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格家的這個老祖宗,鄭長生是隻聞其名未見其人。
八十幾歲的老壽星了,這在古代已經算是非常少見的存在了。
儘管頭髮眉毛都刷白刷白的,也儘管手裡拄着柺杖,可是並未見行動遲緩,老態龍鍾的樣子。
反而是步履矯健,沉穩如鬆,言談舉止無不散發着威嚴。
尤其是那雙眸子,放射着寒光,讓人望而生畏。
八十幾歲的老人,未蓄鬚,這一點讓鄭長生有點意外。
還有,耳朵上一隻嬰孩拳頭大的金環,在牛油蠟燭的映照下,折射着光芒。
給人一種不倫不類的印象。
當然這是見慣了儒雅的漢人形象,乍然之間看到異族人後的第一反應。
鄭長生可不敢小覷面前的這個老者。
說白了,他纔是格家以及十八寨侗民的精神領袖。
他在侗民的心目中就像是神一樣的存在,在他的八十多年的生涯中,歷次力挽狂瀾與即倒,拯救侗民於水火之中。
要不是他的話,侗民們哪裡有現而今的穩定生活?
鄭長生看到格家老祖宗,不敢有一絲一毫的不敬。
規規矩矩的躬身施禮,口中尊稱老先生。
按說他作爲代表明朝的使者,過來侗區負責商談改土歸流一事。
他的身份地位使然,是不用這麼對待格家這位老祖宗的。
不過現在他身爲客位,身着便裝,並且商談還未開始。
他這麼恭敬,完全是一個小輩對老輩人的尊敬。
額,他的謙卑恭敬,頓時給格老頭心中增添了無限好感。
這個年輕人,眼皮子活泛做事有一套。
能屈能伸,方爲大丈夫也。
該低頭的時候就低頭,該昂首挺胸的時候也絕不含糊。
這是鄭長生的,爲人處事法則。
格老頭面帶微笑微微的點點頭。
上前攙扶住鄭長生。
中國人歷來將就個禮尚往來,別人給你行禮,是尊重你。
是把你放在心上的,並不是傲慢無禮的。
可是你要是不識擡舉,居高自大受結實了這個禮,那就是你不懂事了。
你好我好大家好,面子上過得去,這就是皆大歡喜了。
格老頭果然如鄭長生所料到的一樣,阻止了他的行禮。
大家寒暄客套了一下,分賓主落座。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僕人奉上香茗後,垂首站在格老頭的身後。
格老頭仔細的打量了一下鄭長生。
就是爲了這小子,朵朵才捨身不顧一切的擋下那致命一擊?
孫子格吉魯他們認爲格雲朵是爲了改土歸流的和談,是爲了侗民的福祉才那麼做的。
但是他可不這麼以爲。
自己的小寶貝是個什麼脾性,沒有人比他更瞭解了。
自幼他就把格雲朵這孩子養在身邊,可以說是一手帶大的。
格家人,再也沒有比他更瞭解格雲朵了。
侗民的福祉雖然很重要,但是遠遠沒有重要到讓他的寶貝朵朵,付出生命都心甘情願的地步。
要說她爲什麼這麼做?
那只有一個解釋,朵朵喜歡這小子,喜歡到爲他付出生命都在所不惜。
他這次過來,就是要見見這個能夠讓他的小寶貝朵朵,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也要保全的人。
作爲一個過來人,格老頭八十多歲了,早已經看破了人間的情愛,參透了生死。
可以說,沒什麼是能夠讓他的感情起波瀾的人和事情了。
都說人過五十而知天命,他都這把歲數了。
什麼事情都看的比較透徹了。
觀人來說,只需要瞄一眼,就能看個八九不離十的。
古人都是研究易經的,而且古人研究的易經可不是現在算命先生的那個版本。
易經博大精深,可不單單隻有看人命相那麼簡單。
現在有些國學大師啥的,講的滿嘴冒白沫,也只不過是皮毛而已。
對於參悟了一輩子的格老頭,在他的面前,國學大師啥的都是渣渣。
“永和伯,你跟老朽那不成器的孫子說的改土歸流之事,可都是真的?”
格老頭面帶微微笑,輕輕的啜了一口香茗後發問。
鄭長生忙放下手中的茶盞,拱手道:”老人家,小子不敢妄言。改土歸流之事,絕對沒有半點虛假。
小子臨行之際,我皇賜給小子臨機專斷之權。
對於改土歸流,這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既能給侗區生民帶來無盡的好處,比如高產農作物土豆,另外也能免去兩族之刀兵相見的苦楚。
這何樂而不爲?
漢、侗兩族雖然有界限,但是終究來說還是華夏族羣,炎黃子孫一脈相承。
一旦起了刀兵,那就是罪過啊。
小子,每每響起刀兵之禍就心聲痛楚。
想當年,小子先人,遭受蒙元刀兵、暴政之禍,死者慘也!
是以,小子但願憑藉一己之力,能夠免於刀兵戰亂,就一力承擔之。“
鄭長生這話說的完全是有政治工作的樣子,真正的鄭家也沒有受到多少刀兵戰亂的禍害,最多也就是暴政下,徭役、民夫的徵發,死了些人。
但是這個時候,鄭長生說的是其言也誠,其心也懇。
好像是感同身受,對於戰亂咬牙切齒的樣子。
或許是鄭長生真的是有感於中華民族,苦於戰亂久矣,對和平的珍重更甚於這個時代的人。
他的真情實感,真真切切的敢染了格家的這位老祖宗。
他別的倒是沒有怎麼感慨,最多的一點就是對於鄭長生的這份宅心仁厚很是佩服。
一個能夠珍惜人命的人,再壞能壞到哪裡去?
額,朵朵丫頭果然沒有看錯人。
這小子,有點意思。
一個在大明皇帝面前都是極爲受寵的寵臣,爲了不產生戰亂,免去百姓生民的刀兵之苦。
他竟然不帶扈從,沒有護衛。
就敢帶着兩個馬伕,獨自一人趕赴侗區前來商議和談。
這是什麼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