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駕至宣府已有數日,查民情而思古今,量大明邊關之患,在於韃靼。
韃靼,牧民也!擅於騎馬狩獵,且居無定所,隨草地水域而遷徙,春秋而來,夏冬而去,瞬息而來,聚兵而去,故大明無以全力而殲敵。
常言道:聚衆傾力而除患是爲下策,不費一兵一卒而滅敵是爲上策。惡狼圈上繩索而成家犬,野馬配以馬鞍而成坐騎。臣以爲韃靼即爲惡狼,食我大明百姓,若要使其降伏,必要加以繩索。
繩索,利益也!臣與韃靼商討坊市事宜,舍小利而顧大局,建新城而立互市,以星火而燎原,讓韃靼人居有定所,捨棄牛馬而建房屋,再輔以教化,使其懂禮而知節,則邊關之患可除也。
十年之後,有韃靼人口出漢語,會讀孔孟,心懷天地君親師,誰敢言其不爲漢民耶?
春秋戰國,諸侯爭霸,各族兼併,而成華夏。我華夏族自誕生之日起,以遷徙、聚合、戰爭等諸多方式,收納各族之所長,融衆多非華夏族之氏族,此即爲民族融合也。
故而,臣以爲,除韃靼之患在於融合。今以坊市爲試例,於新城中設立官府、學堂,以約束韃靼與漢民,若此法可成,則增坊市以縛蠻,自此以後,大明無外患,天下安寧,此臣所願也!
新城也爲坊市,以商爲本,故而臣奏請破除常例,設立商官,管理商事,徵收商稅。
臣離京十數日而已,然臣思君心切,如幼子思念老夫,乳虎心繫山君,臣翹首以盼回京,服侍君上於榻前,以彰顯臣之忠心。
臣曹唯謹上!
陛下,三位大學士,這便是曹唯通過錦衣衛軍驛快馬送到的信文。”
牟斌讀完信件後站到了一邊,朱祐樘笑道:“三位學士有什麼想法,不妨與朕說上一說。”
沉默片刻後,劉健拱手道:“陛下,曹唯是否太異想天開了,單憑一個坊市就能讓韃靼人跳下馬背,與漢人一樣耕種嗎?一旦韃靼可汗發現了其中的弊端,只需要派遣騎兵數千便可摧毀新城……”
“劉公此言差矣!”牟斌搖頭道:“劉公難道沒有聽說過溫水煮青蛙的道理嗎?如果把青蛙放在沸水中,它會瞬間跳出來逃跑,但是如果把它放在溫水中,再慢慢將水加熱,那麼當它發現自身處於危險時,已經晚了。
曹唯此舉便是這個道理,先建造一座新城作爲試驗之地,若有效果,再徐徐圖之。正如曹唯所說,一旦此法有效,大明從此無外患也!就算最後韃靼可汗發現了其中的弊端,想要摧毀新城,韃靼牧民會答應嗎?畢竟那也是他們的心血。
韃靼人一旦習慣了定居,習慣了耕種,再讓他們回到馬背上過着漂泊無依的生活,他們能答應嗎?”
溫水煮青蛙是曹唯跟牟斌閒聊時隨口一說的,牟斌當時不信,回去後親自試驗了一番,發現曹唯說的果然沒錯。今天正好在皇帝和三位大學士面前表現一番,看着三位博覽羣書的大學士一臉懵然的樣子,瞬間感覺倍有面子。
李東陽上前道:“陛下,臣以爲不妨按照曹唯所說試驗一番,成了,我大明萬世安寧,不成,朝廷也沒有多少損失,何樂而不爲?”
朱祐樘頷首笑道:“朕也是這麼以爲……”
“陛下!”謝遷突然開口道:“建造新城以融韃靼,此法別出心裁,可以一試。但是臣以爲其中有兩處不妥,其一,士農工商,商爲最後,哪有讓商人做官的道理?曹唯奏請設立商官,此爲不妥之一。
其二,牟大人剛剛所念,與其說是信文,不如說是奏摺,曹唯將奏摺寫成信文的形式,不直接呈給陛下,而是發給了牟帥,這是對陛下的不敬,此爲不妥之二。
臣曾聽李公言曹唯此子聰慧過人,如今卻做出這等荒唐事,或爲驕縱所致,還請陛下查鑑。臣爲官多年,看到過不少後生因爲年輕氣盛,處事偏頗,以至於後來鑄下打錯。
故而臣以爲,就算對曹唯不加以懲處,也該給他一些警示纔是,否則一旦驕橫之氣漸漲,大明就會失去一個後起之秀。”
謝遷不是在說曹唯的壞話,而是變相地肯定了曹唯的意見,建造新城,融合韃靼人。但是他又站在旁觀的角度,對於曹唯行事中的不妥之處做了圈點,也能看出他爲人公允,不偏不倚。
牟斌笑道:“謝公說的是肺腑之言,但恕老夫不敢苟同。曹唯已經說過了,新城也爲坊市,以商爲本,所以纔要設立商官管理商業。而且除了商官以外,肯定還要設立知縣以管理民生,相輔相成,才能治理好這處特殊之城。
至於謝公剛剛所說曹唯爲何將信件發給老夫,而不是發給陛下……謝公還記得不久前老夫去南京接太子殿下嗎?”
謝遷愣了一下,道:“自然記得。”
“老夫當時被賊人截殺,可謂九死一生,最後還是在諸多手下的拼死保護下才堪堪抵達南京城。這京師中並不是像謝公您想象的那麼幹淨,想必曹唯也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把奏摺通過錦衣衛軍驛發到老夫手上。
至於警示,謝公身爲曹唯長輩,本就有警示之責,又何必勞煩陛下!”
謝遷眉頭微皺,道:“牟大人此言何意?老夫什麼時候成了曹唯的長輩?”
牟斌瞪大了眼睛,神色逐漸變得古怪,撓頭道:“難道你不知道嗎?曹唯之妻名叫謝婉,是富平縣令謝平長女,按理說曹唯也該叫你一聲大伯纔是……”
謝遷頓時瞠目結舌,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李東陽拱手道:“謝公,那曹唯年紀輕輕就爲國立下了不少功勞,不到三年,就由一介白丁變成現在的顯貴伯爺,東宮侍讀兼錦衣衛鎮撫使。因爲處事低調,所以才一直名聲不顯,但是他絕對稱得上年輕一輩第一人。
謝公真是好運道,竟然有這麼好的後輩,若不是他已經娶妻,老夫還真想將女兒嫁與他。”
朱祐樘笑罵道:“朕若是有公主,哪裡還輪得到你們!於喬,如果你和曹小子之間有什麼過節,朕今日就在這裡做個和事佬,化解你們二人的恩怨,你看如何?”
謝遷從震驚中反應過來,苦笑道:“陛下,臣與曹唯之間沒什麼過節,只是與臣弟謝平……臣有些恍惚,就先告退了!”
謝遷走後,李東陽和劉健也紛紛拱手告退。朱祐樘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
牟斌眉眼一挑,道:“那誰知道,可能是吃飽了撐的吧。陛下,曹唯還給臣寫了一封書信,請陛下御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