這一小塊了,請伯父務必收下。”
費天忽然沉默了,如果他是葉天明,他會毫不客氣收下,可是他和李維正有什麼關係?不過是他的兒子曾跟了李維正幾天,一點同僚之誼罷了,值得他李維正將這麼珍貴的禮物送給自己嗎?費天忽然警惕起來,李維正無事不會登門,他的事情肯定和自己兒子有關,事關兒子的命運,再珍貴的水晶費天也不會輕易接受,他將水晶又放回木盒,輕輕推向李維正,淡淡一笑道:“李大人找我是有事吧!有事就請直說。”
李維正聽他對自己的稱呼變了,他不在意地笑了笑道:“這是兩回事,水晶是小侄給伯父的心意,因爲伯父才真正懂得它的價值,另外小侄確實也有事情來找廷安,聽說他還沒有回來?”
費天聽他否認水晶和辦事有關,但仍不敢大意,便點了點頭道:“他明後天便會來回,究竟是什麼事情,李大人請直說,如果事情不重要,我便可以替廷安做主。”
李維正其實今天來找的是費天,他沉吟一下便道:“我也不瞞伯父,最近有人要陷害我,我很擔心他們會對我家人不利,便想請羅廣纔派些弟兄保護我的宅子,我只想請費千戶到時不要阻止。”
費天半天有說話,他當然明白李維正所說的陷害他之人是誰,不就是秦王嗎?秦王要報復李維正,朝中誰人不知,他也知道李維正所謂保護家人只不過是個藉口罷了,其實是想利用錦衣衛替他探聽消息,從感情上說,費天比較偏向太子,也很厭惡秦王這種寡恩刻薄之人,當年他在錦衣衛做千戶時秦王就曾經拉攏過他,他不願意,結果秦王便從後面捅了他一刀子,讓趙嶽密告皇上他抄家時大量貪污,雖然事後沒有證據證明他貪污,但錦衣衛指揮使之位便和他失之交臂了。
這是多年前的老帳,費天已經淡了,現在李維正要和秦王較量,費天並不看好,實在是李維正的實力太弱小了,現在不僅有秦王,還有一些朝廷重臣,諸如詹徽、孫家泰等人也在對付李維正,沒有了太子這個後臺,他一個小小的指揮使怎麼可能鬥得過這些高官權貴,所以他費天是絕對不會讓兒子和李維正站在一條陣線上,如果李維正是想讓兒子幫他,費天絕對會一口回絕,不過李維正似乎也知道他不會答應,所以選了一個折中的方案,請兒子保持沉默,雖然這也是一種暗助,可連這個面子也不給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沉思良久,終於點了點頭道:“李大人請放心,犬子雖然不能幫大人做點什麼,但也會讓人傷害到李大人的妻兒。”
他忽然笑了笑,將小木盒取了過去,“這塊水晶既然是賢侄的心意,那我就笑納了。”
從費天裡出來,天已經黑盡了,雨越下越大,大街上看不見一個行人,李維正的馬車在雨中疾馳了約半個時辰,終於抵達了他位於劉軍師橋的府第,馬車緩緩減速,最後停在大門前,李維正剛下馬車,焦三郎便從府中跑出來,將一柄插着信的飛刀遞給李維正,驚恐地說道:“大人,這是一個時辰前有人將它射進大人的書房。”
“你慌什麼,這只是一種送信方式。”李維正不滿瞥了他一眼,鬥爭還沒有開始他們便慌成這樣,他從飛刀上取下信,將它打開來,裡面只寫了一句話:‘一個時辰前,周明進了秦王府。’
‘周明!’李維正大吃了一驚,他真的沒有死嗎?儘管事情來得突然,但李維正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秦王的意圖很明顯,想利用周明來對付自己,既然他已經知道了,就不會讓秦王得逞,但讓李維正吃驚的是誰送來的信,這個人怎麼會知道周明?
李維正百思不得其解,他只得暫時將這個念頭摁下,他當即進門寫了一張紙條,交給身旁的十三郎道:“你速去將此信交給羅廣才,讓他照信上的安排去做。”
“遵令!”十三郎接過紙條,縱身向雨夜奔去,片刻便消失在沉沉的黑幕之中。
李維正一直目送他走了,這才向書房走去,剛走了兩步,李維正猛地停住了腳步,他想起了那場怪異的大火,火併不是十三郎放的,是另有其人,而周明在那場大火中逃脫,難道就是這個放火人做的嗎?
李維正忽然想到了一個人,他不由輕聲地冷笑起來,他已經知道這封飛刀信是誰給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