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高調與囂張

林泰來這巡遊次序是有講究的,並不是胡亂竄門子。

懂大明政治規則的都知道,外朝各衙門裡政治屬性最強的有三個,都察院、吏部、禮部。

大大小小的政治鬥爭,往往這三個衙門就是陣地。

在禮部巡遊完了,下一站自然要去吏部。至於都察院,位置在西城,有點遠了。

吏部前院和大堂彷彿永遠人來人往,在這裡辦事辦手續的官員最多,鬧哄哄的像是菜市場。

但是當林泰來趴在八擡木板上進來時,全場肅靜。

林泰來對當值的書吏叫道:“我林泰來要見貴部列位堂官,欲以國事相托!”

書吏略尷尬,你林泰來這話的語氣,跟一國宰相要發表臨終遺言似的

但那書吏在心裡默唸了兩遍惹不起惹不起,剛捱過廷杖的人實在惹不起,就進去傳話了。

隨即林泰來又被擡進了後堂,尚書和侍郎這些堂官們已經在等了。

林泰來就像是在翰林院那樣,先解釋了一下自己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然後對吏部天官楊巍說:“內廷羣輔無大臣之體、無宰輔之狀,老冢宰你身爲外朝之首,理當有所匡正,不可坐視不理啊!”

楊天官:“.”

他想說點什麼,但又不知道怎麼說,現在的情況撲朔迷離,這個態不好表。

況且他大多數時候都是看着申首輔行事的,而現在也不知道申首輔是什麼態度。

官場裡有很多人或譏諷或貶低,說他楊巍懦弱無能、毫無主見,只會附從申首輔,那都是放屁!

因爲他在大形勢方面最相信申首輔的判斷,附和申首輔最爲安全。

現在申首輔還沒從宮裡出來,楊巍並不想過於鮮明的表達什麼。

林泰來也沒管楊巍怎麼想的,又對吏部左侍郎趙志皋說:“如今羣輔多醜類,汝當自勉。”

趙志皋:“.”

他也想說點什麼,但又不知道怎麼說。

林泰來無異於是公開說,這撥閣臣不行,讓自己做好進軍內閣的準備——這讓他趙志皋怎麼接話?

別人就算心裡有爭取入閣的想法,但在表面上一定是藏着掖着的,不到最後結果揭曉絕不露頭,哪有這樣公開高調的?

現在入閣有兩道程序,第一道程序是公開推舉名單,第二道程序是皇帝從名單挑選。

這樣程序的特點就是,想辦成事不容易,但壞別人事卻很簡單。如果過於公開高調,弄不好就是“大熱必死”的結果。

如果不是林泰來過去有無數成功事例,趙志皋簡直就要懷疑,林泰來到底懂不懂朝堂規則。

林泰來也沒管趙志皋怎麼想的,又繼續道:“即便這兩年不能入閣,退而求爲天官也可。”

楊巍:“.”

你林泰來禮貌嗎?現任天官還在這裡站着呢!

趙志皋有點慌,感覺林泰來今天到吏部,就是替他拉仇恨來的。

他很想對楊天官解釋,那些話都是林泰來說的,不代表他趙志皋一定這麼想。

他趙志皋在萬曆十三年以前,不過是個遠在南京的從五品閒散冷板凳翰林而已!

只是五年前升爲了四品江南巡撫,四年前又升爲了吏部右侍郎,一年前才遷爲吏部左侍郎。

哪有那麼大的野心和進取心,想着入閣或者取代你楊天官啊。

林泰來的囑咐只是單方面囑咐,並不需要什麼迴應。

對吏部的堂官們說完話後,他又對家丁吩咐道:“擡我去文選司!”

文選司郎中陳有年可是清流骨幹,來都來了,怎能不順道綁架一下?

趴在文選司陳有年公房的門口,林泰來叫道:“今日在宮中,我遭遇三位閣臣聯手定罪,被罷免一切官職,並剝奪衣冠,要在貴處辦手續。”

陳有年不耐煩的說:“先不必辦!未有詔旨到我這裡!”

林泰來便指着左護法張文,“那就當是提前打聲招呼了,回頭我就讓這位家人送告身文憑到貴處!

聽聞陳郎中爲人向來仗義耿直,經常對自己所認爲的不公之事而發聲!

但我這是咎由自取,到時陳郎中照章辦理就是,千萬不要爲了我抗疏復奏啊!

當然你非要這樣做,我也不會領情的,畢竟我林泰來並不是爲了名利。”

陳有年:“.”

先前他們清流勢力兩員高層大將趙用賢、孫鑨接連被廢,雖然還沒免官,但實質上已經喪失了價值。

在忍無可忍之下,他們清流勢力重新挑起了國本之爭,打算以此轉移焦點,並引天雷去轟林泰來。

誰也沒想到,現在出現了這樣一個詭異和尷尬、完全非常規的結果。

他們早就深入分析過,林泰來這小人連擁立皇長子的奏疏都不敢上!

所以更不可能有膽量當着皇帝的面,直接擁立皇長子啊!

完全無法理解,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如果眼神能殺人,陳有年早就把林泰來捅了七八個窟窿了。

所幸林泰來今日通告比較多,沒有在文選司這裡耽擱太多時間,在陳有年還能保持理智的時候就轉場了。

“下一個地方是都察院?”左護法張文問道。

禮部和吏部都去過了,當前能稱得上政鬥陣地的衙門就剩都察院了。

至於戶部、兵部、刑部、工部這些偏技術性的衙門,張文不認爲林坐館今天會有興趣。

但林泰來卻偏偏指路說:“去兵部!”

兵部尚書王一鶚也沒想到林泰來會過來,倉促的在公堂接見了林泰來。

“兵部能爲你做什麼?”王一鶚好奇的問,“要不要把申大爺喊來,陪你喝茶?”

林泰來長嘆一聲,黯然道:“我遭遇三位閣臣聯手定罪,被罷免一切官職,並剝奪衣冠。

大司馬知道的,剝奪衣冠就意味着開除士籍,絕了文選之路。

但是天無絕人之路,我還有武舉功名,可以參加武選。

我林家還保留着五品世官,還有當初我把流官做到了四品。

武選司應當還封存着我的憑照,又該到了重新啓封的時候,大司馬你看這能不能辦吧。”

王一鶚:“.”

他現在只想說一句話,伱不要過來啊!

你林泰來這是選官問題嗎?分明是一個重大政治問題!

他王一鶚一輩子辛辛苦苦操練兵馬,認認真真籌劃邊防,從不過問政治,爲什麼臨到晚年也要被捲入這種政治漩渦啊!

說實話,王大司馬真的看不懂,林泰來的意圖是什麼?

林泰來對兵部尚書打完了招呼,就被家丁擡着往外走。卻見此時申用懋急忙跑了出來,招呼道:“九元來了兵部,怎得不來找我!”

林泰來答道:“今天這局太高端,不適合帶你。”

“那行,你多保重,我就先回去了!”申大爺也不扭捏,聽到這句後便灑脫的告辭了。

他很知道,自己出來亮個相毫無卵用。但他更知道,如果在這種林泰來被“罷官”的敏感時候不亮相,問題就更大。

從兵部出來後,戶部、工部、刑部都被林泰來忽略了,今天巡遊的最後一站是都察院。

但林泰來從東城被擡到西城都察院時,已經夕陽西下、殘陽如血了。

林泰來趴在都察院大門,對下班的御史們說:

“日日在此練槍,多受臺垣之氣息感召,如今諫君受責,也不枉青史留名之志,只是惜我明日不能復到此練槍矣!”

身爲言官,可以不尊重林泰來,但必須尊重廷杖。

面對象徵無上光榮的廷杖,衆御史不得不保持嚴肅沉穆的臉色。

但心中齊齊想道,你可別再來了!

在都察院大門外演講完畢後,林泰來終於結束了八擡木板巡遊,打道回府。

聽到這個消息,很多人鬆了一口氣,生怕林泰來下一刻就出現自己面前,讓自己難堪或者難辦。

現在這形勢實在讓人看不明白,即便是最精明的人也迷惑不已,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表態。

捱過廷杖後,肉體痛苦但精神亢奮的人非常多,但大家真沒見過林泰來這麼瘋批的。

當今公認廷杖之後最高調的人,正是剛被林泰來收拾過的趙用賢。

十三年前張居正奪情案中,趙用賢被打了廷杖後,公然把潰落的碎肉醃製成了臘肉,用以保存留念。

但是跟林泰來這種各衙門大巡遊並揮斥方遒比起來,趙用賢那高調也就是班門弄斧了。

林泰來這種完全毫無保留的高調和囂張,幾乎違反了一切官場常理,打破了一切衆人對官場準則的認知。

完全不存在低調隱忍、表面和氣、口蜜腹劍、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等任何官場通用美德。

很多自詡精通做官技術的官僚,看着林泰來的行爲,都陷入了迷茫和自我懷疑。

也許是自己掌握信息不夠全面,不清楚內宮裡具體發生了什麼的緣故?

臨近太陽落山時,精疲力盡的閣老們才從內宮出來。

在申首輔心裡,自從林泰來被拖出去打廷杖後,這次內宮奏對就已經進入垃圾時間了,又拖延了一下午純屬浪費精力。

無非是其他三個大學士苦苦哀求,請皇帝明旨傳發中外,定於明年冊立。

這是三位大學士挽回“局勢”的最後的機會了,只要能搞定國本問題,所有污點都不是問題,可以視爲必要的犧牲。

但是皇帝堅決不肯答應,只願意口頭承諾。

還把皇帝說急了,聲稱如果再呱噪下去,就等皇長子十五歲以後再說!

他申時行只能在中間打着圓場,當着老好人。

然後其他三位大學士又一起辭官,請皇帝准許放歸山林。

皇帝還是不許,強行讓三位大學士留下。

他申時行還是隻能在中間打圓場,繼續當着老好人這麼無聊的工作

最後君臣不歡而散,皇帝大概心情不夠美麗,連慣例的賞賜酒食都沒有,也許是忘了。

閣老們從內宮出來後,沒着急繼續出宮,便先去了文淵閣喝水和如廁。

還可以順便打聽下外朝的新動向,也好有個心理上的緩衝。

那些閣老隨從中書舍人都非常有政治敏感性,在林泰來被擡出去後,就一直在收集外朝的消息。

閣老們坐在中堂喝茶,申首輔的隨從李舍人作爲代表,向閣老們彙總和稟報消息。

“林泰來被擡去了翰林院,當着數十翰林,控訴遭受不公!語言屢次侵及三位閣老。”

“林泰來又去了禮部,指責禮部無所作爲,才導致他今日遭遇!語言屢次侵及三位閣老。”

“林泰來又去了吏部!他直接對左侍郎趙志皋說,可以籌備入閣了,實在不行當個天官也可以!語言屢次侵及三位閣老。”

砰!忽然一聲巨響,暴躁老哥許二直接把茶盅摔到了文淵閣中堂的地磚上!

聽到吏部這裡,真是忍無可忍了!

大聰明王三情緒低迷的暗自傷懷,自己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早知道就應該學楊天官,遇事就跟着申時行站隊!

今天自己真是吃飽撐着,到底瞎琢磨個什麼啊?

公道人王四除了茫然還是茫然,無窮無盡的茫然,是那種世界觀完全被顛覆和打碎後的茫然。

他不能理解,他爲人正派,做事公道,到底哪裡錯了?

李舍人心理素質超穩定,不受影響的繼續稟報。

“林泰來去了兵部,請求參加武選,並指定要四品以上流官。

兵部某員外郎出面欲護送林泰來,被林泰來拒絕。”

“不用再說了!”唯一冷靜的申首輔阻止了李舍人繼續稟報消息。

然後非常顧全大局的又對三位同僚說:“待我與林泰來談談吧。”

沒這三個弱雞頂在前面,以後自己豈不就是光桿首輔了?豈不就是什麼事都要讓自己直面扛雷了?

但是申首輔心裡也沒底了,因爲這次林泰來到底想什麼,他已經完全不能確定了。

對方需求不明的談判,是最難談的,尤其還是林泰來這種絕對不缺掀桌子膽量的人。

而且還有皇帝這個不確定因素,實在對結果難以預料。

但此時其他三個大學士連個迴應都沒有,文淵閣中堂裡還是一片死寂。

申首輔也蛋疼了,真沒見過三個大學士聯手殺一個五品小官,結果還被反殺脫身的。

還是那句老話,你們惹他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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