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度訝然,忙問道:“聽聞先生前些日子生了疾病,莫非是得了什麼絕症?”
“得了絕症也不怕,馬侯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本事,自然能醫好!”
“我哪裡有那麼大的本事,不過還是可以試上一試的,不知道劉先生是哪裡不舒服?”
劉基頹然的擺擺手,“老夫沒病,那天在菜市口雖然淋了一些雨,也不過只染了幾天的風寒而已。老夫要死,不是因爲疾病而是惡了皇上……國舅爺你堵耳朵做什麼?”
“你說什麼?我沒聽見,劉先生再大點聲!”馬度把手指塞進耳朵裡面堵的死死的,就像是把腦袋埋進沙子裡面鴕鳥。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何必這般作態,老夫是跟你說正經的。”劉基又好氣又好笑,直接把馬度的胳膊拿下來。
“剛纔有耳屎,沒聽見劉先生說什麼,這天不早了我得回去看孩子了。”馬度轉身要走衣領卻被勾住,無奈的回頭道:“劉先生我真的很忙。”
“那也等老夫說完話再走,不然你會後悔的。”
馬度嘆口氣道:“好吧,劉先生你說吧,我洗耳恭聽就是。”
“走,到那邊去,那邊人少有樹蔭!”生怕馬度跑了似得,劉基拽着馬度到了鞦韆旁邊,不客氣的直接坐在木板上,還拍着另外半邊,“來,與老夫同坐!”
生怕大名士都有點什麼特殊的癖好,馬度直接拒絕,“您坐,我幫您推!”
馬度緩緩的推動鐵鏈,鞦韆微微的晃動,幅度不大,讓劉基的兩腳不至於離地。
“剛纔我想跟玄重說‘我惡了皇上,皇上必殺我“。”聽見身後沒有動靜,劉基笑問道:“玄重似乎並不驚訝,莫非是皇上給你透了口風?”
“沒有,我雖是外戚,皇上待我也算親近,可絕不會把這種詭秘的心思跟說我。先生神機妙算,可常常揣摩不透人心!”
“嘿嘿……玄重說的沒錯,老夫在這上頭可吃了大半輩子的虧。皇上這次藉着空印一案將浙東文人打得七零八落,御史臺也跟着遭殃,如玄重這般聰明的人定能看出門道來。”
馬度不是因爲聰明,剛纔經劉基這麼一提醒,才意識到劉基似乎就是這個時候死的,如果他不是因病而死的話,那就只能是老朱動的手了。
“先生若呆在書院,也許還能求得一線生機,你看薄啓在這裡不也挺好的嗎?到時候我和幾位先生會幫你求情的。”
“呵呵……玄重說的話,怕是連自己都不相信吧。薄啓活着那是皇上不想殺他。老夫留在這裡只會牽連諸位先生。自古以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夫好歹也算是爲大明立下些許功勞,皇上不至於撕破臉,想求情怕是連個機會都沒有。
前幾日才發現老夫家中很有可能潛伏着錦衣衛,興許哪天夜半時分,便會潛入的老夫的臥房,一刀抹了老夫的脖子……不,這太招搖了些,最好是下毒死的不知不覺。”
馬度壓低聲音道:“先生既然曉得,爲何還不逃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老夫是大明的誠意伯,世居青田族人無數,又能去哪兒,人到七十古來稀,老夫已過花甲,早死晚死又如何。你還年輕,等你到了老夫這個歲數就明白了。”
馬度無言以對,還真是小瞧了讀書人,寧願做個死了的伯爺,也不要當活着通緝犯連累旁人。
“說老夫做什麼,老夫今天又不是來請你出主意求活路的,空印一事老夫連累了景濂兄,怕他早晚要步了老夫後塵,景濂乃摯誠敦厚君子,若是被老夫連累,即便是我死了也不心安,屆時希望你能出手轉圜。”
“宋先生當年教我讀書習字歷歷在目,作爲學生我自盡量轉圜,不然便不用在這裡教書了,只怕用到時候用不上我幫忙,娘娘和太子定然會爲他求情的。”
劉基搖頭道:“玄重不知你的話可比娘娘和太子好用多了。”
“娘娘和太子是皇上骨肉至親,而我只是個臣子。”
“皇上更聽你的!娘娘和太子怕是不能隨隨便便就讓陛下大刀闊斧的改革財賦新政。老夫看得出來你在皇上心中的分量超乎尋常。老夫那日跟你說皇上有讓你輔佐太子的心思並非憑空猜測。”
“哦!”馬度立刻來了興趣,“先生有何根據?”
劉基神秘一笑,“那日朝會之上,人人都關心空印之事,但是老夫卻記得皇上說了一句話。他問你‘前些日子還說要以商稅代替農稅,敢說不通民政’。商稅代替農稅,玄重老夫當時可嚇了一跳呀,自古以來歷代王朝皆以農桑爲國之根本,爲彰顯朝廷重視,常常皇帝親耕皇后養蠶,可是朝廷越重視,農人的擔子也就越重,一挑就挑了幾千年,誰要是能讓他們喘口氣,那定會彪炳史冊的,當政的帝王也將是超越堯舜的聖君。”
馬度走到側面望着劉基道:“劉先生相信嗎?”
“若是旁人說的,老夫自是不信的,好比宋時其商貿繁盛遠非今日可比,也沒有免了農稅。不過玄重說的老夫覺得還是有希望的,皇上定然也是這麼認爲。玄重不貪戀權勢,又得太子信重,難怪皇上中意你。”
“那不好說,也許皇上把當我成王莽防着呢。”
不管劉基猜測的是真是假,馬度都不會當真,計劃永遠趕不上的變化,後面殺紅了眼的老朱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劉基粲然一笑,“王莽篡位前的名聲可比你好一百倍!”他收住笑容沉聲道:“縱觀歷代帝王英明睿智者有之,昏聵無能者有之,殘暴不仁者有之,可謂是形形色色。但是皇上與任何一人相比都是異類中的異類,老夫以常理度之,難免犯糊塗。”
他從鞦韆上起身,沿着操場的邊緣緩緩的往外走,“老夫少年得志,憤恨蒙元腐敗數次掛冠離去,老了卻眷戀權位心中所求卻沒有實現。”他四下裡張望一番,“這書院真好,連亡國之君都能在這裡自得其樂,老夫悔之晚矣。伴君如伴虎,玄重珍重!”
看着劉基蕭瑟的背影,馬度心頭一軟,喊道:“先生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