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太監終於意識到,自己可能被套路了,方纔林泰來真的就是裝瘋賣傻,然後等着自己從主動落入被動。
但面對蘇州土霸王,孫太監決定還是拿出一點尊重來,用平等的身份進行對話。
並不是因爲林泰來這個人值得尊重,而是林泰來在蘇州的實力值得尊重。
林大官人又問道:“徵收一萬匹綾羅綢緞,和販賣一萬匹綾羅綢緞於兩洋,哪個獲利多?”
這個問題想都不用想,孫太監答道:“當然是後者!
但是我怎麼做到?我提督織造,又不是提舉市舶司!”
倭亂之後,浙江、福建的市舶司都被廢了,現在只剩廣東的市舶司還在運轉,另兩個還沒恢復。
距離外貿大爆發還有點時間,朝廷對於恢復市舶司似乎也不是那麼迫切。
林大官人迴應說:“孫公格局也不妨放大一些,正所謂,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
孫隆腦子也不慢,隨即想到先前另一條經濟新聞——林守備講話指出,蘇州要有能直達的海港!
林大官人悠悠的說:“聽說發源於太湖的吳淞江水量充沛,河道寬闊平直,當年由西向東直接匯入大海。
在前朝宋元的時候,外洋海船可以從古吳淞江口,沿着吳淞江直達蘇州。
只可惜後來吳淞江下游出現淤塞,二十年前海青天當應天巡撫並興修水利的時候,把吳淞江引入了向北的大黃浦河。
從此吳淞江成爲大黃浦河的支流,就沒有下游以及入海口了。”
林大官人這時候所說的大黃浦河,就是後世知名的黃浦江。
而古吳淞江入海口,則在後世著名的浦東。改開之前浦東沿海有多落後大家都知道,和古吳淞江口被廢棄有直接關係。
當然對林大官人來說,區別就是古吳淞江口與蘇州航運極爲方便,從大黃浦河就不方便。
孫隆不是無能太監,當即就反問道:“那你知道,海瑞爲什麼會這樣做?
第一,大黃浦並不直接入海,而是在江海交會口附近注入了長江,那裡兵營遍佈、江防嚴密。
第二,大黃浦下游河道彎彎曲曲,曲折非常多,還有澱山湖阻隔,如果外洋船隻想通過大黃浦逆流而上,航行非常不容易。
所以海瑞把吳淞江變成大黃浦支流,廢棄古吳淞江入海口,是爲了防範外敵海上來襲,保證蘇鬆腹地的安全。
這又說明什麼?說明朝廷對江南的要求就是安全第一,不認爲江南需要有海港!”
孫太監的意思總而言之,從大黃浦河深入蘇州不方便,反而在朝廷眼裡成了防守優勢。
這就是觀念的不同了,外向海洋思維和內斂大陸思維的區別。
林大官人稍加思索後,開口道:“我只說三點,第一,天下沒有永遠不變之法,例如二百年禁絕與北虜互通互市,但到了隆慶朝還開關呢,重開古吳淞口又算什麼?
第二,如果重新開了古吳淞口後,真有強到能突破吳淞口打入腹地的外敵,那長江口一樣也防不住!
若還計較長江口比古吳淞口更安全,簡直可笑之極!
第三,皇上是什麼樣的人,孫公你比我更清楚,缺乏自控能力的人只會一步步越陷越深。
如果你覺得,就憑現在織造局這幾百張織機就能滿足皇上未來的索求,那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其實這三點裡面,重點還是第三點,最能打動孫太監的也是第三點。
外臣們還在爲了萬曆皇帝不上朝或者在東宮事務上胡來而憤怒時,太監肯定已經更深刻的覺察到,皇帝已經不再壓抑本性,各種慾望全面爆發了。
比如太監們都知道,東廠提督張鯨有件事惹了皇帝發怒,但他獻了一批財寶後,就沒事了。
這就叫,春江水暖鴨先知。
孫隆詫異的盯着林大官人看了好一會兒,沒想到一個遠在蘇州的武官,也能如此精準的摸到皇帝風向。
以後誰再說林泰來做事就是無腦莽,他就“呸”對方一臉去。
有這樣見識的人,當然可以合作。對太監來說,誰能摸清皇帝心思,誰就是厲害人物!
最後林大官人部署說:“一開始,要只做不說。這兩年以疏浚的名義,慢慢修理吳淞江,明面上不提重開古吳淞口的事情。
同時孫公伱多與皇上密奏解釋,把皇上說服。
最後就是爭取本地士大夫的支持,儘量消除地方隱患。
兩年能全部做成,就很不錯了!沒準到那時候,孫公你還能兼任一個市舶司提舉!”
之所以林大官人沒那麼着急,是因爲自家工業園規模還沒上來
就算明天重開了古吳淞口,打通了直接海貿的渠道,那也是便宜了別人。
從織造局出來,林泰來又來到了申府。
隨着暮春過去,天氣漸熱,申二爺更不拘禮法了,直接從內室光着上身出來見客,一看又是正在爲了家族的興旺而努力奮鬥。
林大官人就勸道:“二爺啊,官司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不要總是宅在家裡,多出去走動走動。”
申二爺已經非常熟悉林大官人的說法風格了,直接問出了關鍵所在:“你想讓我去哪裡走動?”
林大官人答道:“隔壁松江府,尤其是上海縣,其實搬到那裡也行。
畢竟令尊和令兄以後肯定都要回來的,你在蘇州就大受侷限,以後遷到隔壁獨立成一房也不錯。”
申二爺幽怨的嘆了口氣,幽怨的說:“我就知道,一山不容二虎,想必你已經不需要我這個盟主了吧?
你的實力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我反而成爲你的阻礙了吧?
所以你需要我離開蘇州,爲你讓位對吧?”
林泰來:“.”
申二爺很自覺的說:“我懂我懂,權力面前沒有親情,更別說區區一個親家。”
林大官人深吸了一口氣,解釋說:“有沒有可能,是因爲我這兩年分身乏術,所以委託你代勞,去趟趟那邊的路子?
事業這麼大,總不能所有事情都讓我親自來做吧?”
申二爺懂事的令人心疼,“沒事,就算說是流放我也不介意的,畢竟蘇州松江近在咫尺。又不是去雲貴兩廣這樣地方趟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