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凰女傳 20.魂牽夢縈
冊封大典的禮儀極其繁複冗雜,堪堪幾日下來,才爛熟於各人心中。
張嫣是衆女的表率,端着身份,在人前不能顯示出一絲疲態,每日回到房間後,纔敢將繃了一日的表情給鬆懈下來。
大典前最後一晚,張嫣渾身疲乏,熱水沐浴,卸去了妝容髮飾,便早早於牀榻臥下了。
這幾日,睡前的思緒總是圍繞着欽天監那一句話反反覆覆。可正江山?如此說法,雖是此次救了自己一命,但卻並不判斷他的本意是幫助自己。若現下的皇上不是朱由校,而是唐太宗,這樣一番話極有可能斷送自己的性命。
欽天監如此說到底是出於什麼緣由,莫非真的如王安所說,不過是實話實說?自己又何德何能被扣上“可正江山”的身份?
如此想着,思緒越來越飄散,拉也拉不住。恍惚間,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模糊的身影,隨着神智漸漸迷糊,那個身影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一個沒有月光的夜晚,後院裡,四下無人。
少年手執一根細長樹枝,正在苦練劍法。
“燕哥哥,你再如此練下去,只會傷了身子。”女孩從窗子裡探出頭衝下方喊。
那少年動作不停,充耳不聞。
“燕哥哥。”女孩不死心。
迴應她的只有那根樹枝在空中劃出的“咻咻”之聲。
“燕哥哥!”女孩的聲音裡帶了一絲怒氣。
那女孩眼睛打了個轉,手腳靈活一動,整個人便從繡樓的窗子裡翻身而出,身子直直向地上落去,眼見着就要摔傷。
幸好那少年反應極快,將手中樹枝一拋,旋身便到了窗下,伸手一抱,穩穩接住了女孩。
那女孩在少年懷中咯咯笑道:“就知道燕哥哥的武藝進境極快。”
“嫣兒!”那少年橫眉怒道,“若是我慢了一步……你……”
“燕哥哥會接住嫣兒的!”女孩語氣十分肯定。
少年嘆了一口氣,放開她,想回去繼續練劍。女孩抓住了他的衣襬,低聲哀求道:“嫣兒知道燕哥哥明天就要走了,最後一點時間,也不肯和我說說話麼?”
少年回頭看着她,似有所動,“待我報仇後,會回來找你的。”
“你敷衍我罷。”女孩小臉倔強。
“敷衍你作什麼?”少年伸出手,輕輕刮女孩的鼻子,“天下之大,卻沒有我燕由的家,你說,我報完仇後,不回來找你,還能去哪裡?”
說到後面,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完全聽不見。
張嫣幽幽醒轉過來,睜開雙眼,發現她仍然躺在翊坤宮房間內的臥榻上。
是夢?
她神智清明瞭些,纔想起來,那些情景,是切實的回憶。日有所思,因此才入了夢。
張嫣在夜色中坐了起來,身上蓋着的錦被滑落。她身上發涼,卻不想再碰錦被,只是蜷起雙腿,雙手緊緊攏住膝蓋。
夢裡夢外,同樣是夜晚,不過夢外的夜晚裡只有她孤身一人。
入宮多日以來,處處驚險,諸事纏身,她爲了避禍自保,一日都不得安生,根本騰不出時間思念,也同樣無暇軟弱。
這個夢,讓壓抑許久的思念如潮水般洶涌,幾乎吞噬了她。
父親嚴厲,母親早逝,此刻自己最思念的人,竟是燕由。
張嫣從小到大都被父母勒令不許見外人,但燕由卻是個意外。趁着夜深,大人們都睡下後,張嫣會悄悄指點他練武,而燕由休息的間隙,會跟張嫣講述外面的世界。
年齡相差無幾的兩人,都沒有其他朋友,一來一往,不過幾日內,便已經十分親厚。
燕由離去後,張嫣沒有一日不牽掛着他,並將兩人的諾言深藏心底。
從總角到及笄,彈指一揮,已經過了六年。沒有燕由的絲毫音訊,他的面容也漸漸變得模糊不清,但他眉眼間的剛毅仍深刻在張嫣心裡,張嫣盼望之情也從未淡去。
她低嘆一聲,將頭埋入纖瘦的雙臂中。
燕哥哥,說好了會回來的,嫣兒一直都相信你呀?
但是,一別六年,你還沒來得及實現諾言,我已身處深宮之中。
就算我們都有心,這輩子也是再難見到了。
在翻飛思緒中,周遭的黑暗漸漸不那麼濃稠,窗外透進來些許明光。新的一日,不知不覺到來了。
她望着窗外漸漸明亮的天色,眼神慢慢變得堅定,從腦中逐出那些不該存着的念頭。
今日,便是她入主中宮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