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天降大任(五)
六月二十八日,布木布泰一行抵近,隨行的還有曹文詔和宋小魯統帥的一千遼東騎兵。這支軍隊按照慣例住在城郊,皇帝因爲身體原因沒有召見,但是京營駐軍凡是見過這支騎兵的都紛紛誇讚該軍氣勢非凡。
值得一提的是,烏恩其也來了,他把烏雲其其格送來了。
“張振嶽安答,俺知道你要回京師當大官了,可烏雲其其格和你兄弟蕭嚴的婚事卻不能作廢,不然俺就不認你這個安答了。”
張振嶽最關心的還是他的布木布泰,看着腹部已經微微隆起的布木布泰,想象着裡面孕育着屬於自己的生命,張振嶽也顧不得什麼體統在布木布泰略微發福的臉色啄了一口,布木布泰的臉兒頓時變得無比羞紅。
好在在場的除了曹文詔都不是什麼禮教中人,所以也就沒什麼關係了。
張振嶽心裡是有數的,把布木布泰接來實際上就變成了自己留在京中的人質,只有這樣皇帝纔敢真正放心的使用自己這個毫無根據的“倖進”之人。
六月三十日,天子傳召張振嶽交泰殿見駕。
皇帝陛下的身體似乎好了一些,他這次沒有在耳房,而是在正廳見的張振嶽。
“張愛卿,朕現在需要你的忠誠,你有給朕嗎?”天啓帝用一種少見的嚴肅開始了這次面聖。
“臣生乃大明之人,死亦大明之鬼。只要陛下吩咐,臣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張振嶽畢恭畢敬的俯首跪答。
“起來吧!朕不好賭,現在卻不得不在你身上賭一把了。朕明日回舉行大朝,屆時會授你個大官,然後你就替朕去江南坐鎮。”天啓帝很淡然的知會道,他一直在等這麼一個能夠明白自己意思,同時還要和文管集團毫無瓜葛的人去替自己坐鎮。爲此他甚至不惜違反祖制,把從未參加過科舉的張振嶽轉成文職。正所謂期望越大就越不允許失望,所以他沒有給張振嶽留半點拒絕的餘地。
張振嶽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明代江南一直都是大明帝國基業所在,其歷史地位絕不亞於滿清的龍興之地東北。但是換句話說,這裡就是明代官場的一個大坑。
首先,江南最大的特點是富庶。江浙一帶按照後世的地理教材屬於長江中下游沖積平原,而且水網密佈,絕對的魚米之鄉,此地向來就有江浙熟、天下足的說法。物產的富庶帶來的是經濟的繁榮,絲綢、茶葉以及瓷器大多遠銷海外,大城之中,豪富者比比皆是。加上明代淮鹽在鹽引制度的扶持下,更是暴利的存在,揚州的繁華、秦淮河的風光更是世人所推崇的。
其次是與之相對應的是衣食足而知禮儀,江浙一帶還是科舉大戶,歷屆科舉士子大多出自江浙一帶。如此一來就大明帝國出現了朝廷雖然放在北京,可官員大多是南方人的奇景。
這兩點就直接導致了一個複雜的情況出現,江浙雖然富庶,卻並不是大明財源所在。這個時代的稅收制度還沒有發展到清代雍正年間的攤丁入畝,而是繼續沿用古老的人頭稅。換句話說,不是按照財富的多寡來收稅的,而是按照人口數,那個地方人口多,那要交的稅也就多了。至於物產、氣候這些自然因素,都被掌權者有意識或者無意識的忽略不計了。
張振嶽這些日子曾去戶部查略了一些帝國的人口、財富資料。所以這個數字還是比較清楚的:北直隸(北京、河北)大約有人口1200萬,南直隸(江蘇、安徽)大約2800萬,浙江2200萬,福建1200萬,廣東(廣東、海南)1000萬,湖廣(湖北、湖南)1500萬。 江西2000萬,河南500萬,山東2500萬,山西800萬,陝西800萬,四川800萬,雲貴人口200萬(可能僅指漢族人口)廣西300萬。全國總人口統計16500萬。
如果單單是從這個數據上看,南直隸和浙江人口加一起也有足足五千萬之巨了,按人頭稅交問題也是不大的。理論永遠是沒錯的,但是實際情況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現在的時間是大明天啓年間,不是大清雍正年間。
在古代,按照“士農工商”的排序,士族也就是後世的公務員是出於社會頂層的。人家士族也有處於社會頂層的覺悟,根本不說自己是公僕什麼的,直截了當的告訴老百姓,我是你們的父母官。既然是父母官,那自然是權力多,義務少了。所以這些文官在掌權之後制定的政策自然是對自己有利的,有意思的是,他們並不認爲自己是什麼官紳(做官和有功名的人)。他們認爲自己是“民”。至於是人民還是公民,張振嶽搞不清,但是他知道一點,如果朝廷膽敢向這些官紳派稅派差,那就是“與民爭利”。
這種情況一直到張居正這個湖北佬秉國的時候才改善,因爲他推行了一條鞭法,這個新法有一條,官紳確實可以不用去當差去服徭役了,不過都必須折算成銀子。結果大家看到了,張居正立刻就成爲朝野上下攻擊的對象,活着的時候就被誹謗跟太后通姦,死後更是被抄家,連兒子都被人故意活活餓死,可見官紳階層有多恨他,人死了還要搞臭搞殘以震懾其他敢忠於朝廷的人。
不過張居正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提出這個一條鞭法的人,這個人叫嚴嵩,兩袖清風的奸臣!兒子被殺了不算,他自己死後連個弔唁的人都沒有。
這麼多活生生的例子就擺在眼前,江南基本上就是明代官場的雷區。萬曆皇帝在那裡設置了稅監、礦監,結果卻是派出去的人被人活活打死。不過他還不算慘的,他爹隆慶皇帝只是組建了一支艦隊開放海禁想搞搞海外貿易賺點錢補貼一下內庫,結果被文官們說成是與民爭利,不但艦隊被解散,連船都賣給了文官們背後的海商集團。
想到這些,張振嶽的心情很複雜,他知道天啓帝把自己當成了一把刀,一把砍向江浙文官集團的刀,因爲天啓帝知道自己雖然可以利用天子的無上權威把東林從朝堂趕出去,卻不可能消除東林在江浙一帶的巨大影響力,無法改變大明帝國積弱的局面。
自己有資格選擇嗎?既然沒有那還猶豫什麼?張振嶽再次俯首道:“臣定然不負陛下所託!”