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公公憐憫太妃。”
劉氏行萬福禮:“婆母有疾,請公公允許醫治。”
“王妃請便。”
許彬瞥了眼真暈過去的湯太妃,嘴角翹起,這回不能給皇爺添堵了。
劉氏打發家丁,把太妃揹回去。
啪!
暈厥過去的慶王,又被抽醒了。
她過來感謝的時候,偷偷給許彬塞了一塊玉佩:“大人,求您擡擡手,別鬧出人命來,事後必有重謝。”
許彬朝她輕輕一笑,腳尖併攏,給行刑太監傳遞暗號。
果然,那鞭聲明顯變小。
劉氏對許彬感恩戴德。
暗罵那老厭物,宮裡的公公多好說話呀?
花點錢財就能打通關係,哪有你們想的那麼複雜?
早就該讓本王妃當家,你們都瞎了眼,本王妃的能力你們視而不見,只能看到本王妃的缺點!
以後這種日子就再也沒有了!
三十鞭子打完。
許彬回漠北王府稟報。
慶王被放了下來,奄奄一息,人還沒死。
慶王府狹窄,只能和親兒子放在一塊,讓醫者醫治。
安化王妃過來探望,問劉氏:“婆母可看過醫者了?”
初代慶王有六個兒子,活着被封王的有五個。
初代慶王死後,長子朱秩煃和次子朱秩燽爭位,當時鬧得沸沸揚揚。
後來朱秩煃仗着母親湯太妃,繼承慶王位,朱秩燽獲封靖寧王,但獲封王爵後就死了,死因一直是個謎團。
另外兩個郡王,都沒活到成年。
活到現在的慶藩,只有慶王和安化王朱秩炵兩位。
“用伱管?”劉氏瞪着安化王妃。
安化王是庶子,從小就懼怕湯太妃,王妃出身農家,在王府裡更是沒什麼話語權。
被劉氏訓斥後,趕緊垂下頭。
夫妻倆報團取暖。
“賤戶出身的賤胚子,天天癡心妄想,婆母自然由本王妃照料!輪不到你插手!”劉氏色厲內荏之後,竟後悔了。
竟在想,她毒死湯太妃後,讓安化王妃背鍋。
順手除掉了安化王妃,她就一家獨大了。
“等一等!”
劉氏叫住她,惡狠狠道:“不能便宜你這賤胚子,本王妃尚需照料王爺,你去照料婆母。”
“妾身遵令!”安化王妃就是個受氣包。
她丈夫安化王也是個受氣包。
安化王是初代慶王第四子,親眼看見大哥二哥爭位,二哥忽然病逝,兒子也死了,靖寧王一脈無人承嗣。
三哥朱秩𫞡待人寬厚,五弟朱秩煉少而聰慧,卻都沒有成年。
偌大的慶藩,只有一個親王,一個郡王,孤孤零零。
安化王要不是會裝瘋賣傻,逆來順受,他估計也活不到成年的。
當天晚上,湯太妃暴斃。
消息傳入宮中。
已經第二天天亮了。
朱祁鈺正在聽懷恩講經義。
“怎麼死得這麼突然?”朱祁鈺皺眉,剛進宮,晚上就死了,豈不讓天下人懷疑?
“回皇爺,慶王府關門,不許任何人探望。”
朱祁鈺樂了,有這麼蠢的人?
這不擺明了告訴別人,湯太妃死得有鬼嗎?
“讓周瑄去查,宗人府協助。”
苦練九個月。
早晨鍛鍊半個時辰,晚上散步半個時辰。
朱祁鈺練出肌肉,身上越來越硬。
胃口也變得很好。
原主一頓勉強吃一碗飯,還病懨懨的,他一頓吃兩碗飯,肚子裡還有空隙,要吃點水果,纔有飽腹感。
頭頂的白髮,竟然變黑了。
出現了逆生長。
這和太醫院給他搭配的膳食有關係,談允賢和太醫院給他搭配出的膳食,真是狗聞了都跑路。
但朱祁鈺吃了三個月,頓頓都吃。
不好吃的,纔有營養。
隨着飯量增大,某些方面也在變強,但他竭力控制,胡濙說七到十天最合時宜。
他就固定時間,絕不過度,淺嘗輒止。
平時再想,也清心寡慾。
他活生生把自己過成了工具人。
擦拭乾淨,換上冕袍,步行去奉天殿。
他身形比之前魁梧了不少。
他身材不高,約莫176。
之前胎胎歪歪的,雖然很瘦,看不出魁梧來。
但身材塑形後,他肩膀挺直,腰桿極直,肌肉撐起了寬衣大袍,顯得人高大魁梧。
今日特殊,腰間挎着劍。
龍行虎步走上丹陛,坐上龍椅。
“都起來吧。”
朱祁鈺把腰桿拔得筆直,如軍人一般,一舉一動充滿力量感。
“就查出個冰山一角,卻讓朕觸目驚心啊。”
朱祁鈺緩緩道:“這是東廠的密奏,讀給你們聽聽!”
“大明第一國公,竟然倒賣軍械,導致民間軍械氾濫!”
“廠衛查到的那個地下室。”
“在阜成門附近,還有兩個!”
“每年從他們手中流出去的軍械,不計其數。”
“觸目驚心。”
“而這些錢,分成無數份,送到了京中達官顯貴的手中。”
“諸卿,誰收到了?”
剛站起來的朝臣,全部跪下。
“沒人說話?”
“就是說都沒有嘍?”
★ Tтkд n★ CO
“好!既然爾等清白,那就都起來。”
朱祁鈺嘴角勾起笑容:“來,把張忠一家,宣上殿來,就在奉天殿上審,朕親自審。”
朝臣驚呼一聲。
“陛下,兩日沒有處理朝政,天下大事堆積很多,請陛下先以朝政爲重!”張鳳勸諫。
“張愛卿,心虛什麼啊!”
張鳳不幹了:“微臣一片公心,可照日月,微臣有什麼可心虛的?”
他跪在地上:“陛下,若微臣拿了一兩銀子,請陛下斬微臣的腦袋!”
“拿了二兩銀子,請陛下殺微臣一子!”
“拿三兩銀子,請陛下斬我張氏全族!”
“微臣絕無二話!”
張鳳擲地有聲,正義凜然。
“有些誓言別發早了。”
朱祁鈺陰惻惻道:“把張忠帶上來!”
很快,張忠一家,和張家的管家,都被帶到奉天殿上來。
張忠等人行禮叩拜。
“朕聽範青說,你是個硬漢,朕以爲你不會拜朕呢。”朱祁鈺跟張家管家說話。
“小人是明人,就得拜聖天子。”
管家說話很費勁,他進了詔獄,過了兩遍刑,還能走路說話,絕對是硬漢。
“看來詔獄的刑具,教會你做人了。”
朱祁鈺嗤笑:“說說吧。”
“陛下讓小人說什麼啊?”管家說話含糊不清。
啪!
帶他進來的太監,用戒尺狠狠抽他的脊背,那管家痛得趴在地上。
“在奉天殿上,要大聲說話!”
那太監陰慘慘道:“讓皇爺辨別你的聲音,活膩味了?掂量掂量,你還有兒孫呢!”
管家慢慢爬起來,恭敬磕頭,嘶啞着嗓子說:“小人請問陛下,讓小人說什麼?”
啪!
戒尺又打在脊背上。
管家感覺脊骨被打斷了。
這是鐵尺,行刑的太監還不留手,輕輕打一下,都皮開肉綻,何況重重一擊,能把脊骨打斷。
“敢問皇爺?你是什麼身份,自己不清楚嗎?賤胚子!”
太監提醒他:“再囉嗦,你女兒就要去接客了,掂量掂量。”
朱祁鈺笑眯眯地看着行刑。
這種人就是皮子緊,幫他鬆鬆,纔會老實。
什麼忠僕?
就是刑罰沒到位而已。
進了詔獄,神仙也得吐口。
“是他!”
管家指向了張鳳。
張鳳目瞪口呆:“污衊,這是污衊!”
管家嘔出一口血,用袖子擦了擦,堅持道:“軍械調配,是要走戶部的賬,只有經過戶部同意,才能層層批覆。”
“你是戶部尚書,沒有你的調令。”
“軍械是運不走的。”
“荒謬啊!”
張鳳立刻辯解:“軍械是先經過兵部層層審批,然後報與戶部覈算,覈算之後,本官蓋印,開始製造。”
“然後又經過兵部調配,最後是本官蓋印,才能一一批覆下去!”
“倘若本官被你收買了!”
“那兵部尚書呢?”
“不經過兵部尚書,靠本官一個戶部尚書,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調走軍械了?”
“說出去沒人相信!”
張鳳的話,朝臣跟着點頭。
管家忽然朝他笑了:“張大人,您知道爲什麼小人認識您嗎?”
“你是英國公府的大管事,認識本官,有什麼稀奇的?”張鳳辯解。
“並不是!”
“景泰二年年底,小人親自造訪您的府邸。”
“送去12萬兩白銀!”
“是用馬車解送進去的。”
“張大人,您不會忘了吧?”
能當第一公爵的大管家,自然有一雙火眼金睛,過目不忘。
張鳳嗤笑出聲:“沒錯,英國公府總共給微臣送了46萬兩白銀!”
朝臣驚呼一聲。
“但這些銀子,幾個月之前,微臣已經主動解送進入髒罰庫了。”
“一切都可以去查!”
“本官一分都沒用過!”
張鳳坦然道:“但本官要重申一遍,這筆錢,不是倒賣軍械的髒錢!”
“而是英國公府,有幾個遠房親戚,想安排到戶部,走了本官的關係。”
“這幾個人,本官早就寫成奏章,報與宮中了。”
管家訝然:“不對,英國公安排幾個人,還用勞煩您?而且,安排幾個人,幾千兩銀子就夠了,怎麼要送幾十萬兩?”
“哼!”
張鳳冷哼:“你確定還要繼續說嗎?”
“本官若在奉天殿上,將此事揭開,張輔都得被開棺鞭屍!”
轟!
整個奉天殿一片譁然。
管家臉色一變,知道張鳳要說什麼了!
他趕緊搖頭,想衝過去阻止張鳳。
啪!
那太監狠狠一道戒尺,抽在他的脊背上,他被抽翻在地,痛得渾身抽搐。
想說話,那太監又抽他!
不讓他說話!
啪啪幾下。
整個脊背,都被打爛了。
“想徹底說清楚這些銀子!”
“就得先說一件往事!”
“正統十四年,七月,發生了什麼事,爾等都還記得嗎?”
張鳳目光蕭索,充滿落寞。
朝臣譁然,正統十四年七月,就是漠北王率領京營出征漠北的日子。
所有明人,都記得清清楚楚。
“說!”朱祁鈺目光充滿陰霾。
“正統十四年,七月。”
“也先犯邊!攻掠大同!”
“漠北王不聽羣臣勸告,於七月十七日,御駕親征!”
說到這裡,張鳳語氣凌厲:“各地大軍匆匆入京,準備嚴重不足,便御駕親征!”
“微臣還記得,那段時間的天氣啊,只能用非常壞來形容。”
“七月的天,卻是綿延不絕的大雨,停不下來的大雨啊,大雨傾盆,綿延不絕。”
“在路上,羣臣勸諫漠北王回師,此等天氣不宜出征,但王振非但不聽,還辱罵羣臣!”
“漠北王只相信王振,不信朝臣。”
“大軍於七月二十三,至宣府;”
“七月二十五,至萬全峪;”
“七月二十六日,至懷安;”
“七月二十七日,至天城西;”
“七月二十八日,至陽和;”
“七月二十九日,至落馹(ri四聲)。”
張鳳語氣急促,對土木堡一戰的情報,如數家珍。
“這是大雨天啊,路途泥濘,艱行險走,大軍如此急行軍,絲毫不顧兵卒情緒。”
“諸君設身處地去想,大軍當時該多難啊。”
“可謂是士氣低落到了極致!”
“王振不管士氣。”
“也不管有識之君的勸阻。”
“也不管瓦剌大軍正在迂迴包圍,形式險峻。”
“更不管國家危亡!”
“八月初一,終於到達大同!”
“諸臣皆勸:臣子固不足惜,主上系天下安危,豈可輕進。”
“但王振不聽啊,漠北王更不聽啊!”
“不顧險惡天氣,不顧險惡地理,不顧險惡局勢……一條路走到黑!”
過去了八年,張鳳提起來,仍覺得義憤填膺。
“但是。”
“戶部尚書王佐、大學士曹鼐、吏部郎中李賢等正直的大臣曾策劃,用非常手段殺掉王振,逼鑾駕回京!”
“但英國公張輔老邁無膽,不敢承擔風險,導致此事無疾而終。”
“恰逢我軍將領屢屢戰敗。”
“楊洪、楊俊、任禮、井源、陳懷(平鄉伯,兒子陳輔)接連戰敗,郭登想應聖駕入紫荊關暫避,遭到王振的拒絕。”
“與此同時,在遼東,脫脫不花偷襲遼東,王翱、曹義,又敗了!”
“遼東之戰,堪稱恥辱!”
張鳳忽然大吼:“脫脫不花纔多少人啊!”
“雖打遼東一個措手不及,但遼東地域遼闊,大可以整裝再戰。”
“可王翱、曹義一退再退,打不敢打,退不敢退,乾脆就敗,戰戰皆敗,把整個遼東拱手讓人!”
“人馬損失殆盡!整個遼東五十餘年的積蓄,全都沒了!”
“這也是名臣?”
“這也是名將?”
“簡直天下最大的笑話!”
朝臣都懵了,張鳳忽然發瘋幹什麼啊?
而說這些往事,和他貪銀子,有什麼關係啊?
“戰後,呈報上來的記錄,脫脫不花只擄走了一萬多人。”
“你們信嗎?”
“八年過去了,遼東還剩下多少人,大家心裡沒數嗎?”
“那戰報,老夫不忍卒讀!”
“最丟人的還不是遼東之戰。”
“而是甘肅之戰!”
“馬昂和任禮、劉永成(太監,前文有),真的打了一場驚世好仗啊!”
“連史書都不敢記載的好仗!”
“戰報送到京師,朝臣都驚呆了,這打得是仗?”
“哪怕甘肅無人戍守,都比你們打得強!”
“這就是正統朝、景泰朝的名將!”
“哼哼!”
“問問還活着的馬昂和任禮吧,甘肅還剩下幾個活人?”
張鳳眼中含淚:“大明向來報喜不報憂,呵呵,名將都是包裝出來的,名臣都是吹出來的!”
“敢向天下人展示一下嗎?”
“不敢!”
“因爲他們沒有本事!都是吹出來的!粉飾太平罷了!”
張鳳在怒吼。
整個奉天殿瑟瑟發抖。
因爲他點名的這些人,要麼是如今朝堂的中流砥柱,要麼兒子、孫子,都在軍中效力。
死了的也都是世之名將,後世會被收錄入名將譜的。
可謂是地圖炮,把整個勳臣給轟塌了。
“鷂兒嶺和雞鳴山兩戰,只能用恥辱來形容。”
“吳克忠、吳克勤、朱勇(成國公)、薛綬、劉僧,這幾戰打得,史書都不敢記吧?”
“老夫也不想說了,老夫這心啊,承受不住再來一次刀絞了!”
“這就是我大明的名將!”
“笑話!名笑話!”
“幸好都死了,要是還活着,老夫就拿一坨屎,塞進他們的嘴裡!”
“讓他們自己知道,自己多麼臭不可聞!”
“哪怕沒上過戰場的人,也不會那麼打仗的!”
“還所謂名將,牛都不敢像你們這麼吹!”
張鳳發瘋了。
這是要徹底得罪死勳臣啊。
勳臣怎麼能容許,自己的祖先有污點呢?
他們只會刪除史料,讓後人不知道這段歷史。
僅此而已罷了。
想讓他們上進?成爲棟樑之材?那多累啊,還是勾欄瓦舍舒服,然後包裝包裝,就成名將了。
後代好躺在“名將”的福澤裡,狠狠吃個一千年。
“唉!”
“鷂兒嶺和雞鳴山兩戰戰敗之後,漠北王只能被迫駐蹕土木堡。”
“老夫到現在都想不明白,漠北王爲什麼要停駐在土木堡呢?”
“當時爲什麼非要走懷來呢?”
“七月十五日,楊洪就上表通報,懷來已經被瓦剌佔據,爲什麼還要走這條路呢?”
“難道漠北王不知道,懷來極有可能被攻佔了嗎?”
“爲什麼還要走呢?”
“走懷來這條路,只能被迫駐蹕土木堡。”
“諸君都看過土木堡的地形嗎?”
“那個地方,是天生被伏擊的地方。”
“八年來,老夫到了晚上就會想,漠北王爲什麼要走這條路呢?難道一點軍事常識都沒有嗎?”
“最近,老夫想明白了!”
張鳳睜開眼眸,怒目而瞪,恨意滔滔:“因爲,有人在誘導漠北王,故意引導他走這條路,讓他停駐在土木堡!”
“等着瓦剌大軍,包圍漠北王!”
“果然!”
“八月十五,也先詐和,誆騙漠北王進獻和表。”
“旋即出爾反爾,突然包圍我明軍,前後夾擊,明軍慘敗,這就是土木堡之敗。”
“我明軍主力盡喪,朝中、軍中精華一掃而空,漠北王被俘!”
“結果,就是我大明的腰桿,被打斷了!”
“但這一切,都是巧合嗎?”
張鳳洋洋灑灑,粗略描述了土木堡之戰的經過。
熱血的朝臣心懷激憤。
更多人在思索,張鳳爲什麼要說這些呢?
和他的貪贓有什麼關係呢?
“如今王翱、王直等人伏法。”
“當年的老人越來越少。”
“可能都忘記了一件事,土木堡之敗前,邢國公曾斷了供應大軍的糧草。”
張鳳淡淡道。
于謙側目看過來,張鳳神情悲壯。
他又轉身回去,作爲老朋友,頓時明白了張鳳的心思。
朝臣驚呼:“當時大軍本就陷入泥濘之地,怎麼還能斷了糧草呢?邢國公莫不是……”
“當時戶部尚書是金濂,知道他爲何也答應了嗎?”
張鳳大聲道:“因爲,轉運去宣鎮的糧草,明軍一粒米都吃不到!”
轟!
整個奉天殿炸裂。
胡濙閉上了眼睛,他明白了張鳳這番話的深意了。
劍指英國公張輔!
于謙欲言又止,卻沒說出口。
涉事的,大多都死了,知道當年事情的人,越來越少了。
但歷史,不會被掩蓋的。
“英國公府的大管家,想必你是最清楚的吧!”張鳳厲喝。
管家搖頭,他只要動嘴要說話,戒尺就抽他。
“老夫再重複一遍!”
“從京師轉運過去的糧食,都是餵給瓦剌騎兵的!”
“而這,就又要牽扯出一件往事了。”
張鳳苦笑兩聲,慢慢跪在地上:“陛下,關於軍械倒賣的事,微臣撒謊了,微臣知道此事,但一直沒報。”
“因爲,微臣的把柄,被人抓着呢,微臣不能說,也不敢說!”
“求陛下處死微臣!誅微臣滿門!”
他自爆了!
用死,來炸死勳臣!
這纔是張鳳的目的。
“說出來。”
朱祁鈺在配合張鳳。
沒錯,戲臺子是他親自搭建的,張鳳是他請來的演員,他要用勳臣的血,警告勳臣,誰也不許動朕未出世的孩子!誰也不許!
張鳳磕個頭,擡起頭時,眼中淚流不止。
風蕭蕭兮易水寒。
“當時微臣只是戶部郎中。”
“在金尚書手下做事。”
“每月初一,微臣都能領到一筆很可觀的銀子,戶部每個人都有。”
“這筆錢是怎麼來的,當時微臣不知道。”
“但當微臣成爲戶部尚書時候,就知道了。”
“這是糧食轉運的損耗!”
“就是說,糧食經手轉運,會天然減少,屬於正常損耗,當然也有不正常減少,微臣會寫在奏章上,請陛下詳閱。”
“這些都算是一筆光明正大的收入,朝野上下都知道。”
“但是,金尚書不能理事之後,景泰二年,微臣就收到了張府管家所說的12萬兩銀子!”
“那不是糧食損耗。”
“而是糧食倒賣的錢!”
“正常運往邊疆的軍糧,大部分都發不到當地的,要麼賣給富商,要麼直接運到漠北。”
“這筆錢,一直都有!”
“調包軍械的錢,微臣沒收到,但是兵部尚書,一定會收到。”
張鳳剛要說話。
于謙卻搶了過去:“張閣老所說甚是,這筆錢確實存在,兵部上下每年都會分潤這筆錢,但微臣沒碰過。”
張鳳一愣,他沒想到,于謙竟要救他。
他衝于謙搖頭。
于謙不理他。
奉天殿內卻一片譁然,議論紛紛。
這種事能擺在明面上說嗎?
不止張鳳自爆,于謙也直接自爆了。
胡濙瞳孔微縮,開始明白,皇帝要幹什麼了。
“接着說!”朱祁鈺語氣森寒。
“所以!”
“當年邢國公在前線打仗的時候,忽然斷了糧草,其實是爲了漠北王的安危!”
張鳳的話。
引起朝臣非議,不管糧草能不能運到漠北王的手裡,運是必須要運的,于謙沒有權力,停止運送糧草。
萬一這批糧草是救命糧食呢?
“陛下,微臣有話要說!”
于謙深深地看了眼張鳳。
他明白,張鳳自爆後的下場,他必須要幫老朋友攬下來。
只有他,才能在這場風波中,全身而退。
張鳳剛要阻止,于謙衝他微微搖頭,高聲道:“陛下,微臣替他說!”
“八年過去了!”
“正統十四年,土木堡,至今仍是陛下、微臣、朝中諸君、天下人,乃是大明心中的痛!”
“年初時,微臣路過土木堡,都不敢看一眼,只派人匆匆祭奠,便匆匆離去了。”
“微臣不敢看啊,真的不敢看。”
“不止張鳳在想,爲什麼漠北王要走這條路呢?”
“微臣也無時無刻不在想。”
“正統十四年八月,微臣斷了前方的糧草,其實是受了金尚書的點撥。”
“張鳳所說的損耗,不止戶部有,兵部也有,工部也有,禮部也有!閣部司禮監都有!”
“整個朝堂上都有!”
“不止糧食有損耗,軍械有損耗,銀子有損耗,木料、工具都有損耗!什麼都有損耗!”
“所有損耗,都是公然貪腐的對象!”
“但這些錢,是明面上的錢,拿了就拿了,無可厚非。”
“但是!”
“陛下、諸君!”
于謙忽然環顧羣臣:“可能還不知道,瓦剌大軍使用的軍械,比我明軍精銳十倍,而制式,竟是我明軍制式!”
“不止土木堡時,今年微臣徵瓦剌、韃靼時,也是如此!”
“他們的裝備,十分優良。”
“比我軍裝備更優秀。”
朱祁鈺不滿於謙保下張鳳。
他要用張鳳的命,換很多人的腦袋!
所以他今天帶劍來,打算親自殺一批,震懾勳臣。
“所以,廠衛發現大型製造工廠。”
“微臣一點都不震驚。”
“因爲很早就有了!”
“除了陛下您,所有人都收過這筆孝敬!”
“送這筆孝敬的,恰恰是英國公府!”
這一點,早就不讓人震驚了。
都猜到了。
兜着麼大彎子,就想引出英國公府。
“八年來,微臣一直在想,漠北王爲什麼走那條路呢?”
“但今年打了三仗,微臣想通了!”
“是有人,被瓦剌收買,故意引着大軍走這條路的!”
“故意讓漠北王進了設好的圈套!”
“等着瓦剌大軍,肆意屠戮我明軍的!”
“導致我明軍五十萬大軍慘死!”
“罪魁禍首,就是英國公張輔!”
于謙很聰明。
反覆說自己立下的功勞,然後才說出張輔,這是爲了自保。
也在保下張鳳。
轟!
整個奉天殿瞬間炸裂。
果然,皇帝的目標是死了的張輔!
明白了,張鳳在配合皇帝演戲,目標是徹底削掉張輔的威望,把他貶成罪人。
問題是張鳳,爲什麼要用自己的命,來配合皇帝呢?
圖什麼呢?
胡濙陷入思索。
“也不是張輔!”
于謙環視衆人:“而是所有勳臣!”
“不!”
“這也不準確,可以說是所有人收到孝敬的人!”
“都是劊子手!”
于謙爆發了:“五十萬大軍啊,都是被爾等所殺!親手所殺!你們晚上睡得着覺嗎?”
“軍民死了,也就罷了!”
“可你們是人臣啊,竟誘使君上被捕!”
“君君臣臣,君上是天下人的主子,你們的聖賢書都讀進狗肚子裡了嗎?”
“你們還是人嗎?”
于謙厲吼。
朱祁鈺卻看着他,于謙在保張鳳,不惜深陷泥潭。
“陛下!”
于謙又磕頭:“還有一事,微臣必須說出來!”
“當年,土木堡大敗之後,逃回來的人,就有英國公張輔!”
“張輔沒有死在戰場上!”
“他是爲了保住家人,死在家裡的!”
“是他的家人,把他的屍體,送去了土木堡!”
于謙忽然指着那個管家:“這就是他不敢說出口的真相!”
整個奉天殿被震到了。
聰明的已經明白了皇帝的深意。
皇帝讓張鳳演戲,覆盤土木堡之敗,不是爲了徹底削掉張輔遺澤,而是劍指勳臣!
他要對勳臣下手了!
胡濙深深看了眼皇帝,皇帝心狠啊,想用張鳳的命,去換全體勳臣的命。
于謙強加干涉,他要保住張鳳的命。
“張輔。”
“世受國恩。”
朱祁鈺語氣陰厲:“竟是天字第一號漢尖。”
“爲什麼啊?”
“他是英國公,是大明第一國公,無論誰是皇帝,都要仰仗他的。”
“他家的富貴,與國同休,他爲什麼要叛國呢?”
“太宗、仁宗、宣宗、漠北王給他的賞賜不夠多嗎?他還有什麼想要,得不到的東西嗎?”
“爲什麼要當漢尖呢?”
有心人就會發現。
皇帝已經給張輔定性了。
別忘了,張輔被追贈王爵,就算是要查,也要經過冗長程序的,不可能皇帝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定性了的。
可這個時候,誰敢爲張輔發聲呢?
看看英國公府,就剩下一個殘廢領兩個小孩子了,還如何光耀門楣?
沒好處的事,誰會做?
“陛下,因爲貪婪!”
于謙慷慨道:“張輔向漠北賣糧食、軍械,已經被瓦剌徹底捆綁了,他抽不了身了。”
“哪怕他不想出賣漠北王。”
“也由不得他了。”
“所以,他只能以死謝罪。”
朱祁鈺倏地笑起來:“可他死在了家裡,不是戰場上。”
他慢慢站起來:“多麼諷刺啊。”
“一代名將,竟死在了家裡。”
“朕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啊。”
“土木堡一敗,讓大明成爲天下笑柄。”
“朕不曾想過,裡面卻存在如此多的彎彎繞繞,朕聽完,真的不寒而慄。”
“朕以爲!”
“將軍打仗,只考慮戰場形勢,不必考慮利益關係,更不必考慮朝堂,只要把心思放在戰場上就夠了。”
“是朕天真了。”
朱祁鈺長嘆一聲:“土木堡一敗,朝中精華文臣武將盡喪,朕都不敢看實錄。”
“往事不堪回首。”
“但是!”
鏗鏘!
寶劍出鞘。
“朕能容許戰敗!”
“但不能容許,被自己人出賣!”
“傳旨,所有在土木堡之戰中戰敗的勳爵,全部收回世券!以儆效尤!”
“故定興王,於國有功,不可抹殺,雖曾賣國求榮,但功是功、過是過,功過是非,朕無法評說。”
“傳旨,在定興王墓碑上,加刻‘賣國求榮’四個字。”
“其爵位不變,功勞照賞,過責不記錄,一切維持原樣。”
“其子嗣不再承嗣英國公爵位……”
“唉,刪除英國公後人的記錄,史書不記,後人不知,是非功過,由後人評說吧。”
“在定興王墓旁邊,修建一座三國於禁的雕像。”
朝臣個個目瞪口呆。
可真有您的!
wWW¤ttκan¤¢ ○
這是讓英國公絕嗣啊。
這還不夠,在張輔墓碑上刻下賣國求榮四個字,然後還不記載,這不擺明了讓人瞎掰嗎?
史書不記載英國公後人,彷彿在說英國公缺德到冒煙,沒兒沒女。
論損,還得看您。
再說了,于禁是什麼東西,讀過三國的都知道吧?
魏國老臣,跟隨曹操鞍前馬後三十餘年,結果投降了關羽。
皇帝是借古諷今,把張輔形容成於禁呢。
這讓張輔當什麼名將?
“此人!”
朱祁鈺指着那管家:“其九族凌遲!”
“張家的家丁,悉數捕殺,一律處死!”
“無論跑去哪裡的,都殺!”
張忠卻傻了。
皇帝說,英國公無嗣,就是說史書上記載,英國公沒兒子。
他算什麼?
“陛下開恩啊,陛下!”張忠不停磕頭。
朱祁鈺伸手一扇。
賀知恩立刻明白,皇爺是讓張忠一家幾個人徹底消失。
皇爺不想看到他們。
“難道,土木堡之敗,和漠北王真沒關係嗎?”朱祁鈺忽然爆喝。
胡濙明白,皇帝在點他呢。
立刻跪在地上:“陛下,漠北王貪功冒進,過於急切,才誤中有心人的算計,又寵信王振,將兵權盡付於王振之手,所以才大敗……”
他羅列出很多條罪責。
朝臣跟着附和。
“朕欲降漠北王爲郡王,諸卿可有異議?”
皇帝這一刀,沒斬在全體勳臣身上。
砍漠北王腦袋上了。
“陛下,漠北王確實有錯,但畢竟是曾經龍御九天之尊,如何能紆尊降貴降爲郡王呢?”胡濙認爲不妥。
“郡王就不尊貴了?”
朱祁鈺反問:“定興王不也是郡王嗎?不尊貴嗎?”
皇帝埋汰朱祁鎮呢。
“陛下,今日所討論之事,不能記載在史書之上,更不能讓天下人知曉。”
“您貿然降格漠北王,豈不讓天下人笑話您沒有格局?讓後人嘲諷您嗎?”
“讓您背了黑鍋?何其冤枉!”
胡濙換個角度說話。
朱祁鈺聽着舒服多了:“便依了老太傅吧,等以後尋個由頭,降格爲郡王吧。”
就是說,這次不降,下次降。
“陛下聖明!”胡濙磕頭。
“于謙!”
“下了朝,你去拜訪滿朝勳貴!”
“告訴他們,這些年貪了多少,給朕原方不動的,送回來。”
“少一分,朕就摘了他們的狗頭!”
朱祁鈺冷冷道:“勳貴、勳貴,國朝供養爾等,是爲了上戰場殺敵的,不是讓你們吸大明的血,然後上了戰場,次次戰敗的!”
“有些人已經死了,朕懶得再翻舊賬。”
“但是,得告訴他們。”
“他們乾的那些破事,朕都清楚!”
“都知監,去傳旨,每個人抽三十鞭子,讓他們長長記性!”
“這景泰朝,和正統朝可不一樣!”
“朕和漠北王,不一樣!”
朱祁鈺面露兇色。
沒錯!
他就是在敲打勳臣。
先敲打了宗室,然後敲打勳臣。
最後就是文臣!
誰敢阻止朕的兒子出生,就別怪朕殺得血流成河了!
朱祁鈺在秀肌肉。
他能封閉城門,想殺誰就殺誰,就是在告訴天下人,朕是皇帝,皇權在朕的手裡,誰敢動歪心思試試!
朝臣叩拜。
“張鳳。”
“你做了這些破事,朕本該砍了你。”
“但你肯跟朕實話實說,說明你心中還有朕這個皇帝。”
“去都知監,領三十鞭子,回府閉門思過吧。”
朱祁鈺對張鳳不滿。
他想讓張鳳把勳臣咬下一口肉來,沒看他帶着劍上朝的嘛,打算殺一批。
“微臣謝陛下天恩!”張鳳哽咽。
他是被皇帝選出來,配合演戲的。
皇帝要用他的血,震懾勳臣。
幸好被于謙救了。
劫後餘生,他滿心感慨。
至於原因?
因爲,範青找到了證據,京師附近幾個村子,被人替換掉,就是張鳳批條的。
不管張鳳是知道也好。
被誆騙也罷。
他是戶部主官,就得承擔責任。
所以,不管怎麼着他都該死,朱祁鈺想讓他死得有價值一點,才導演了這場戲。
“滾吧。”
朱祁鈺收了劍,靠着椅背,劍不能白帶。
該殺,還得殺。
“張輔可有好妹妹,好女兒啊!”朱祁鈺語氣怪異道。
咯噔!
朝堂上下心裡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