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二章 人力緊缺
徐元佐送走了陸夫子,又安排了棋妙去找李騰要水泥,以免到時候污水滲入地表,污染了地下水源。眼下沒有氯氣消毒的自來水,家中用水都是井水澄清之後燒開的,一般來說不會拉肚子,但是被污染之後就很難說了。
回到書房,徐元佐翻出了桌上的報表。他這回一走幾個月,回來之後粗略看了一下,並沒有什麼問題,但是要進行數據分析還是力所不逮。在這個官本位時代,只要能夠抱上官僚的大腿,賺錢簡直就跟撿一樣,所以纔會有人行賄求人家拿乾股,還有人賣身爲奴就爲了混個“某家奴僕”的頭銜。
就徐家而言,華亭南禪寺外的一排排精舍,全都是這種“徐家奴僕”。他們賣身投靠,然後頂着徐閣老的名頭在外經營店鋪和土地,輕易地涉足暴利行業,然後交一部分收入給徐家,碰到事情就討要徐家的片子送到衙門。看起來很有種古羅馬庇護制的味道。只是有識之士和名教人家大多不願接納這種“奴僕”,以免墜了自家家聲。徐階也曾再三告誡三個兒子,別做這種事,但是徐琨和徐瑛卻將之當做耳旁風。
原因很簡單,在家長制度下,家裡所有的收入都要收入公中,由家長進行分配。徐階就是家長,他可能每個月給兒子幾百兩銀子去喝花酒麼當然不可能。
那麼徐琨徐瑛要用錢怎麼辦呢只有私房錢。而私房錢的來源便是庇護奴僕,拿他們的孝敬,有些信得過的奴僕同時也是私下的小金庫。正如徐盛倒戈之後,徐琨小金庫的絕大部分都入了徐元佐手中。
徐元佐因爲知道蔡國熙是高拱的打手,也曾聽聞過野史中的小道消息,所以特意派人去打探了一番蔡國熙與徐家交惡的緣由。作爲徐階的學生,蔡國熙若是隻爲了升官而當了叛徒,即便是高拱也未必能容他。
最後探查下來的原因令人啼笑皆非:蔡國熙有一回出門,座船被徐家奴僕所擋。蔡國熙出面呵斥,那些奴僕反倒圍了他的座船鼓譟起來。鬧得堂堂朝廷命官顏面大失正所謂噪舟事件。
這些奴僕就是受到徐瑛庇護的令人厭惡的豪奴。
徐元佐對徐瑛更加謹慎一些,因爲這位“族叔”年紀還輕,一旦熱血上頭什麼都不顧。而且他妻子陸氏也是豪門出身,乃世宗時錦衣衛都指揮使陸炳的侄女。陸炳可是最受嘉靖皇帝信任的貼身人。既是r兄弟,又有救駕之功。更難得的是,他還是名臣沈煉的學生,有明一代唯一被文臣所接受的錦衣衛都指揮使。
雖然陸炳兩個兒子目今的情況都不太好,但是他本人作爲明朝唯一一個三公兼三孤的顯貴。聲勢還在。尤其因爲他被秋後算賬,徐階就更不能虧待嫁入徐家的陸氏,免得叫人扣上“勢利”的帽子。
徐元佐叫茶茶倒了釅茶進來,大口飲了一口,苦味直衝頭頂,頓時精神一振。
茶茶卻沒有立刻出去,在一旁道:“佐哥兒,今日又有幾家人上門投獻。”
徐元佐沒有說話,心中暗道:難怪這兩天老是想到奴僕的問題,就是這樣的心理暗示太多了。
很少有人投獻秀才相公。一般都是投獻舉人老爺。所謂窮進士富舉人,正是因爲舉人在鄉中居住的時間長,門檻低,但庇護力量卻不比進士弱,所以很多人都喜歡拿着家產、土地投獻到舉人之家。
徐元佐也受到了青睞,關鍵在於他是徐閣老的族親。
疾風知勁草。之前輿論倒徐的時候,很多人對徐家敬而遠之;如今一旦逆轉,徐家再次門庭若市起來。連帶徐元佐這位徐氏宗親,也成了不少破落戶投效的目標。這些破落戶沒有什麼地產,又沒有經營的本錢。只是聽說徐元佐是財神爺,且正當用人之際,便紛紛跑來自薦。
徐元佐不耐煩地搖了搖手:“這事不是說過了麼誰都不要。”
茶茶停了停,道:“這回來之中有兩家還帶着商鋪。因爲欠了債,實在做不下去了,這纔想着投獻佐哥兒。”
徐元佐哼了一聲:“這種人尤其不要。”
茶茶只好低頭應是,正要出去,卻聽徐元佐嘆了口氣:“現在誰都知道我缺人手啊。”
茶茶不知道佐哥兒是否在跟她說話,站定沒有敢動。
徐元佐抽出一本程宰送來的小冊子。是當下經濟書院的花名冊。這本薄薄的小冊子裡記錄了已經畢業的,以及還在讀的所有學生名錄,包括姓名年齡籍貫和家庭地址。所有畢業生無一例外地進了仁壽堂、徐氏布行、廣濟會和新園,可以說是被徐元佐一網打盡。
這在其他商家看來,徐元佐對人已經到了飢不擇食的地步。連個保人都不要,就敢如此收納人手。
而且按照常規來說,這些人也實在太多了。尋常商行哪裡需要這麼多人辦事跑外的有個三五人就足夠了,坐鎮店裡的也只需兩三個。至於賬房,一個老先生帶一個徒弟,非但解決了賬目問題,還可以幫着掌櫃的管店呢如此算下來,能有十個人的店鋪就算是大買賣了。
徐元佐手裡卻不是這樣。當初一個小小的園子就要用二三十個人。客棧開始還正常,後來有人就往裡塞。到了入主仁壽堂,那更是恨不得專門起兩棟宅子來養人。要說真是生意大,要用人,那也無可厚非,偏偏這些小子在裡頭做的雜事比正事還多。
明明是跑外的,要分成市場和客戶兩個大部,真正帶回來的生意卻也不見得有多少;原本掌櫃的說一聲就能買的筆墨紙硯,徐元佐這兒就必須要打報告送交總務;原本只要記好往來賬目就完成任務的賬房,偏偏還要編寫各種報表,還要會算公式,提出財務意見這幫小p孩能提出什麼意見來最最搞笑的就是那個工作總結,任你寫得花好稻好,難道能給東家帶來一文錢的利潤麼
這些事非但無益,而且還得養人,擺明了增加成本。照徐元佐給的工錢和獎金,那更是增加了不知多少的成本。世間傳聞徐元佐是小財神。同時也沒少傳他濫收濫用的負面新聞。所以想知道徐元佐經營方向的人很多,但是想學徐元佐經營手段的人卻是一個都沒有。
如此說來,徐元佐手下應該已經有很多人了吧爲何還會人力資源緊缺呢事實上,徐元佐又是辦書院培養夥計。又是從各地蒙學裡招學徒,手中直接控制的人力也只不過三百餘人。其中三分之二都還是初小水平的學徒工。
程宰給出的小冊子上的人,都算是有高小到初中水平的“高材生”。雖然有一百多人,但是考慮到剛開始時候爲了解決“有沒有”的問題,起碼有三五十人屬於速成品。日後還得不斷回爐深造。
茶茶等了一會兒,見徐元佐沒有說話,只是眉頭緊鎖,知道佐哥兒在用人上很頭痛。她便壯膽道:“佐哥兒,其實咱們現在人手已經不少了。”
“那得看讓他們幹什麼。”徐元佐嘆了口氣道:“如今技術水平太差,對人的要求就格外高。那些沒讀過兩天書的人,怎麼能幹得了活”
茶茶強笑道:“做買賣這事,又不是考進士,要讀那麼許多書。能算個準數就夠了吧。”
徐元佐搖頭道:“譬如這回蘇州時報的事。我不在松江,若非吳先生主持大局。將是何等局面別說換姜百里了,就是換了程宰能做到麼這就是人和人的差距。”
“吳先生終究是大才”茶茶小聲道。
“對,像吳先生這樣的大才可遇不可求。不過你用過木桶吧木桶裡盛水多少,並非根據最長那塊板子決定的,而是最短的那塊。”徐元佐道:“我強調讀書,多讀書,讀更多的書,就是要把這些短的板子拉長吶。”
做木桶的板子不都是一樣長的麼
茶茶沒敢說出來,不過意思倒是能夠領會。
徐元佐撓了撓頭:“實在不行,恐怕得到上海去招人了。”異地招人很是麻煩。就如東主怕招進歹人,夥計也擔心誤投東家。不同地域的員工又可能分成不同的小團體,說不定還會造成內部不穩定。如今在仁壽堂裡就已經有了唐行幫和郡城幫的苗頭,而最早跟着徐元佐的朱裡幫。更是早就形成了。
茶茶想了想,道:“佐哥兒,其實還有一些人能用。”
“嗯”徐元佐一愣。
“校書。”茶茶小心道。
徐元佐擡了擡下巴,示意她說下去。
茶茶道:“婢子之前在報社的時候,也見了一些老童生。他們的工作無非就是檢校文字,看是否有犯諱和文法錯漏之處。這些人或許可以抽調出去做別的。把這份工作發到閨閣之中。閨閣之中多有才女,水平未必比那些童生差,只可惜不能出門做事,若是利用起來,也算不無小補。”
看過紅樓夢的人都不會懷疑大家閨秀的文化水平。許多官宦門第,豪商之家,都會延請西席教育子女包括女兒。因爲女孩子不能參加科舉,所以並不讀寫時文,只是讀詩詞歌賦和古文曲藝,從純文學層面來說,要比同齡的男子水準更高門風嚴謹的人家,男子只有中舉之後才能讀這些“閒書”。
“很好的主意,但你讓我如何招募呢”徐元佐問道。
“可以請玉姑娘出面起個社。”茶茶道:“每旬頭上將收羅來的稿件發給社裡,過幾日再收起來便是了。若是交給婢子去跑,定不負佐哥兒所望。”
關鍵就是“交給婢子去跑”。
茶茶滿懷希望地看着徐元佐。
報社是個情報收集地和信息發佈地,有吳承恩坐鎮倒是讓徐元佐十分放心。不過吳承恩終究是人不是神,大量的文字工作還是得依靠下面的那些老童生。如今曲苑雜譚已經穩定成了日報,每天起碼有八個版面,十來個童生做編輯已經算是少的了到底技術條件太低效,而且他們還得檢查活字印版。
“可以,就交給你去跑。”徐元佐終於點了頭:“玉姑娘那邊若是結社,每人的工錢就拿如今報社編輯的六成她們終究是兼職,肯定不能拿全職的薪金。若是有人不忌諱出來做事的,那就給一樣的薪金。”
茶茶連連點頭:“多謝佐哥兒”這回她可算是有了正經職司,不用再做家務了。等以後有了機會,最好能夠搬出去佐哥兒待人雖然極好,但那位老太太可真的不好伺候。
徐元佐打發了茶茶出去,又寫了一封信函給吳承恩,請他對手下的編輯們出一份鑑定報告,註明是留用還是分配到別的崗位上。報社和刻書坊的事都交給了吳承恩,所以在人事上更應該放權,這才能讓人全身心地好好工作,否則內鬥都來不及。
在徐氏系統內部,這種書信往來已經趨於規章化。開始只是爲了節約時間,而且低端人力成本很低,隨便派個小廝就能跑腿了。如果什麼事都當面說,那麼大家都別做事了。後來大家發現這些信函都是“書證”,可以證明自己的工作內容,有時候還能釐清責任,便留了下來。徐元佐並不要求統一歸檔,不過部門之間的往來書函都是定期歸檔的。這回徐元佐從遼東回來,也拿到了大量的信函,主要是市場部和客服部往來的內容。
市場部的顧水生調任遼東之後,陳翼直接手部務。他也是最早的朱裡少年,做人做事都很盡心。如今市場部的主要工作在於市場信息收集和新市場開拓兩個部分,前者顧水生已經布了不少線,這回也交到了他手上。至於市場開拓,他是第一批有家客棧的店長,在這上面比從未站過櫃檯的顧水生還要順手一些。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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