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二 合夥
徐元佐的身份放在那裡,就像是一柄雙刃劍。
一方面他的確借用了徐階的金大腿,在松江橫衝直撞也沒人敢吱聲。另一方面,他也失去了自己的財產權。
這個時代,只要父親在,兒子就不存在私產,最多藏點私房錢。所以徐元佐賺來的銀子,無論黑白,理論上都是徐璠的。而徐璠、徐琨、徐瑛無論獲利多少銀子,一樣得上交徐階。
這就是父權社會。
五四之後,許多半吊子文人將族權與父權混爲一談,結果就出現了族長對宗族成員的人身財產有控制權的謬論。
實際上華夏的宗族權力僅限於祭祀,經營祭田。
族長出於大宗,而大宗的概念並非勢力大,而是嫡系長房者爲大宗,餘子爲小宗。雖然嫡系長房在起點上佔據了大量家族資源,但是兩三代後,這種優勢就未必能夠保存了。許多小宗因爲人口少,不分家,反倒財力、勢力遠勝於大宗。
這種情形之下,哪個勢家肯讓宗族控制自己的家產?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自己立廟,供奉祖宗,自成宗族。
如今的徐家就是如此。徐階一脈出自曾祖徐賢的第三子,如果論宗族的話,徐階一脈無論如何不可能是大宗。
在這種規則之下,徐元佐並不願意將財產放在自己名下:這樣會失去控制權。
不過他卻可以給弟弟置業。
徐良佐跟徐階、徐璠沒有關係,他是徐賀的兒子。徐階勢力再大,也不可能侵吞族親的家業。而徐賀已經被徐元佐視作庸人,根本不放在心上。弟弟年紀還小,根本不懂事——也根本不會知道自己有多少家產。
所以徐元佐另外取了五千兩,便以徐良佐的名義收買土地。無論是灘塗、山崗、土丘、良田、桑園……只要有人肯賣,價格合適他就肯買,一路朝着唐行推進。
朱裡是他的根系所在,而唐行則是未來的主幹。
基於這個原因,甘成澤代表的浙兵也是往東面買地。儘量靠近唐行。
唐行鎮將成爲青浦復縣的治所,這點徐元佐早就灌輸給了羅振權等人。所以羅振權和朱裡少年們有了銀錢,也是會考慮往唐行方向買地。
從朱裡到唐行,直線不過十五里。人家過得好好的。誰沒事賣地?結果就是徐元佐投入的這筆銀子,硬生生將唐行朱裡一帶的地價炒高了三五成!
徐元佐反應過來的時候,只好訕訕收手。難不成還跟手下擡價,叫外人佔便宜麼。又因爲江南土地實在緊俏,許諾給甘成澤的三千兩置地費。只花了一千兩就花不出去了。其他兩千兩,自然歸在徐元佐的私賬上,擇機再用。
徐元佐在商榻、朱裡逗留旬日,爲了查看工程進度方纔回了趟夏圩。
在工地上碰到老嚴之後,他只問了幾句,便知道徐誠也來了三五次,幾乎隔天就要來看看,還問起了徐元佐幾次。看來是徐階、徐璠那邊盯得也緊。
徐元佐心中一動,道:“老嚴,你來。借一步說話。”
嚴師傅放下手裡的活,跟着徐元佐走到一旁,微微控着背:“佐哥兒,您吩咐。”
徐元佐忍不住看了嚴師傅一眼:佐哥兒是少年們叫的,現在好像越來越蔓延了。這個叫法真這麼親近麼?
不過他不會在意這些細節,道:“嚴師傅,你有幾個兒子?”
“三個。”老嚴答道。
“呃……才三個啊。”徐元佐覺得自己這說法有些不對,三個兒子已經不少了。
嚴師傅卻沒意識到這個問題,反倒皺了眉頭:“是啊,再多了養不起啊。”
多子多福。三個兒子的確不少,但也不嫌多。
徐元佐道:“你這三個兒子日後也要做工?”
嚴師傅舉目一望:“喏,在那兒刨木頭呢。”
徐元佐順勢望過去,道:“果然有你的身影。不過。幹這行不覺得苦了點麼?”
“嘿,佐哥兒說的,天下能有多少人像您這般有福的?”嚴師傅笑道:“不賣手藝,吃什麼呢?”
“吃渠道。”徐元佐道。
嚴師傅顯然不能理解“渠道”怎麼吃。那個東西不是用來排水的麼?
“你看,現在出來做工的人不少吧?爲啥你拿大頭?因爲這活是你找的,你手下這些人。指着你吃飯呢。”徐元佐耐心解釋道:“我說的渠道就是找活計的門路。”
嚴師傅回過味來:“佐哥兒是說,讓我幾個兒子專門去找活,自己不用幹,管着人幹就行了?”
“是這個意思。”
嚴師傅笑了起來:“那哪行啊,自己幹不好都壓不住人,何況不幹活呢。”
“那是因爲大家有活幹了才分錢,沒活幹就沒錢吧。”徐元佐道。
“那是當然,沒活幹怎麼分錢。”嚴師傅覺得讀書人的腦子有時候是跟一般人不一樣。
“如果每個月固定給工錢,開工了再加賞錢,幹得好還有獎金,這樣哪怕自己不動手,也能管住人了吧?”徐元佐問道。
嚴師傅一愣:“那、那得多少備銀子啊?要是一直沒活幹,豈不是虧得血本無歸?”
“咱們兩家合夥吧。”徐元佐道:“徐家投銀子,你給我管人,虧了也是我的。到時候能找到活計的人,按照工程款總額百分之八拿返點。”
嚴師傅一時呆住了,不知該作何答覆。
“這不是賣身吧?”過了良久,嚴師傅低聲問道。
“籤僱工契書。要走的提前半個月打個招呼,若是不打招呼急着要走,就扣半個月的工錢。如果咱們要踢人出去,提前十天讓他找下家就是了。”徐元佐道:“我給你在這個新行裡拿三成身股,分紅的時候再給你兩成紅股,你想想答覆我。”
“身股可以留給兒子?”老嚴對這分紅倒是清爽得很。
徐元佐點了點頭:“身股世代相傳,咱們也做個千古之交。兩成紅股是誰掌事誰拿,否則誰給咱們賣命幹活?”
“我若是答應了,也就是東家了?”嚴師傅顫聲問道。
徐元佐暗笑:東家有大有小,值得激動麼?
“對,你也就是東家了。”徐元佐道。
老嚴像尊泥塑一般站在當場,久久沒有反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